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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第二天到码头，就看到胡老板一个人在那里急得团团转，看到张来福来了，猜到他是因为沈巡官的缘故被放了出来，也不敢对他怎样。
“开工吗，胡老板？”张来福问。
“开工，开什么工？你一个人怎么开工啊？！而且我就是提供劳工的，苏三强被抓了，这个码头连个管事的也没有，怎么开工啊，早上眼看着两艘船靠过来又去了别的码头，唉，看来，我们也得换个码头了，可恶的苏三强，我的那些个包身工啊，我的全部身家啊！”胡老板一开口就抱怨个不停。
张来福在路牙上一屁股坐下歇息，胡老板是提供劳工，那他只是提供劳力的，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只等着胡老板拿主意。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探探情况。”胡老板说着离开了，他倒一点都不担心张来福离开，这个张来福接触下来就知道是个实诚的信得过的，否则，今天也不会一大早就赶过来了。
张来福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满脑子想的是，去哪里赚钱给父母搬家，张长贵倒是能赚钱了，可是现在每个月赚的也就刚够维持一家人的用度，要在上海租个便宜的能落脚的地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着想着，包身工们却都回来了。
“你们回来了？没事吧？”张来福开心地拍拍这个臂膀，摸摸那个头发，这群包身工年纪都比他小，他一直照顾着，都有了情分。
“来福哥，我们没事儿。一大早那沈巡官就找我们问话，然后就给放出来了。”
“哎？那个苏三强呢？”
“他们也给放了，不过苏三强说有事，让我们先回了码头。”
“来福哥。”另外一个包身工问，“那我们现在干嘛呢？”
“胡老板也不在，苏三强也不在，我们啊就休息休息，大家一晚上没睡好吧，都回去睡觉吧，等他们来了，我过来喊你们。”
包身工们立刻开心地回了宿舍补觉去了，张来福就在码头大门口看着，一直到近中午，才看到苏三强和他的手下过来，还抬了几坛子酒，苏三强趾高气扬地走在前头，那架势，仿佛打了大胜仗一样。
“嘿，等我呢吧？够义气啊！”苏三强开心地拍着张来福肩膀。
张来福被拍得后退了一步：“三爷。”
“其他人呢，快叫他们过来。”
“在休息，我去叫他们。”张来福转头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他们昨天都没睡好，早上过来的时候都很累，是我叫他们去睡的，你和你的手下别责难他们，有事就冲我来。”
“哎你这讲的是什么话，老子是请他们过来喝酒啊！”苏三强拍拍那几坛子酒，“广源号的，我请兄弟们开心开心哪。”
张来福看了他一眼，就离开去喊包身工们了。
那酒委实不错，一群人在苏三强那里喝得极高兴，包身工们因为和苏三强的手下一起打了那么一场架，交情也好了起来，勾肩搭背地互相敬酒。
苏三强就盯着张来福了：“如果不是你在沈巡官面前帮我们说好话，我们也不可能这么快放出来，是不是啊，兄弟们！”
“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吼。
张来福说：“三爷您抬举我了，我这个人不会说谎话，我只是说了事实而已。”
“不，你这个人，义气！”苏三强上来一把勾着他，“好哥儿们，三爷我有个东西要送你！”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看，这个是什么？”
“……我的契？”
苏三强笑着，在张来福的错愕中一把撕碎了。
“三爷，你……”
苏三强说：“可不只你啊，我刚才去找了胡老板，你们所有人的契我都给你们赎回来了，现在啊，兄弟们都是自由身了。”
屋子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三爷三爷”包身工们喊着一个个激动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张来福也是高兴得有些恍不过神来：“可，可我的是十年的契啊，好大一笔钱呢！”
“那点钱算什么，老子有的是钱，只要让老子高兴喽，散尽身家也无所谓，反正钱他妈的不就是赚着花的嘛！”
张来福看着面前这个依旧神气霸道口里不干不净的苏三强，心底里却是对他大大改观：“我……三爷，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激您……”
“嗨，别娘儿们叽叽婆婆妈妈的，来，喝酒！”苏三强要去和他碰杯，想了想，又笑着放下了，“我知道你犟，若你还想干包身工，你就跟我签做我的包身工如何，签十年签二十年，随便你。”
