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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故地
走马自燕来报契丹侵扰金国,帝谓大臣曰:“上天悔祸,与国相攻。”陈康伯曰:“……今乃金先请和也。”
——《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卅六》
十、故地
金大定二年,秋九月。
是年二月,宋军复河州。三月,四川宣抚使吴璘复德顺军,取环州。州民皆以香花踵道以迎,有流涕者。父老拥马迎拜,几不得行。
四月,淮、襄诸军复得海、泗、唐、邓、陈、蔡、许、汝、亳、寿等十州。
七月,宋帝避位,太子赵昚即,改元隆兴。以张浚执政奏事,众望属之。中书舍人虞允文试兵部尚书、川陕宣谕使,措置招军买马事。又赐浚十九万缗,为沿江诸军造舟费。允文之出使也,与四川宣抚使会于河池,博议经略中原之策。以大军出关辅,因长安之粮以取河南,因河南之粮而会诸军以取汴,则兵力全而饷道便,两河可传檄而定也。
金兴兵得国以来,战胜功取,无敌当世。岂料自采石兵败,国中易主,这短短半载竟是连战,连下,而连败。更听闻宋室新主锐气,朝中主和声为之一空。自长江至淮水,战船绵延数十里,望之如锦,北伐之意明矣。而金使南下,辞意渐卑,已隐隐有求和心。国人纵不敢言,人心早都已慌了。到九月初的这一日,中都城拱辰、宣阳、宣华、玉华四门大开,只见兵甲林立,一重重冷光射日,较平日竟多了数倍。那无数城阙楼台映得一片森冷,都是戒备到十分,几欲在空中生生崩断了的杀气。
然而这森严军容,却掩不住众军脸上隐隐约约、消磨不去的忧色。偶尔对视一眼,各自茫然,谁也不知,今日人还在皇都,明日却将战在何处,那一战又会是胜,还是败?
这几日国中正有一件大事,众军盘查极紧,行人更是一个个提心吊胆、掩口噤声。好半日功夫,方才见一个放得过去,下一个的衣衫行囊都早被翻得底朝天了。
正查问间,众守兵忽见一人自南缓步行来。看他行得不快,步伐也不如何阔大,却不知怎地,只一晃间,便到了面前。众兵都觉眼前一花,风起扑面,呼吸陡为之窒,不由一齐大惊,急将手中兵刃抓得紧了,那领头的小头目大声厉喝道:“什么……”
一个“人”字还未出口,那人竟不停步,长袖一拂,手中一样物事已笔直地递到了那小头目鼻尖前来。
那小头目急退两步,定睛看时,但见那人手中令牌金丝缠护,上嵌的几行小字正落入眼底。只一眼,那小头目脸色大变,瞬间已是一副又惊异、又恭敬、又不敢多说多话的神气,又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属、属下不知是内廷密令,还请大人……”
那人只冷冷嗯了一声,眼光也不斜上一斜,扬长而去,片刻便将那群守兵抛在了身后。却无人看到,他握着令牌的手指瞬间收得一紧,口中极轻极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低声唤道:“檀兄……”
这人,自是华谷涵。这令牌,却是当年北京路旧围场上,辽军阵前,那一个金国贝子的相赠。
