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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我辈岂是蓬蒿人
宜春县衙再次炸开了锅。上次还有小厮提供线索,言道关益可能是跟踪方紫芸而去,这次连小厮一起不见。当时镖局外面人来人往混乱得一塌糊涂,根本没人注意到其中两个被谁带走,更不用提带走他们的是什么人了。杨应时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闭了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再详细盘查守门兵士。幸好公孙策三言两语攻破庄氏心防之后,终是不放心关益而没有即刻详问,故此离开镖局的时间与关益也相隔不是太远。
很快兵士那边的盘查情况报了上来。这段时间内没有车马轿船出入;因为临近日落,行人也不多,并且多半是入城的。出城的只有几个妇孺,男丁则全不合关益容貌身形特征。如此看来,关益应该还在宜春。众人皆松了口气。
“我看还是方子琪干的。”白玉堂道,不由瞥了一眼展昭,“定是他贼心不死。”展昭摇头道:“动机或许存在,但他不得空啊。你回来的时候还看到他才走,怎么也不够时间让他去吩咐。”白玉堂道:“若是他手下人留心讨好呢?”公孙策道:“这也不是不可能。但他现在命案嫌疑没脱,手下人怎敢随便讨好?难道不怕反倒添麻烦?”展昭道:“不错。而且刚刚我已经去方家看过了,官……公子不在那里。”
白玉堂知道展昭意思。他既说看过了,自然是每间屋子都详细检查过,并且留意到所有可能异常的变化。府中平白多了两人,绝不可能毫无异样痕迹,况且时间紧急,也不似上次还有空掩盖。然而若不是方子琪,还有谁会处心积虑带走关益呢?
“难道是什么人发现了……”公孙策低声道。
四人彼此眼光相对,心下都起了疑。杨应时不敢离开,也不敢问,背后一阵阵地冒冷汗。
“如果真是还在宜春,”包拯终于开口道,面色比过去任何时候都阴沉,“掘地三尺也必须找出来。不择手段。”
展昭心下一惊。他从不知道包拯也会有如此狠厉的神色,更想不到他竟也会说出“不择手段”四字。公孙策显然也颤了一下。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杨应时开始一点点地尽力后靠,生怕他们注意到自己还在。
“不择手段的话,又要‘麻烦’我了是不是?”只有白玉堂还笑得出来,而且笑得颇为不怀好意。包拯看了他一眼,不由也略微放松了下,道:“白少侠乐意帮忙自然再好不过,不过本府这话是对展护卫说的。”他回复了严肃,盯着展昭,“你一向手下留有三分余地,但这事——从重处理。如果还像上次一样,只是当成普通人一般的心怀不轨,那还好说;如果就是认准了他,但凡牵涉其中的,必要时格杀勿论!”
杨应时就算再迟钝,听到包拯说得这么严重,也有三分了悟了。但仍是不敢相信,忍不住颤着声音问道:“那关……关公子是……”
公孙策的眼光随着包拯的语气一同转厉,这一眼剜得杨应时浑身一抖:“杨大人,有些事情,最好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要装不知道。”
“属下这就去办。”展昭没理会公孙策和杨应时,对包拯行了一礼。又看向白玉堂,见他只挑了挑眉毛,便略一点头,径自出门。
白玉堂望了一眼包拯,道:“这次找回来,该回京去了吧?”包拯叹了口气,道:“想不回去也不行了,已经过了预期的时间。”公孙策摇头道:“太师的奏章大概已经摞了山高了,八王爷那边也难得交待。”包拯愁眉苦脸,看起来已经在打腹稿。
“哦,那也不一定。”白玉堂道,“这位薛老爷,可算得上是个十足草包,已经拖累了一大群人。我猜八王爷到时候不见得有空搭理你们。”
包拯猛地抬起头来:“他不会把永叔君贶全卷进来了吧?”
白玉堂撇了撇嘴。公孙策急道:“他对你说了什么?”白玉堂打了个哈欠道:“你急什么。放心,我保证在回京之前告诉你们,不过我可懒得说两遍。所以,我现在先发发慈悲,去帮那只不会‘彻底地’找人的笨猫吧。”话音未落,人已在三丈开外。
“他居然对我们卖关子!”公孙策瞪着白玉堂背影,颇有些愤愤,“包拯,我们破那些毫无头绪的案子的时候,这白五爷还在吃奶吧!”
