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狂言—歪析《笑傲江湖》

作者:纳兰佩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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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我很尊敬他,但就是不帮他(上)



      看过不少笑傲的评,其中也不乏名家所写(比如倪匡),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就是,在普遍抨击伪君子岳不群有多么能装多么狠毒之余,还会顺便拿这个对比一下令狐冲对他多么痴心不改多么尊师重道,从而愈发显得岳不群气量狭小手段阴毒:看看,连这么尊敬你、仰慕你的大弟子,你都要不留余力的算计,甚至想杀他,你还是人吗你?

      这些对比都没有错,因为大致符合原著实情,令狐冲确实一直都很尊敬岳不群,即使武功远高于他后,也十分渴望回归华山门墙,并没有认为岳不群不配做自己的师父了。而岳不群却处处栽赃、排挤、冤枉甚至想谋害他,这当然让人为令狐冲不平!

      可是这些对比虽然正确,但并不够全面。只是单方面的来拿岳不群最不堪的一面去衬托出令狐冲最美好的一面,也一直是用令狐冲的立场来做对比,却从来没有用岳不群这方面的视角来看待这个问题。

      在辟邪剑谱事件之前,令狐冲固然尊敬师父,岳不群难道对不起他了?养恩甚至大于生恩,岳不群对他恩同再造,令狐冲尊敬师父,那是应该的,是义务,不是什么值得大赞特赞的品质,每个人都应该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对于无耻之徒来说,受人恩惠,只要不反咬一口,就算好的了,要能知恩图报,简直施恩之人该感动的哭了吧?岂不知知恩图报是最基本的道德规范,令狐冲图报,是一个正常人都应该有的感恩之心,当然师父再三冤枉他之后,他还痴心不改,这才值得赞扬。

      那段时期应该是师徒两的蜜月期,令狐冲尊敬师父,岳不群爱护弟子,可以从各个方面看得出来,因为华山派人才凋零,所以令狐冲虽然性子有点飞扬跳脱不符合岳不群的要求,但其实岳不群还是想传衣钵给他的,不然也不会主动要教他紫霞功。不过那次令狐冲已经开始往‘剑宗’的思想靠拢,被岳不群发现后,认为他不务正业,所以让他继续面壁悔过,拾起已经荒废了不短时日的气功,然后再传紫霞。

      直到这时,岳不群和令狐冲之间,都还算亲密无间的。与主流印象不同,我认为至少这个时期,岳不群对令狐冲,要比令狐冲对岳不群更好一些。因为岳不群不但养育他,教他武功,想传位给他,而且显然还得四处给他擦屁股,就像是有个调皮孩子的家长般,头疼归头疼,心里也还挺高兴。最鲜明的例子就是青城四秀的平沙落雁式,青城四秀根本没有惹令狐冲,只不过因为那‘青城四秀,英雄豪杰’的外号不合太过拉风,让令狐冲瞧着不爽,所以就出手挑衅了(因此之后他和田伯光赌斗受伤,被青城派的人撞见后,人家趁人之危也不算没理由的……)以令狐冲的个性,类似的事估计做了不少,而岳不群端庄自重,肯定苦恼为啥徒弟一点不像他,但还是当仁不让的帮他善后,比如给余观主写信道歉什么的……

      好了,现在大家抛开对令狐冲的喜爱和对岳不群的厌恶,闭上眼,想一想。岳不群对令狐冲,是有实打实的天大恩惠的,无论怎样都抹杀不了。他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令狐冲,教他武功,让他从孤苦落魄的境地,变得衣食无忧,还能去江湖上扬名立万,有时还得揉着太阳穴帮他善后。可以说,因为岳不群,令狐冲的一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令狐冲感恩,那很正常。反观令狐冲,他确实一直说很尊敬师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我从不怀疑他的赤子之心,但实际行动呢?你们给我找一件有说服力的?