在长江北、瓜州渡那个落雪的清晨,他抱了怀中人才到宋营,便听得东海上战报急传,金军水师不知兵变,攻伐愈迫,已容不得他守在那人身边。这一战又过月余,待到华谷涵重回江南之时,却再也不曾见到了檀羽冲。
宋军、辽营、绿林侠义道,多少人一听他问出那人名字,摇头侧目,脸上眼中,尽是不屑之色。只有赫连清云与他私下说起,道当日檀羽冲才能起身,站也还站不稳时,便踉踉跄跄一意求去,自然也无人留他。华谷涵再问得一句:“那他究竟……去了哪里?”那少女眼圈儿已然红了,道:“我也……不知,檀公子他、他只说……‘我纵死,也决不会污了你们大宋的土地!’他……”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便说不下去了。
到今日重入都门,万事皆非,半载来杳无音讯的那影子突然冲上心头,却是无处回避。青空上云影浮动,投在华谷涵眼底,似乎都是那一个明月夜下,长风动袂,他和那人相视微笑,并马出京的情景。人虽一般地施展轻功,在重重屋宇檐角之上飞也似掠过,身形却是飘飘忽忽,恍如梦游,竟坠在往事思绪里,怔怔地想出了神。
猛听足下一声厉叱,金刃劈风,当当当连声激响,跟着一片低呼水浪般漫向四面八方,都是又惊、又恨、又无可奈何的声气。华谷涵猝然惊觉,急收身形,赫见自己隐身的翼角下现出了一片空场,数里方圆青石铺地,空空旷旷,场边一排兵器架子,数垛箭靶,此外更无别物,正是金国御林军的演武场。
场上有三四对武士各提刀枪,厮杀正紧。只见几名金军衣破帽斜、大汗淋漓,有两人身上血迹隐隐,已然带伤,却是不能退、亦不敢退,还在拼命地左支右绌,奋力抵挡。场边数千御林军分明密层层围得铁幕也似,却无一人出手相援。日光斜照,照见张张脸庞上通红、铁青、煞白,都无人色,只是切齿咬牙,转头的转头,闭目的闭目,都不愿向场中自己兄弟的鏖战多看了一眼。
上首数十人锦衣束甲,显是显贵武官,人人眼瞪瞪看着,虽不能够如众士卒那般摆在了脸上,但衣袖无风而颤,显然袖中拳头都已捏得格嘣嘣作响。当头一人面沉似水,一言不发,正是御林军大统领完颜长之。这千军众目之中,便只有他身边两人落落无事,拈须看着,脸上尽是丝毫也不掩饰的得意笑容。却见一身紫衣窄袄,俱是契丹王公的装束。
原来廿日之前,八月中秋,西辽契丹的使者突然入了金都。
西辽当今皇帝耶律夷列乃一代英主。亲政十二年来国力日盛,威震西北,自花剌子模、撒马尔罕以西诸国,莫不来朝。便在使者入京之日,西北来报,他国中数万铁骑赫赫扬扬陈兵辽夏边界之上,厉兵秣马,展眼便发。而同一日,西夏国书亦至,国主李仁孝虽无明言,但字字句句,借道与辽,联兵将出之意已是昭然若揭。要知金国之变,至今动荡,一力为南宋事尚且不暇,若然西北一旦有变,辽夏渝盟,那不消说什么胜败,只怕亡国之虞都在眼前了!
华谷涵之来,正是为看西辽这一战的动静。
只是西辽军也虑着劳师袭远,不肯轻动。先遣使至金,一则示威,二来也是要看看金军上下的人心。这场比武正是为此。完颜长之空负绝世武功,却一动也不得动,心知皇帝已下了严旨:如今西北万不可乱,唯有结好契丹,以图徐缓。今日之试,不许胜,只许败!若西辽生了骄意,不战而宣,那时许他赔款割地,暂且稳住边陲,全力向宋,方不致重蹈海陵炀王的当日覆辙。
然而此刻这一败,已然败定。完颜长之斜睨着那契丹使者,心中却全无把握,不知眼前洒的这些屈辱血汗,一个“和”字,是换得来,还是换不来?