包拯心头的阴云几乎要被公孙策这句话驱散了,嘴角抽动了一下:“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只不过是找个理由说服自己继续跟着展护卫到处跑罢了。”
白玉堂找到展昭时,展昭正在源顺镖局后门外不远的阴暗角落里伫立着。他整个人一动不动,收敛真气到与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白玉堂太敏锐,恐怕从他鼻子底下走过去也发现不了他。
“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白玉堂站到他身边,用气声问。他一身白衣过于耀眼,反倒将展昭衬得更加不引人注意了。
展昭极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做声。白玉堂奇怪地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秦明涂和方紫芸正在门口轻声交谈。
白玉堂一愣。这两人关系可不大好,还有过正面冲突,怎么此时看起来相谈甚欢?白玉堂记得那冲突,换了他,那是要记一辈子仇的,难不成秦明涂这般大量?
忽然展昭身形一晃,正正挡在了他面前。白玉堂才要反对,就发现方紫芸直起身子,转向这边,急忙缩头蜷肢,借着墙壁和展昭的掩护躲过了那漫不经心的一扫。
过了一会儿,觉得方紫芸应该已经看向其他地方了,这才小心地探头去看。只见秦明涂指挥几个家丁抬出一顶软轿,吩咐了几句;方紫芸掀开轿帘看了看,点点头,又说了几句什么,就此带着软轿离开。
展昭一句话不说,猫一般蹑在后面。白玉堂下意识地跟了两步,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懊恼地抓抓头,放缓了脚步。
忽觉身上一暖,却是展昭除下外衣披在他身上。虽然不能将腿脚也完全遮住,好歹大半个身子不再那么夺目了。白玉堂套好袖子束紧衣带,抬头见软轿已行了数丈,忙加紧跟上。
“我出来的时候想起没在方府看到这位方小姐,”展昭估摸着这距离决不会被那些人听见,遂简单向白玉堂解释道,“略觉奇怪,就又去了次方府。结果发现那位薛老爷也正在找她,她丫鬟说小姐在秦家代老爷夫人吊唁,我就找过来了。”
白玉堂瞥了一眼身后挂着白灯笼的镖局:“她父亲尚在,怎轮得到她一个未出阁姑娘抛头露面,何况逝者是一个成年男子?就算她去,也不该在这时辰,秦家可是一早就开了灵堂。”
“正是如此。”展昭道,“尤其是我发现她在后门外面和秦明涂说话,而不是在灵堂中与庄氏说,这就更可疑了。你来之前,我只听到了只言片语。如果没有料错,那软轿中就该是官家。”
白玉堂皱眉道:“她明明一点也不喜欢‘关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展昭叹道:“因此我才没有直接去截下来。你看这条路是回向方府的,她到得地方,自然会显露目的。”
软轿一路抬向方府后面,从白玉堂曾听见方紫芸与薛锦谦谈话的那条小巷子进了府。白玉堂想起那跌落马桶的丫鬟,狠狠打了个颤,才悄步跟紧。展昭以为他冷,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攀上墙头,见他们将软轿抬进下人居所附近的一间小屋。那屋子看起来破败不堪,又在极偏僻的角落里,平日里应该不会有人过去的。
抬轿的人退下了。方紫芸慢慢走进屋子。不一会,传来泼水的声音,随后是关益惊怒交集的喝骂:“你做什么?”这声出来,展昭和白玉堂算是彻底放下了心。
方紫芸撑着下巴坐在桌边,等关益手忙脚乱地爬出轿子,才凉凉地道:“我哥哥念念不忘于你,故此我要看看你究竟有什么好。”关益怒道:“他发他的疯,关我什么事?”方紫芸微微一笑:“哦,不能这么说。我清楚他的脾气。虽则上次白玉堂找上门来,他不得不放你走,但心里总是咽不下这口气。我知道他一日不得手就一日不肯干休,白玉堂总不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所以我接了你来,求个干脆利落。”她端起茶杯,“对了,为了不让你那个小厮多话,我把他留在别处了,你不必找他。”
