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玉天下

　　侍女奉上香茶时的声响这才惊醒了还在回想中的墨阳，他不禁扬起眸子看了看悠闲自得的坐在大皇子府大厅的何渊，心里暗想不愧是盛名在外的剑圣，虽然身着素朴却依然能在如此堂皇的地方保持着从容的气度。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萧瑾瑜率先步入了正厅，看到何渊后先是恭敬的行了个揖，然后扬起了他挂着明朗微笑的小脸，恭谨的说道：“还以为无缘再见到前辈了呢，前辈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几日都寻而不得，让晚辈连救命之恩都不能好好答谢，花师傅一向教导我行走江湖，若是得了他人照拂，必要倾其之力回报才方合江湖道义，前辈若不在京城多居几日让晚辈多尽尽心意的话，瑾瑜怕是都无颜回去见我花师傅了。”

　　“哈哈，好一个机灵的小鬼头，一来就给我个下马威，弄得反而是我的不是了，看来如果我不在京城不在多盘桓几日的话就成我不符江湖道义了？好，本来你我相识算是有缘，我也有多留几日之心，既然大皇子的属下已然查到何某的居所，未免麻烦，那何某就干脆留在府上好了，不知大皇子意下如何？”

　　何渊的前半句还对着萧瑾瑜回答，后半句话锋一转突然面对着刚刚就一言不发的站在萧瑾瑜身后的韩尚瑄而说，韩尚瑄一向逢人笑脸相对，纵然心中不满也不会当面给对方好看，听罢何渊所言，韩尚瑄心中暗惊，这个何渊底细不明且身手了得，若是留在府上岂不是养虎为患吗，但眼前的萧瑾瑜却已经满脸期待的看着自己，澄澈的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彩，既然如此，把他留在府外也是威胁，还不如让他在到处都是自己眼线的大皇子府内行动，思罢至此，韩尚瑄即刻言笑晏晏的回道：“久闻侠士大名，一直无缘相见，若是侠士不嫌我王府人多嘈杂，就请多留几日，也好多赐教一下我府中的这些侍卫。”

　　“呵呵，白羽卫成名已久且战功在外，何某乡野匹夫而已，何德何能敢说赐教二字，大皇子请放心，何某此行只是随意而为，并无其他目的，至于皇子正在探查的事情，也许我还能帮上一二。”

　　韩尚瑄听了倒是颇感奇怪，本来还想循序渐进的套出何渊的话来，没想到这个何渊倒是主动请缨要帮自己查案，其中深意倒是有几分耐人寻味。一番寒暄客套后，韩尚瑄挑了挑眉便拉着仍然喋喋不休的萧瑾瑜离开了，只留下墨阳安顿何渊。

　　墨阳心知自己无论是身手、城府都远不及何渊，只剩下两人时也就不再伪装客套，开门见山的直视着何渊一字一顿的说道：“刚刚的你还是古道热肠、仗义疏财，现在却又毫不羞愧的强留在大皇子府，我不管哪种是你的真实面目，只要你在府内一天，我就会牢牢的盯着你，如果你敢对大皇子或是小王爷不利，我墨阳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你好好思量吧。”说罢也不管何渊的反应，头也不回的离开何渊居住的客室。

　　何渊未加阻拦，心中暗觉得有些好笑，无奈的看着墨阳笔挺的身躯转身而去。

　　几日来，何渊或是和萧瑾瑜一起在花园品酒赏花，或是在庭院中指点萧瑾瑜的剑法，或是独自拿着钓竿在鱼池悠然垂钓，大有一副长期在皇子府颐养天年的派头，反而弄得在暗处时刻警惕观察的墨阳十分伤神懊恼，偶尔何渊还会突然回头盯着自己藏身的角落，嘴角挂着他了然于胸而又人畜无害的笑意。

　　就连几天前还对查案的事很是上心的大皇子似乎也受了这个何渊的传染，不但不急着套出对方的话，偶尔忙完朝政还会颇有兴致的加入萧瑾瑜的阵营，与何渊有说有笑的高谈论阔、畅饮数杯。
　　墨阳不禁懊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几天来自己几乎是寝食难安的监视着对方，可他不仅毫无动向，还与大皇子、小王爷厮混成了莫逆之交，倒显得自己成了真小人，突然墨阳觉得身后有异，瞬间转身绷紧身体，回头一看正是刚刚还在悠哉钓鱼的何渊，心中不由得一惊，墨阳一直就知道他与何渊之间身手的差距，可没想到他都走到离自己如此近的地方才能有所察觉。

　　“每天都这么费心盯梢，不累吗？”何渊信手温和的问道。

　　“多谢何大侠挂怀，时刻护卫大皇子府乃是墨阳职责所在，大皇子府的一举一动都不可掉以轻心，何况如今多事之秋，府内若是混近闲杂人等或是居心叵测的人，那墨阳才是难逃其咎。”