突听一名西辽武士大声呼喝,他对面金军身上带伤,一刀接架不住,蹬蹬蹬向后连退七八步,已退到了场边众军之侧。那辽兵当真得势不饶人,弯刀一举,斜肩便劈。那金兵震得气血翻涌,眼睁睁看着,手臂却已抬不起来。身边众军齐声大叫,但这辽人身手不俗,刀锋落势如惊雷,刃未至,风如割,逼命展眼,竟是无人抢得及这一刀之厄。
猛地里白影晃动,那金兵身边忽地多了一人。
这人裘帽覆额,默然立在队中,谁也不曾注意了去。但这一瞬身形一动,直如白虹经天,迅捷已极。那辽兵一刀已落,不过三四尺之距,竟比不上他人来的快速,被他一步踏入,挡在那金兵身前。落足不偏不倚,正是刀法中空隙所在,那辽兵之刀本是斜带回砍,此时却被撩在了外门,不及收回;同时眼前一花,一道掌风直袭面门,只觉触脸如割,呼吸立窒,大惊之下不及多想,吸一口气,急纵身后跃。然只一提气,陡觉对方掌力远出意料,冷飕飕、阴沉沉,竟已将自己胸口要穴尽数罩住,全身乏力,这口气竟活活地提不上来,不由大骇。百忙中只得和身倒地奋力一滚,滚出五丈开外,才算是脱出了这一掌的包围。
那辽兵纵身跳起,脸色大变。其余三名武士对视一眼,突地撇下对手,一起抢了上去,同时领头那武士扬声大喝道:“什么人!下场出手,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
右手边两人功力较高,刀势猛恶,当头先至。却猛见那人袖风一动,掌中陡生出了一股柔劲,并不与刀刃接实,只虚虚一引一带,连己及彼,那二人兵刃竟同时兜转而回。一掌挟双刀,如雷烈、如风疾,较之初出刀时劲力竟增一倍,劈面飞沙,只展眼,已反向直扑左侧二人。四名武士同时大惊,不约而同吸一口气,齐运力击向劲风中心,拼得个以多压少,也必要将那裹在一处的刀锋拆开,破了他合力之势方是。
然就在两边兵刃将触未触,劲力才发未及的那一刹,那人掌势一顿,突然逆转!
这一转,阴阳劲力恰成逆势。刹那间掌吐疾扫,虚空间无形气流回荡,竟成漩涡。众武士不及收势,亦收不得势,早一齐卷入他掌风影中。但听方圆数丈风沙激飞,惊呼声夹着风啸一起迸散。四个人,四口刀,八目直瞪,四面齐飞,直跌出了十丈以外,总算刀尖拄地,不曾当众摔了个仰面朝天下去。当地空落落场心,只见风落衣裘,长发飘飞,那人一声冷然道:“大金檀羽冲,领教了!”
轰地一声,平地大哗直冲云霄。这一言,这一人,突如其来,真不啻夜半里潮生、九天上惊雷!一星燎原,万众汹涌,惊、喜、忧、怒,都化作千百人眼中光芒,口中呼叫,铺天盖地,凌空破风,直向着檀羽冲身上一层层、一道道卷了过去。
却有一声短促呼唤,不由自主脱口而出,夹在喧天呼声之中,并无人听得真切:
“……檀兄!”
华谷涵这一声,若不是完颜长之也在大惊失神之际,必然早已察觉了他。但叫声已出了口,自己却全然没有听到,眼见耳闻,一个人的心底,都只剩下了足下遥遥,仿佛伸手便可及的那道人影。日光洒落,将那人照得恁般清楚,只见三千青丝随风乱舞,半掩着如纸般白的一张脸庞,额上冷汗晶莹闪烁,顺着发迹鬓角滴滴流淌下来,直落下颈项,将衣领肩头都已打湿了一片。
华谷涵陡然胸口如中雷击,暗道:“他……他的伤,竟是还没有好么!”
而此时此地,千百人皆不能说、不敢说、不及说,乱纷纷冲天哗然之中,只有檀羽冲狠吸一口气,抬手直指,亢声道:“夷离堇萧护,出来答话!”
夷离堇,乃契丹部族首领之号,他戟指而向之人,正是那为首的西辽使者!
那使者只一见他现身,便是一震,十几日来在金主之前、大安殿上也一般侧目斜视的嘲笑之色陡然尽失,隐隐约约,竟是几分说不出的慌乱。猛被这般直指一喝,身不由主,当真向前抢出了几步,只听着对面青年声音如断金、如碎玉、一声声直刺入耳来道:
“我昔与贵国可汗当面定约,约以各守疆界,同消干戈,天地日月山川之神是为见证。今天地犹在,日月当空,贵国却背盟弃约如此。堂堂契丹勇士,对青牛白马所许的一国之主,便是这般卑下怯懦的么?夷离堇可肯教我!”