      他是去江湖上行侠仗义,给华山派增光了,还是锄强扶弱,给华山派长脸了?又或者他给师傅分了什么忧,效了什么劳?满打满算,你只能找见一件:救了仪琳。但因为轻浮的腔调,还让恒山派颇为不满(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惹了余沧海(青城派固然嘴贱猥琐,但两次都是令狐冲先挑衅的),泰山派看他多半也不怎么顺眼……还因为被曲洋救了,所以立场变得不坚定……可以说,明确行侠仗义的事,仅此一件,做的还不够漂亮。但就是这么件不够圆满的事,也是唯一的了……他不但没有给岳不群分过忧效过劳,还总是惹麻烦,岳不群无怨无悔的给他擦屁股的时候,怎么没人觉得令狐冲不懂事呢?

      所以岳不群打算传衣钵给令狐冲,一来是比较喜欢这个一手养大的半子,二来也是实在没办法的办法了,除了令狐冲,其他人更不成器,起码都还不够练紫霞功的资格。令狐冲虽然不羁不驯,但武功还是不错的,先让他把武功练好,性子嘛,慢慢教诲吧。岳不群正是这么想的,所以一方面把他罚去面壁思过修身养性,磨练他过于跳脱的性子,一方面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准备传授他紫霞功,结果……愤怒啊,这家伙面壁都能面出幺蛾子来,居然一个人在这孤峰之上,钻研出剑宗的门路了……得,紫霞功传不成了,声色俱厉的警告了令狐冲几句,让他好好练气,岳不群一走,风清扬来开挂了……

      都说令狐冲聪明伶俐,但他是真聪明呢还是真傻呢?岳不群明明说了剑宗气宗之争,风清扬来传武功的时候,他就没有一点疑心吗……直到把独孤九剑学到了手,下山去见师父,看到剑宗中人来捣乱,才心想风太师叔只教我剑术,不教气功,难道我学的竟是剑宗功夫么!这可咋办!

      且不说这蜜月期师徒两是怎样的如胶似膝,即使过了蜜月期,两人的关系也不是一下子降到冰点的。

      桃谷六仙将令狐冲治成重伤后,岳不群虽然没有把紫霞功留给他练,但岳灵珊偷书,他多半知道的,就算当时没发觉,当天睡觉肯定得发现(毕竟他是个比较谨慎的人,而秘籍就在自己枕头底下),如果万般不愿令狐冲练,直接像岳灵珊一样连夜来回几十里,把书收回去就是了。但岳不群还是慢慢悠悠的并不着急,第二天正午才回来。可以说,他这时对令狐冲练不练紫霞功,都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明明不愿意给他,他真拿到了却也不着急,这不是对子女的纵容包涵是什么?

      结果令狐冲宁死不练紫霞功,你道是真为了尊敬师父,岳不群没说让他练他就不练么?呵呵。原著:

      令狐冲胸口一酸,泪水便欲夺眶而出,说道:“正因为是她……是她拿来我的……我令狐冲堂堂丈夫,岂受人怜?”他这一句话一出口,不由得全身一震,心道:“我令狐冲向来不是拘泥不化之人,为了救命,练一练师门内功又打甚么紧?原来我不肯练这紫霞神功,是为了跟小师妹赌气,原来我内心深处,是在怨恨小师妹和林师弟好,对我冷淡。令狐冲啊令狐冲,你如何这等小气?”但想到岳灵珊一到天明,便和林平之会合,远去嵩山,一路上并肩而行,途中不知将说多少言语,不知将唱多少山歌,胸中酸楚,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岳灵珊偷拿老爸的秘籍给他,为了救他的命,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深更半夜孤身策马六十里路给他送来,他还要跟人赌气……岳不群发现秘籍不见了,没有着急,也肯定存了任由他看去吧的意思,岳不群这个(丢了东西的)苦主都没在意,令狐冲反倒跟一心为他着想的岳灵珊赌气了……六猴儿更是因为他这莫名其妙的赌气枉自送了性命。

      而原著里,岳不群回山后看到令狐冲和田伯光厮混在一起,是怎么表现的?

      岳不群突见令狐冲精神健旺,浑不似昨日奄奄一息的模样,甚是欢喜,一时无暇寻问,向不戒和尚一拱手,问道:“这位大师上下如何称呼?光临敝处,有何见教?

