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记忆皆成空

　　纷飞的蒲公英，凝着朝露的牵牛。
　　盛夏的核桃树散发一股独特清香，阳光斑驳，投在我裸露的小腿，暖洋洋的，午睡后的哈欠和懒腰，令人陶醉。

　　“九公主，北方刚送些鲜果来，我洗了，您尝尝。”翻身瞧见不远处的素素，她已不是过去的她，瘦了，也越发老练。
　　不会担心我闯祸，也不担心我受伤。

　　时间的刀，削平凌厉。它让我长成十七岁，磨难却令我比十七岁还要老。
　　已是同母妃一样美丽的女子了。

　　微微侧头，望着素素呈来的一盘水灵灵果子，却作呕……

　　昨日，前线传来噩耗，楠大哥战死，橘子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刚满两岁的女儿还张着无辜的眼问“死是什么”。我咬咬唇，便坐起身推开盘子。眼下北方战事未平，王城却还吃得北方的果子，悲哉。

　　半年前燃起的战火，木琅骤然违约，对西迦边境大举进攻，原因不明，各种猜测，口耳相传。有人说他们强大，觊觎西迦富饶的土地，也有人说是为财富。
　　但，王城还有一种说法，战争源自木琅三皇子。

　　起身，拍掉裙摆的草屑。
　　怯怯的声音唤我：“九，九公主殿下……”，我迟疑，回头见是一娇小玲珑的女孩，正躲在树后。她脑袋顶挽两个包子髻，一瞧见我抬头，便赶忙行礼，动作僵硬，猜测该入王城不久。

　　“我是新来服侍您的……”。她慌手慌脚，从口袋摸出任职的小牌子，双手奉上，我有些懒得搭理，这种身份证明，在我看来有跟没有都一样。
　　她没看出我的冷淡，脸颊红扑扑，又道：“我替代先前的橘子宫女。”再也顾不得她羞涩的笑。一愣，望向素素找寻答案，她却只抱歉地转开视线。

　　“你可知橘子去了哪？”我问女孩。
　　“王后殿下说她精神不好，不便照看公主，所以派她去洗衣房了。”心生悲凉。可怜橘子，去这种辛苦又受人欺的地方，以后怎么照顾女儿呢……
　　见小女孩还弯腰双手托举，保持方才姿势，身体酸了，颤颤巍巍，我这才回神制止：“你叫什么？”
　　“木，木果，我叫木果。”她兴奋，直起腰，脸憋得通红。

　　转身往竹苑深处去，小女孩便三步两步跟了，跑得跌跌撞撞。她当真还小，不该来这残忍的王城，亦不知还有多少无情的事要发生。

　　她笑嘻嘻的，看似无忧无虑：“殿下去哪呢？”，我迟疑，还是答道：“书房……”她一脸天真，又很满足。

　　推门，阳光驱散屋里冷气。
　　“呐，九公主殿下，这里好多画！您画的吗？”她带着不可置信的语气，眼睛微微张大。
　　“嗯……”
　　这女孩年幼，又新入宫，着实不知被派往我这里意味着什么。
　　孩子的好奇展露无疑：“九公主殿下，他是谁？”，我循着瞧去。
　　“你想知道？”
　　“他真美！”
　　我莞尔：“木果，是我的哥哥。”
　　“唉？是皇子殿下啊？！”她既惊讶又如痴如醉，“呐，他现在哪里？”。
　　“好奇对你没好处的，在王城，很是危险……”背对她，手指划过书脊，寻找目标，女孩显然被的话我吓到，即使方才语气温柔，甚至还有玩笑话的意味，她还是怯怯地问：“九公主是生我气吗？”
　　“啊……找到了……”我抽出书，将视线转回那幅画。

　　黑色的长头发在风中飞扬，清澈温和的笑容，还有那眼光中淡淡的悲伤，眉心一片桃瓣：“乃八皇子……”女孩望着我。
　　“我也不曾见过，他真好看。”木果孩子气地眨眨眼睛。
　　“他死了……”
　　木果听闻我的话，登时呆住，许是以为说错什么了罢，我还当她会求饶，却不想大大方方地道：“您想他么？”
　　我心头一震，没有回答。