关益怒极反笑,心里已经起了杀意:“原来你派人暗中跟踪我,那么自然知道我是从县衙出来的了。”方紫芸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杨应时才不敢找我麻烦。”关益冷笑道:“是么?你是什么来头?”方紫芸道:“唉,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没多少话好听了。”说着竟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来。关益一惊,但想这十三四少女能有多大力气,便也不如何慌乱。
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方紫芸露出笑容,站起来娇声叫道:“义父。”
进来的果然是薛锦谦。他听白玉堂扯了一通,说秦明虚保往岳州的镖与范仲淹和欧阳修有关,心下已是信了八九分,只是不敢擅作主张,总要回京与人商量。见天色已晚,想也不急在一时,便来寻方紫芸。听丫鬟说方紫芸去了秦家吊唁,早就等得不耐烦,适才闻报她回来,当即赶了过来,也不再多搭理刚回家的方子琪了。
“这是……”薛锦谦见到关益一怔。方紫芸偎过去笑道:“这就是最近让我哥哥心心念念的那位公子了。义父,你说怎生才能让我哥哥不再纠缠他?”薛锦谦道:“既不能让你哥哥自己断了念想,唯有你帮忙了。怪道你大晚上的出去。”方紫芸瞟了一眼关益,嗔道:“可他说他是县衙的人呢,万一杨大人找上门来……”薛锦谦哈哈一笑:“傻丫头,杨应时怎敢对你胡来。”
他二人一搭一唱,显然是对关益示强了。关益强抑怒火,冷冷地道:“朝中大员自己得势倒也不奇,我倒不知他内弟也能偌大威风。”薛锦谦咦了一声,得意笑道:“你倒也知道我姐夫,那就乖乖认命好了。我姐夫虽然没有兵权,可是一张嘴就能说得人连降三级,杨应时敢得罪他?”
关益那句“他内弟”中的“他”,原是泛指欧阳修与王拱辰二人,但薛锦谦这话明明指的是王拱辰屡次进谏求贬滕宗谅一事,竟与欧阳修没什么关系。如此一想,自然对王拱辰愈发不满。
回过神来时,却听方紫芸笑道:“义父,你说我们将关公子怎么办的好呢?”薛锦谦抚弄着她的纤腰,道:“我瞧你哥哥不过是看上他那张脸,你可以给他妆扮得更漂亮些。”方紫芸道:“妆扮?我那些香粉胭脂都好贵的呢,你不是说从宫内贡品克扣的么?”薛锦谦道:“那不要紧,用完了我再给你弄些来。”方紫芸摇头笑道:“不好不好,不如用个永远不用重新打扮的法子。”
她笑着拔出匕首,在关益面前比了一比:“关公子,你是想我画朵花儿,还是画只雀儿?”
关益拍案怒道:“放肆!”一手要将匕首打落。薛锦谦早有防备,一把捏住他手腕,啧啧笑道:“细腻滑嫩,是个养尊处优的,说不定你哥哥不止看上脸了。”关益用力一挣,竟挣不脱。
方紫芸凑近了些,笑道:“若是女子,只怕算得上是肤如凝脂了。多好的一张画布,不可糟蹋。”
她的匕首眼看就要落在关益脸上。
一块圆石忽地从窗外飞入,狠狠地打在了方紫芸手腕上。她痛呼一声,连退三步,捧着手腕落下泪来。掷石之人下手毫不容情,她手腕已然被打断。薛锦谦吓了一跳,急忙撇下关益,心疼地去检查一番,喝道:“什么人!”
关益趁此机会奔向门边,被跟着石头进来的白玉堂挡在身后。薛锦谦见到是他不禁一愣,皱眉道:“五爷,我一向不干涉你,你怎么总阻我事?”白玉堂哼了一声:“爷可懒得阻你事。只不过你这个义女,爷看着讨厌。既然她有爹生没娘教,爷只好勉为其难,替方家老爷夫人管管。”
“你是什么东西!”方紫芸尖叫道,“本姑娘轮得到你管!”白玉堂嫌恶地瞟了她一眼,回身扶住关益,低声道:“猫儿回去报信了,包大人这就带人过来。你要不要……”
关益知道他要问什么,略点了点头。恰在此时,方府前面传来一阵骚乱,随后两列兵士小步跑入肃立两侧,包拯大步走进,展昭跟在后面。杨应时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公孙策却没有过来。方子琪一头雾水又极度紧张地走在最后。
薛锦谦和方紫芸都张大了嘴望着这阵仗。
包拯快步走到关益面前。白玉堂飘身立到展昭身侧,经过包拯时简单点了下头。包拯见关益已整好衣服,当即双膝跪下:“臣救驾来迟,请官家降罪。”展昭与白玉堂随后行下礼去。杨应时吓得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关益摆了摆手,道:“包卿不必苛责自己。平身。”
这一刻,他已经从那个会慌乱会说笑会害怕的关益回复成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赵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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