原来天德元年西辽入衅,率大军者非别,正是彼时尚未亲政的太子耶律夷列。金仓促间不足三千骑兵来援。却在两日三夜之间、断粮道、焚积薪、袭大营,斩首上千,俘获无算!耶律夷列亲统千骑往议和约,金军只廿余人来。十七岁的少年主帅一人一箫,直上御帐王座。帐外千军,帐内诸将,一语不敢言,一人不及动,已被他单手拉了耶律夷列,长笑道今日是清平千里,抑或流血五步,只在一念之间,请可汗自择!耶律夷列日后兵威纵盛,但这一日被他硬生生迫得当面许和,永不再犯;这金国的少年,女真的天骄,却是平生再也忘不掉、抹不去的一个噩梦!
当时这萧护也不过二十余岁年纪,正在太子身边随侍,那少年的杀气眼光,十二年中夜半惊起,犹自胆寒。这时当面重见,冷声入耳,大金河山万里间当真只此一人而已,哪里还有半点疑心?已不由自主地脸色丕变,脱口道:“我国主不过关山路远,误信人言;若知贝子在国,那天地日月之约,焉敢有违!今日莽撞得罪之处,贝子……勿怪!”
当啷啷几声,那几名西辽武士只听得一般心惊胆寒,手上一松,弯刀都跌落在了地下。
在那清脆的响声中,数千御林军睁大了眼睛看着场心青年,突然举起手臂,一起放声大喊起来:
“武林天骄!”
“武林天骄!”
“武林天骄!!!”
这震耳欲聋、直遏行云的欢呼声,华谷涵当年也曾在济州城下听过,却再比不上这时刺得这般耳膜剧痛。那人身影不过十数丈外,竟仿佛比万匹狂奔乱涌的惊马,一条滚滚奔流的长江隔得还要遥远。眼前看去,都已是一片模糊,只见日光射上檀羽冲鬓发衣衫,将他周身都笼在一片明亮的光晕里,真似是女真古老的歌谣中,那从最高最高的天上、享衮河岸边飞下来的七彩鹰神!
这里完颜长之心中百般不是滋味,也只得先陪着笑脸,送那西辽使者离去。余下的王公贵官你看我、我看你,却也窒在那里,一时间,谁也不敢先去和那双眸低垂、静静伫立的青年说上一句话。
突听马蹄急翻,一队内侍奔进场来,尖声道:“皇上有旨:济王府贝子归国大功,朕心甚慰,宣,北苑枢光殿见驾!”
又是轰地一声,这一次却与前次的大惊不同,竟含着了几分说不清、道不出的意味。
原来燕京东、南、北三苑皆属宗室内苑范围,倘有外官入苑者,无上下之分,杖六十。完颜亮在位之日,独有这位贝子爷出入无忌,人人缄口;而谁也料不到新君即位,对他的第一道旨意竟然还是这般!所有眼光一齐直勾勾望着,瞧檀羽冲默然随那内侍去了,几个乖觉的早已抢到了檀道雄身畔,一迭连声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令侄得圣眷如此,济王府门楣光耀,更上青云,那是指日间的事啦!”
众人立时恍然,忙都跟着抢上道喜。檀道雄心头一块大石这才落了地,口中谦逊,满脸笑容,都忍也忍不住地漾到眉梢上来了。
只是没人注意到,在檀道雄的身后,那小王爷檀世英虽一般堆着笑脸,嘴角却在不住颤动,袖里的拳头捏得死紧,青筋一条一条,都从手背上冒了出来。
十月既望,西辽使者觐仁政殿,复陈以国书,述通好意;边界之兵但为狩猎游赏故,书到之日,即时撤归。西夏闻辽休兵,亦递书以谢,西北遂安。一场眼见直迫国门的无边战祸,竟在那一人一言之间,轻飘飘地消于了无形。
这消息送入华谷涵耳中的滋味,其实并不陌生。早在当年高台上、军阵中、焚城下、大殿上,早已经得够了。只是他却再不能如当年那般扬眉冷对,说得出一句“各凭生死”的话来。这日明明将离中都,早一刻将此事告于义军知道,但一步一步,便是说什么也行他不快。心中迷迷糊糊,似乎有个声音在说道:若是能再见他一面,哪怕……一面……
然而便是真见到了那人,却又要说什么,能说什么呢?