张来福听着苏三强明显取笑的意味，主动将手里的酒去碰了他的酒杯：“谁跟你签，你那么凶！”
“哎我凶吗？我凶吗？”苏三强不乐意。
“凶！”又是震耳欲聋的一声吼。
苏三强气乐了：“好啊你们这一个个没良心的，亏我待你们这么好，妈的，今天不给我通通喝趴窝谁也不准离开这个屋子！”
屋子里全是笑声，所有人都喝得熏熏的，这个平日里霸道的苏三爷，已经在他们眼里变成了大善人、纸老虎，没有一丁点的威慑力。
从大中午一直喝到凌晨才歇，早上起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脑袋都有些晕晕的疼。
苏三强的手下过来催人起床：“码头上有船来了大家赶紧去卸货，三爷说了，今天的工钱全都结到你们的手上，让你们别偷懒，努力干活。”
自由身的劳工们干劲十足地去上工。
张来福却被苏三强叫到了办公室：“你以后别干苦力了，跟着我吧。”
“跟着你？”
“是啊，我带你去拜老头子，让他收你，以后啊，咱们就是师兄弟了。
“对不起三爷，我没想过……”
“没想过现在可以想啊，拜了会，入了帮，那就有前途了，比你挣这个苦力钱多多了。”
“我想，我不适合，我就只会当苦力，别的干不来。谢谢三爷的好意了。”张来福将抹汗的巾布搭在脖子上，转身欲走。
“哎你……”苏三强还没想到有人放着好前途不要的，“张来福，我这可是抬举你。”
“我知道。”张来福在门口朝他鞠了个躬，“谢谢您了三爷，我去干活了。”
苏三强气得摔碎了手里喝茶的碗：“真他妈的给脸不要脸。”
下了工，张来福急冲冲地在万昌船务五点钟下班前赶到了大门口，看着里面衣着光鲜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出，心中越来越激动，一看到张长贵，就没顾忌地大喊着挥手：“长贵——”
张长贵正在和同事说笑着出来，听到他喊，愣了一下：“大哥？”
张来福笑着走过来。
“朱子贵，你还有大哥啊？”同事好奇地问。
张长贵忙呵呵笑着否认：“呃，不是不是……”
“你们聊吧，明天见。”
张长贵转头看着张来福，又旧又脏的粗布衣裳，满头满脸的汗，脸上手上也都脏得不行，就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笑意。
“你怎么来了？”
“我自由了。”
“什么？”
“我的卖身契被撕了！”
“你，你说真的？”巨大的喜悦让张长贵上前抓住他的肩膀，“怎么回事啊？你的契怎么就被撕了呢？”
“是我们的码头把子苏三强，他把我们所有包身工都从胡老板那里赎出来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可是多大一笔钱啊。”
“这个我一会儿告诉你，你等会儿……”
“噢。”张长贵想起沈心池的邀约，“我今天晚上没空，今天工部局有个舞会，沈大哥好容易搞到两张票，说要带我去。”
“哦，那你就去吧。”张来福说。
“……大哥，我还要回家去洗澡换衣服……”
“赶时间啊，那你不早说，快走吧快走吧。”张来福赶他。
张长贵招了个黄包车：“大哥，我明天来找你吧。”
“哎！”张来福笑着和张长贵挥了挥手，他还沉浸在恢复自由身的喜悦中，所以心情好得不得了，一插口袋，摸到今天领到的工钱，一边想着“给爹买下酒菜”还是“省着存下来租房子”，一边往家赶。
沈紫君是一路跑回家的。
到家门口看到路灯下的张来福：“来福，这么晚你站在这里干嘛？”
“我在等你……”
刚刚受到的委屈突然之间爆发，沈紫君一下子扑在张来福怀里嚎嚎大哭起来，让张来福慌乱了手脚，不知道如何安慰是好：“怎么了紫君？紫君？谁欺负你了？我找他算账去。”
沈紫君只是哭，张来福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好强的姑娘哭得这么伤心。
“到底怎么了紫君？”张来福搂着她有点心焦，沈紫君毕竟是女孩子，他怕她真吃了什么亏。”
“原来都是骗我的，都是骗我的……”
“谁骗你了？”
沈紫君只管哭了。
远处，沈心池看着抱着的一双人：“这个张来福又怎么欺负我妹妹了？”
张长贵抿着嘴停了一会儿才回话：“我大哥才不会欺负你妹。”
沈心池听说朱子敏要去参加舞会才想去的，结果寻了整场就是没看到人不免有些失望，也提不起兴趣来继续参加；而张长贵也脑子里老想着张来福赎身的事，心思也不在跳舞交际上，两人便提前出来了。
“是。不是欺负。”沈心池笑笑，“是情趣，但凡一个男人能让女人这么哭，这个男人也算是走进女人的心了。”
张长贵要上前，被沈心池拉住了。“我们换个地方喝酒去，就不打扰他们了。省得一会儿我家宝贝妹妹发脾气说我扰了她的好事。”
“好，喝酒去。”张长贵就答应了，转过身去，没有回一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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