　　“说到底你还是不放心我，若我有恶意那我又何必出手救小王爷，若我只是为了获得小王爷信任而相救，那必是有所图，可我何渊一向独自闯荡江湖，散金如土且不屑名利，实在犯不上搅合进这乱局之中，至于我来这里的目的，现在时机未到，还不便相告，不过也请墨少侠还是多关注大皇子周边的动向吧，何某这里就不劳费神了。”何渊神色淡然的说完这席话后仍就悠然踱步离去，仿佛事不关己，使墨阳顿时觉得面色涨红，被人如此不客气的指摘还是从小到大的第一次。

　　又隔几日，恰逢大皇子带着一干白羽卫去巡视驻扎在京师二百里外的军营，没人来逗弄烦扰的萧瑾瑜反而一时心里闷得慌，待了半日后却来了宫里皇上召见的旨意，当下让蔚凝拿来自己最喜欢的云锦素色长袍，骑着追云往宫中而去，身边自然少不了墨阳等人的跟随。

　　燕云后殿的御书房外，萧瑾瑜踏着夕阳镀金的余晖缓缓步入雕龙走凤的大门，夕阳倾泻而下，在当今圣上韩宾鸿的眼中，少年仿若是云中闲庭信步而来的仙子，被艳色的朝霞染就的绮丽非凡。

　　“瑾瑜见过皇上。”少年垂首恭敬行礼。

　　“清鸣见过太子殿下。”韩宾鸿回想起了另一幅场景，同一个地方，以及相似的眉眼和气度。

　　韩宾鸿眯起了锐利的眼光，抬手免礼，“从赐了你令牌后却不见你进宫一次，是不喜欢皇宫吗？免了那些客套礼节，作为长辈，朕想听你的真话。”

　　萧瑾瑜微有些愕然的看着帝王和颜悦色的面孔，心中不禁有些忐忑，人说君王喜怒无常，但是早就听坊间传闻父亲与皇上是少年相识的知己，想必不会对自己不利的。

　　“皇宫很好，华美非常，但对于瑾瑜来说，反而更喜欢乡野林间的闲适，远离尘世纷扰，这是瑾瑜的真心话，并无触犯皇上之意。”

　　帝王心中此时泛起了多年未有过的柔软和满足，连回答都是如此惊人的相似，仿佛时光未老，自己当年还是意气风发的太子，眼前的人还是那个突然闯入自己生活就难以抹去的翩翩少年。

　　韩宾鸿起身走到萧瑾瑜面前，依然温和的说道：“朕带你看件东西。”

　　萧瑾瑜跟随进入书房的内殿，看着皇上在书架上取出几卷画轴，在自己面前小心翼翼的铺陈开来，只见第一幅画中描绘的是白雪皑皑的塞北风光，落款处赫然写着萧清鸣三个遒劲大字，另一幅则是碧秀旖旎的江南春色，依然出自父王的手笔，第三幅是海岛风光，第四幅，第五幅…….

　　每幅画的手笔都大气磅礴、栩栩如生，定是倾尽画者的心血才能有如此气势，而线条的恢弘泼染也彰显着作画者洒脱不羁的性情。萧瑾瑜感到十分不解，很显然父王从自己出生后就从未离开岭南过，上次出师征讨突厥已是第一次远征，平日里的他常常把自己闷在书房中，除了练兵之外都很少踏出岭南王府，还经常训斥自己不安分，萧瑾瑜一直都以为父王或许生来就是个性子呆板而教条的人，没有想到年轻时的萧清王心中也藏着壮阔山河的图景。

　　“还记得当年各地多遭大旱蝗灾，你父亲就那样突然出现在宫中，自愿离开岭南做朕的伴读，当年他是这样对朕说的：‘清鸣虽然一向寄情于山水，多年放浪形骸而不自省，但在游历各地之时却无数次目睹了平民百姓饿殍遍野、大好的景致惨遭荼毒，这才明白河山秀美得益于明君之治，而今清鸣甘愿倾尽我之所能辅佐殿下治理这天下，一生所向，九死不悔。’说完他就送了这几幅山水图给朕……多年过去了，但是言犹在耳，朕一生都不会忘怀。”韩宾鸿边轻抚着这几幅画卷边轻声叙说着往事，遗留下岁月沟壑的眉头紧蹙着，一向冷硬的嘴角仿佛也如春水般溶解。

　　“瑾瑜，你父王当年也和你一样不喜宫廷朝政，但却仍存着一份悲天悯人的胸怀，纵情享乐谁都可以，但真正的有志男儿该当如何，朕料想你也该心中有数了，时候不早了，早些回去吧，省得瑄儿担心。”

　　萧瑾瑜默默退下后，心中一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帝王的每字每句都叩击着他的内心，既是因为父王当年的话触动了自己，也是因为皇上在提起父王时那异样的神情，这令萧瑾瑜有些不安，一些惊人的秘密似乎已经在暗处窥伺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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