正在这行迈靡靡、中心摇摇之际,华谷涵陡听背后鸾铃马蹄声激响,一匹马也不顾有人无人,横冲直撞,四蹄踏翻,沿路狂奔了过来。他心内郁结正没理会处,听马势将将到了自己背后,鼻息直喷,仍不停步,眼见便要撞个正着,左臂倏抬,头也不回地向着那奔马只一拂!
那马乃北地良种,极是骏健,却也吃不起他衣袖这一拂。稀溜溜一声暴叫,前蹄人立起两丈来高,平地直蹿了起来。那马上骑者猝不及防,侥幸身手甚好,双臂紧紧勒住了缰绳,足下猛踏,周身力道踹定马镫,这才不曾被掀了下去。华谷涵也未料这人竟禁得起自己一拂袖,微觉诧异,回头掠了一眼。这一眼不打紧,却见马上人瞪大了眼睛,也正一瞬不瞬地死死望着他,珠光宝气间映出一张又艳丽、又苍白的脸庞,却是那金国郡主赫连清波。
华谷涵只一愣,皱了皱眉头,不欲在此时此地起什么争执,怫然转身便走。却看不到赫连清波在他身后瞪眼望着,脸色愈来愈白,眼中竟如要迸出了一点点冷到极点的寒芒来,突地狠狠咬了下嘴唇,一声大叫道:“……华谷涵!”
“华谷涵,你……你还想不想要他的性命!”
这个“他”字传入耳来,华谷涵猛地全身一晃,直如被人当胸猛击了一拳,凭他功夫,竟然立不定足步。脑中还什么也不及想,人已刹那间直转回身,伸手一把抓住了赫连清波手臂,力道之大,竟生生把那女郎自马背上拽了下来,脱口喝道:“你说……什么?!”
赫连清波被他抓得半身剧痛,臂骨都咯咯作响,却直盯着华谷涵,嘴角连颤了几次,突地又像平日那般冷冰冰、阴森森地笑了起来,耳语一样轻声道:“你们汉人的英雄好汉,要杀他呀!北五省绿林盟主的如意郎君,竟然不知道吗?”
华谷涵自指尖而至全身,陡然起了一阵可怕已极的寒颤,不由得脱手放开赫连清波,足下踉跄,向后连退了几步,哑声道:“当真?你……你如何知晓……”
赫连清波斜睨着他,眼光忽冷忽热,似是想看他这一问到底是真,还是假装,好一刻方才自齿缝间道:“他那好堂弟檀世英,把他卖给了汉人。我,哼,我是听檀世英亲口所认,怎会不知!”
说到这里,女郎红唇狠狠一撇,骤然现出了一股极之狠戾的神色。华谷涵心头一瞬间如被冰水,已知凭她玉面妖狐的手段,要叫一个娇生惯养的败家子吐实,决不为难,此事再无可疑。何况他半生以来,荆轲聂政之事不知做过了多少,明知以檀羽冲如今所为,已是北伐大敌,宋国志士欲刺了他,正是天经地义,无话可说之事!然而这个念头,竟似一把烈火,将他全身骨骼血液都要活生生烧了起来,双拳攥得喀然一响,也不知是回答赫连清波,还是说给自己听道:“凭他武功,就是多少绿林之众,也不……”
赫连清波猛地一声尖叫,打断了他,叫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从他上月见了皇帝,太医院……宫里的那些药,简直像流水一样,早晚不停地往济王府派……他、他的身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天大的症候,他又一句也不肯说,他……”双手发颤,掩住了口,再说不下去,若不是华谷涵还在面前,只怕已经哭了出来。
华谷涵猝然闭上了眼,北地秋风扑上身来,阵阵生凉,恍惚之间,还是在瓜州渡风雪中抱着那人,雪片和着纷乱飞动的发丝,一丝丝一片片,拂上脸来的感觉。猛地双眼一睁,眼泛赤红,只一句吐出了口道:“他……人在哪里?”
赫连清波睁大了眼看着他,似哭似笑,喉中用力吐了一口气,道:“檀世英说,他是在城外班荆馆……”见华谷涵双眉一挑,立知他不晓得此地所在,急忙又道:“班荆馆从此门而去,西南三里就是,那是……是……”
女郎的声音突然变得低了,低得几乎听也听不清地喃喃道:“那是皇……是海陵郡王……停灵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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