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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章：时光
时间好像在一夜之间倒退回了一年半以前。
我和叶从嘉重新变成了普通同学，就像我们刚刚认识时那样。
不会主动说话，不会互相问候，但是在必要的时候，还是能自然地笑笑，然后说“嗨”。
在此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们都是这么容易就云淡风轻的人。
好像我们根本就没有互相喜欢过。
原来，当粉饰太平逐渐成为了一种习惯，天大的事也会慢慢变成真的太平。
就这样吧，就这样直到最后的彻底的告别。
######
心无旁骛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
等我反应过来时，时间已经进入了六月，所有人迎来了高考前最后一周的倒计时。
六一这天，已经许久没露面的严颢带着一份麦当劳儿童套餐来学校找我。
他笑嘻嘻地把鼓囊囊的纸袋递给我，炸鸡的酥香味扑面而来。
“节日快乐！”他歪了歪脑袋，“这是你最后一个儿童节了，好好珍惜吧。”
我这才想起来，今年年末我就要满十八岁了。
想想刚认识严颢那时候，我连十五岁都不到，还真是岁月如梭。
那时候，恐怕谁都没想到，我和严颢会成为彼此这么亲近的存在。
我带着严颢上了杳无人迹的天台。两个人一起爬上高高的水塔，垂着腿坐在水塔边上，静静俯瞰校园里的景色。
严颢今天给我的感觉，跟往常的不太一样，好像心情很好，但又好像心情很差，虽然一直在笑，却总让人觉得他眼睛里有些东西再闪动，格外莫测。
我不是他，对于人的情绪没有那么可怕的洞察力，但是我有我的知觉，对于这个早已熟悉得深入骨髓的少年，我可以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他的异样。
我将沾了番茄酱的手指一一吮过，抽出纸巾擦干净，然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严颢轻笑一声，晃了晃腿，“我表现得很明显吗？”
“嗯。想说吗？”
“不太想。”他懒洋洋地向下躺倒，手臂垫在脑后，眼神戏谑地望向辽阔的天空。
我学着他的姿势躺下，沉默了一会儿，正想说话，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是严颢的手机。
他摸出电话，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接通，仿佛早已料到了电波那头的人是谁，语气随意道：“干嘛？”
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他淡淡应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我偏过头，望了他一眼，“上官羽？”
他哼了一声。
我忍不住皱起眉，“你们和解了？”为什么我不知道？
“不。”严颢突然翻了个身，面对着我侧躺着，眼神专注地落在我脸上，声音平淡得仿佛只是在说一件毫不重要的事情，“我们在一起了。”
那一秒，我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我震惊的面孔。
被这个消息炸得半天回不过神来，我失语了好几秒，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原谅他了？”
“没有。”严颢的眼神静谧，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只是不想去追究了。”
“那他的家庭呢？”
“他离婚了。”严颢再次不动声色地扔出一枚重型炸弹，不过这次他好歹补充了一句，“就在我们分手之后。”
“他孩子……”
“他说孩子不是他的。”
“你相信？”我听得头有点疼，这事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为什么不？”严颢突然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有一丝嘲讽。
我愣住了。
严颢在生气，我能感觉到。但是……为什么？
我想问，但是不知为何，我突然不敢问出口。
严颢就这么静静地看了我很久，直到上官羽再次打来电话后，他才重新开口，声音很平静，“我要走了，他来接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点头。
严颢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坐起来，轻轻巧巧地跳下了水塔。
我也坐起来，看着他向天台入口走去。少年瘦削高挑的背影在温暖的夕阳里显得有些孤独，却又格外美丽。
严颢走到铁门边，伸手推开门，却又突然转身，远远地望着我，淡声问道：“你和叶从嘉怎么了？”
我怔了一下。已经好几个月没跟人跟我提起过这个名字了，突然听见，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微微勾了勾嘴角，语气十分自然，“没什么，结束了。”
他点点头，突然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很少见他犹豫。
他垂下眼，漫天光辉落在他漂亮的面孔上，突然模糊了那份瑰丽的容色，我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能听见微微压低后略显醇和的嗓音被暖风轻轻送过来，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试探，“阿言，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
后面的字眼，全都消散在空气中。
我皱起眉，直觉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内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严颢顿了顿，抬起头，突然静静展开一个笑容，瞬间压过了漫天霞光。
“没什么，祝你考试顺利。”
