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不见怀桑

　　提到一些词的时候仿佛能闻见事物的味道。好比胭脂红。白玉说到它的时候，玉泽的鼻腔里瞬间充斥了前一日在怡春楼闻到的浓厚胭脂味。它们沿着鼻腔蔓延到大脑。并不是多么好闻的味道。

　　宿琏在处理完怡春楼的事后并没有立刻启程。这点虽然让玉泽相当不解，但是也没有多问。在他离开客栈后不久白玉就找来了，换了身普通的衣裳，头发只用了青玉的发簪挽住。

　　“走，和我逛下街去。”

　　街上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除了煎饼炸果，剩下的不外乎些女孩子喜欢的小饰品。木条上挂着用红绳随意扎着的木制小人。不远处敞开门的玉器行外站着衣着整洁的掌柜，目光落在弯下腰挑选饰品的白玉和玉泽身上。微微上挑的下巴和不屑的眼神把意思全都摆明出来。白玉为了两铜和摊贩
　　稍微争吵起来。玉器行掌柜冷冷嗤了一声，又走回到店铺里面。

　　最终还是挑到了满意的东西。白玉把木制小人揣在兜里，转过头问玉泽怎么不挑一个。

　　玉泽的表情尴尬了一些，强颜着镇静说是不怎么喜欢。发现异常的白玉半晌后还是明白过来，凑近玉泽问着，“你身上没有钱吧？”

　　虽然一语道破，眼下的情况除了承认也没别的选择。玉泽点点头，没有解释什么。

　　“你看上去就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上没有盘缠也很正常。”白玉的语气很平淡，也没有贬低的意思，“其实我们也算一丘之貉。”

　　玉泽没接话，盯着前面在挂灯笼的人看了好一会，白玉又接着说，“你也喜欢宿琏的吧。”

　　玉泽愣愣的看了眼白玉，之后极其勉强的“嗯”了一声。

　　“我劝你还是放弃比较好噢。”冷不防来一句，白玉别有深意的看了眼玉泽，“当年宿青走前留了一大笔钱作为我帮助他们回报，足以让当时的我赎身离开怡春楼。我想让他们也带我走来着，毕竟……我也无处可去。可是，只是宿青皱了下眉头宿琏就当机立断的拒绝了我。我赌气说他不带我走我就留在怡春楼。而事到如今……只能说我当时太傻了。”

　　“宿青对他来说就像神明一样的存在。玉泽，你知道么，那种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够比得上。”

　　玉泽没作声，心里却暗下去一大块。

　　“他喜欢宿青的无邪还有大家闺秀的那番气质，都是我们没有的。我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三教九流，摆不上台面的。”白玉自嘲说，“这些都是生下来时就决定好无法改变的事情，都是命。玉泽，你觉得呢。”

　　“我啊……”下意识咬了咬嘴唇，“我不知道。”

　　在白玉讲出这番话之前幻想还起码留有一点边角的余地。哪怕是沉沦夕阳最外一圈的黑色边缘，包裹住的也不仅仅是短暂的余晖。

　　嘴上说不知道，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

　　两个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在快到河边的时候玉泽忽然停住脚步。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的白玉转过身，嵌在阴影里的玉泽乍一看有些骇人。低着头看不清面貌，过了会嗓音有些沙哑的开口问道，“你有想过……从这个世上消失么。”

　　“唉？”对于玉泽突兀的问题诧异又费解，白玉歪了歪脑袋，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就是……如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就没有所谓命一说了。”忽然笑了笑，“因为这个世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你有没有这么想过？”

　　白玉依旧有些不明，别过脸随口说，“先苟且活下去吧，也许有一天会彻底改变呢。说不定呢。”

　　傍晚之前宿琏从外面回来。白玉不想和宿琏撞个正着，所以拖着玉泽逛完街后就直接回了怡春楼。临走前给了一块很小的玉佩给玉泽，说是同病相怜的见证。玉泽接过之后苦笑了一下。她从来没有和哪个女孩子这么近的接触过。村子里的人对她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玉泽趁宿琏还没进房赶紧拦住了他，把一封书信塞进他的手里，“白玉让我给你的，说等你见到宿青再转交给她。”

　　听她说出宿青的名字，宿琏有些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莫名的问了句，“白玉跟你说的？”

　　“嗯……”不能说么？

　　“她说的话别太放心上。”

　　指的是什么。

　　晚饭的时候宿琏难得多叫了一个菜。玉泽估摸着是老鸨给的报酬不甚丰厚，所以就算是宿琏也稍微奢侈了一下。

　　店小二端着菜上来的时候偷偷望了两人一眼。眼神里明显的对两人的关系不明所以。玉泽心里想着也难怪，她和宿琏很少交流，不像恋人也不像兄妹。太过疏远的距离连同伴也不是。

　　连同伴也不是。

　　把这句话在心里嚼了又嚼，最后还是没办法完全咽下。

　　无意中看见玉泽身上挂着的玉佩，宿琏淡然地问了声是从哪里拿的。玉泽没想太多，回答着是白玉给的。

　　“这个玉佩原本是我师父的。”顿了下，“当年临走前留给她做纪念。”

　　语气从头到尾没有丝毫波澜，好像对于白玉把这块玉佩转送给玉泽事并不在意。

　　玉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喝了一口汤说了句，“挺好看的。”

　　然而事实远不像表面看上去的纯粹。玉泽回房之后没有点灯。暗蓝的光起码能让人平静下来。之前在宿琏的房间里看见跳动的烛焰的时候莫名就觉得烦躁。手心冒出细汗变得粘腻。握着的玉佩变得被体温渗透变得温暖。

　　床沿铺得整齐。玉泽坐在上面出了好一会的神。等恍过神的时候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褪了外衣躺在床上，睡不着是早在预料之中。

　　捧起玉佩端详了好一阵。看着上面的纹理可以联想到七八千里外。

　　究竟是长成什么样的姑娘。家世。性格。言谈举止。笑容。侧脸。不高兴时的表现方式。最关键的，她和宿琏的关系。

　　玉泽想，她的希望估摸是要落空了。

　　小时候费力爬上村口的那棵大树，却并没有把瘦小的身体隐藏起来。想着过一会爹娘或者村里的谁就会过来叫自己吧。可是一等就是漫长的岁月。入夜之后还是自己下来。村子里陷入沉寂。没人在意过她的去向。

　　希冀就这样渺茫下去。直到那天早晨他来到村口，玉泽像以往一样坐在树上。宽广的视野里只有他显得异常突兀。玉泽在他泛着冷光的双眸里看到一点点微弱的暖光。心里破裂出久违的冲动。

　　而眼下的情况与自己最初的预想背道而驰太远。她在宿琏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到哪怕一点点自己的影子。

　　莫名的就笑了。

　　玉泽翻了个身，把脸朝向里墙。

　　她曾经以为自己早就绝望得不会再有失望。亲情。友情。于她而言仅仅只是两个简单的词语。深意停留在表面。她把最后一些残存的期望小心种下，结果却连破土之日都无法看到。

　　想起和白玉分别前她莫名说的话。

　　是命。其实都是命。

　　就算白玉长得颇有姿色，可她还是在怡春楼这种地方待了好几年。

　　谁都没有做错什么。

　　全都是命。

　　玉泽这么想着的时候鼻子酸了酸。感情酝酿了半天却没有流下眼泪。

　　等打更的人再次路过的时候玉泽总算陷入半眠。

　　初秋如冬。

　　生命宛如蜉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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