　　“恕木果方才无礼！！”小女孩儿忽而跪地，泣不成声，“九公主殿下，当年安哥哥进王城后，我和爷爷一直收到他的信，可五年前，他写了最后一封信后，就再无音信，那信里，提及您是他朋友！！”
　　我赶忙将她扶起，她接着道：“我进王城两年，却如何也打听不到安哥哥，这还是想尽了办法，才见着您的……”
　　“你别哭，是为小安，才来？”
　　少女胡乱点点头，又问：“呐，九公主殿下可知安哥哥在哪？”我垂下头分神，她这是要多大决心，才至此，想到至今还在白灵阁的小安，心里当是难过。见我面无表情，她又急切：“您不能帮我找到他吗？我求求您！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您如实相告！！”

　　木果的期待会落空吧：“我……”悲伤沿着缺口爬上眉梢，她不知小安一切，若是小安，又会想见她么？
　　“木果……你听我说，小安已被父王用药毒哑，且他写下血契，不能再离开白灵阁半步，你……知我的意思么？”
　　她终归是个孩子，眼泪又落下来：“安哥哥做错什么吗？”
　　做错？这王城里，王子公主尚且无罪也要受罚，何况是……

　　“他没错，关于此事……我只能道王城险恶。”心疼这小小的女孩：“带你去找他罢……”
　　她抬头，眼睛亮起来：“谢谢您，九公主殿下！！”泪滴又开始汹涌，她是要对小安有多重的情谊？
　　“你且小心，我被禁足，带你去也甚是冒险，记着路，下次便可再去了……”我拉住她的手，施展隐身灵术。她一脸惊诧地望着渐渐消失的双脚：
　　“天啊！”
　　“别怕，走罢，抓紧我的手。”
　　“谢谢您！！！真的……”哽咽声淹没了她的话语。

　　路上，除几个小宫女从我们身边经过，一切顺利。浓雾是传说中的常青树的雾。站在白灵阁铁门前，撤去隐身。

　　木果仰起脸叹：“就是这里……”，见她打量一番，自是不知白灵阁的奥秘。一切如故，院落干净，笼子依然正对门，只是现在，它已空了。
　　头一次见着八哥哥，那时，他还小，想来如今该是长大了，可是，或许永远也没有机会再见着。

　　“安……安哥哥！”木果的惊呼将我扯回现实。顺她视线望去，那已不是孩子。
　　小安结实了，也挺拔了，脸孔越发坚毅。
　　我最好的朋友。
　　少年只望着，并不惊讶，他了解我，浅浅笑开。

　　木果疯了般冲去，一把拥住，脸上其他神情，都被欣喜冲去：“安哥哥！！我好想你！！记不记得我？我是木爷爷的孙女呀~！！”
　　小安并没预料女孩的拥抱，惊讶在脸上绽开。

　　木爷爷的孙女？原她是小安口中木爷爷的孙女，热泪有些盈眶。

　　少年微微挣扎，木果松手，抹去脸上潮湿，深深望着，是这多年的思念未见，得看多久也不足够。

　　“安哥哥答应过木果，等木果长大，要木果做新娘！安哥哥，我已长大了！！！”少年的目光掠过女孩的头顶，轻轻摇头。
　　木果努努嘴，露出心惊的神色：“安哥哥要反悔？求求你，不要！！！”她抬头，小安眼光挣扎，很是哀伤。
　　他永远也不能离开这里的……

　　女孩儿眼光颓然暗淡，沮丧，可是并没有放弃的意思：“木果已决定！以后会来！永远会来！！！”她大大的眼睛透出不服输。
　　我爱这眼神，极爱，没有什么可以压垮这样的女孩，我信。
　　有一种东西，就叫做爱。

　　这里不属于我，可我不会为此难过。
　　回望，眼睛还是忍不住涩痛，我难过的是，每每思及自己……

　　前线频频传来败仗消息，以如此态势，战火很快蔓延西迦都城——翠都，我嘱托木果日日去陪伴小安，知道到战败时，要有更多苦痛。
　　眺望天空，阳光刺眼……没有尽头。

　　又想起在华美宫殿里绽放的舞曲，如果，在我死的那天，还不曾踩着韵律起舞，是不是活的太悲伤？
　　远远听得少女银铃般的笑声。

　　是六姐姐……西迦最美的女子。
　　贵族少女，只知锦衣华服，奢靡无度……真真讽刺。

　　战争已打响一个多月，她们还不痛不痒地谈论舞会，不知战场上，又有多少人丧失生命！
　　心中难过，想及阻止不了悲剧发生。
　　生命，原是如此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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