话一说完，他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披满霞光的身影消失在铁门背后，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就钝钝地痛了一下。
刚刚那一闪而逝的……是严颢的眼泪吗？
######
严颢离开前的那一幕，一直在我脑海中回放。
我总觉得自己遗漏什么重要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
回到宿舍后，我本来想跟商林希说这件事，却发现她正一个人躲在厕所里哭。
说哭也不完全正确，她是在一边跟申子杭打电话一边哭诉。
我站在外面，隔着一扇门，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声音——
“我撑不下去了……”
“我好想放弃……”
“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
“我要崩溃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事实上，最近这种情况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次。就连申子杭都有些吃不消，昨天还跟我说起这件事。
这事说起来，还要追溯到一年以前。
其实商林希的成绩一直不太稳定。
本来高一的时候，她排名保持在年级三十名左右，算是一流水平。但是自从上了高二，选择了理科，她的物理短板就立刻暴露出来。无论怎么用功地补习，她的物理成绩始终不见起色，生生把她拖累了一大截。总成绩飞快地从三十名掉到了九十多名，有时候甚至会下滑到年级一百八十名以后。
对于一个理科实验班的学生来说，这个名次几乎是致命的。而对于商林希这么骄傲的人而言，这更是一种巨大的心理打击。
这件事一直是商林希的雷区，她不准任何人提起。我也从不在她面前谈论自己的成绩，只是尽可能地帮她补习。
然而进入高三之后，她的物理就变得越来越差。历次考试中，明明是会做的题目，却往往因为她的心理压力过大而生生做错甚至变得不会做了。面对这些低级错误，她愈发暴躁，然后逐渐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开始故意排斥学习物理，陷入了自暴自弃的死循环。
我劝过她很多次，但都收效甚微。
幸而在她跟申子杭交往后，申子杭主动担起了帮她补习的重担，一直耐心地开导她、鼓励她，她也慢慢找回了一点感觉。
但是奈何之前落下得进度太多，短短半年时间哪里补得回来？眼看着高考就在一周以后，她觉得压力过大、濒临崩溃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理解归理解，我还是忍不住担心她。
这种担心，倒不全是因为她的心理状态，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和申子杭的关系。
在和申子杭交往之前，商林希是一个雷厉风行的女王做派的人。
她家境优渥，能力突出，因而自小就深得老师青睐，担任过各种学生干部。一路走来，早就养成了锋芒毕露和不容置疑的骄傲性格。她不懂得拐弯抹角、勾心斗角，因此得罪过不少人，却依然直来直往、我行我素。
对于这样一个人，你要是喜欢她，就会很喜欢她，你要是讨厌她，就会极度讨厌她。
但是在申子杭出现之后，尤其是在上学期两人正式交往之后，一切都变了。
或许是因为申子杭一贯的体贴作风，刚好激发了商林希体内沉寂了十多年的被保护欲，她就像一艘突然找到了避风港的冲锋舟一样，几乎在一夜之间从一个霸道的女王，蜕变成了一个爱娇的小女生。
她会跟申子杭撒娇、闹别扭；会为他争风吃醋，为他学习削水果、做早餐；她以前从来不亲自洗衣服，现在却会为他洗被汗湿透的篮球背心，把他布满尘土的篮球鞋刷得干干净净；她以前生病了只会一声不吭地熬过去，现在却会跟他抱怨，如果他不哄她，她就会不开心一整天……
甚至渐渐地，她凡事都要征求他的意见，一有烦心事就要找他倾诉，如果他不理她，她就会一个人生闷气，连饭都不肯吃。
等我意识到她的改变的时候，商林希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商林希了。
这种变化好还是不好，我也不知道。
但我总是担心，申子杭喜欢上她的时候，她还是那么果断自信的一个人，可见申子杭喜欢的就是她的那份果断和自信。而现在她已经逐渐失去了这些品质，那么最初因为这些品质而喜欢上她的申子杭，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她吗？
这种猜测已经埋伏在我心里很久，但我从来不敢说给她听。因为今时今日的商林希，已经成了以申子杭为运行中心的一颗行星。
当一颗行星失去了它的恒星，它还能存活吗？
我不敢冒这个险。
######
无论我们如何迷茫、忐忑、抗拒、无所谓，该来的还是会来。
一周之后，高考终于如期而至。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当我走出理综考试的考场时，还有些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就这么完了？
我们所有人为之奋斗了十多年、担心了十多年却也期待了十多年的高考，就这么结束了？
转过头，我看见周围人脸上同样茫然却又轻松的笑容，一瞬间，只觉得肩上一轻，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被我彻底放下。
终于还是……结束了。
从考场回到学校，还没进校门，就听到校园里传来震天的鼓乐声，是校领导安排的初中部军乐团在演奏，迎接考生们凯旋。
我远远眺望那座收藏了我多年岁月的朱红色教学楼。它沐浴在温暖的日光里，仿佛要发出融融的微光，显得格外静谧，格外优雅。
不知怎么的，我心里突然就酸涩得无以复加。
……真的要告别了啊。
随着喧嚣的人流走回教室，我看见每个人都是眉飞色舞的模样，似乎终于挣脱了无形的束缚，开始肆无忌惮地笑闹。
我在座位上呆呆地坐了一阵，终于打起精神，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过了今天，我就要彻底离开这个校园了。
一想到这里，我就分外低落，丝毫喜悦的情绪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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