      这里就可以看出来,岳灵珊偷拿紫霞功给令狐冲,岳不群即使知道了,但回山后看到令狐冲精神好,还是‘甚是欢喜’,连他身边站着田伯光和不戒这样的左道人物,也没有放在心上。

      原著:

      (岳不群命令狐冲杀了田伯光,岳灵珊担心说大师兄身上有伤,怎么跟田伯光动手)

      岳不群道:“难道人家便没有伤?你担甚么心,明摆着我在这里,岂能容这恶贼伤我门下弟子?”(这时摆明了自己要给令狐冲撑腰的)他素知令狐冲狡谲多智,生平嫉恶如仇,不久之前又曾在田伯光刀下受伤,若说竟去和这大淫贼结交为友,那是决计不会,料想他是斗力不胜,便欲斗智,眼见田伯光身受重伤,多半便是这个大弟子下的手,因此虽听说令狐冲和这淫贼结交,倒也并不真怒,只是命他过去将之杀了,既为江湖上除一大害,也成孺子之名,料得田伯光重伤之余,纵然能与令狐冲相抗,却抵挡不住自己轻轻的一下弹指。(即使亲眼看到令狐冲与田伯光似友非敌,岳不群也相信弟子不会和那个声名狼藉的淫贼真的攀交,反而以为田伯光是被令狐冲弄伤的,一点也不生气,还想着让令狐冲杀了田伯光,借此助他成名,自己在一旁掠阵,可保万无一失。多老鹰护小鹰的姿态啊)

      不料令狐冲却道:“师父,这位田兄已答应弟子,从此痛改前非,再也不做污辱良家妇女的勾当。弟子知他言而有信,不如……”

      岳不群厉声道:“你……你怎知他言而有信?跟这等罪该万死的恶贼,也讲甚么言而有信,言而无信?他这把刀下,曾伤过多少无辜人命?这种人不杀,我辈学武,所为何来?珊儿,将佩剑交给大师哥。”岳灵珊应道:“是!”拔出长剑,将剑柄向令狐冲递去。(虽然前面说过,我对田伯光言而有信、豪迈爽快的一面还颇为赞赏,只要改了那个毛病,确实也是个可以结交的人。但岳不群这番话却也不能说错。田伯光之前毕竟作恶累累,就算取他性命,也不算冤枉。)

      令狐冲好生为难,他从来不敢违背师命,但先前临死时和田伯光这么一握手,已是结交为友,何况他确已答应改过迁善,这人过去为非作歹,说过了的话却必定算数,此时杀他,未免不义。他从岳灵珊手中接过剑来,转身摇摇晃晃的向田伯光走去,走出十几步,假装重伤之余突然间两腿无力,左膝一曲,身子向前直扑出去,扑的一声,长剑插入了自己左边的小腿。(从来不敢违背师命的令狐冲,灵机一动,在师父面前做戏了。)

      打发走了田伯光和不戒后,且看原著:

      岳不群待田伯光远去,才道:“冲儿,你对这恶贼,倒挺有义气啊,宁可自刺一剑,也不肯杀他。”令狐冲脸有惭色,知道师父目光锐利,适才自己这番做作瞒不过他,只得低头说道:“师父,此人行止虽然十分不端,但一来他已答应改过迁善,二来他数次曾将弟子制住,却始终留情不杀。”岳不群冷笑道:“跟这种狼心狗肺的贼子也讲道义,你一生之中,苦头有得吃了。”

      他对这个大弟子一向钟爱,见他居然重伤不死,心下早已十分欢喜,刚才他假装跌倒,自刺其腿,明知是诈,只是此人从小便十分狡狯,岳不群知之已稔,也不十分深究,再加令狐冲对不戒和尚这番言语应付得体,颇洽己意,田伯光这桩公案,暂且便搁下了,伸手说道:“书呢?”

      从以上几段可知,当初岳不群对令狐冲,真是喜欢的很了,哪怕他性子行事都不符合自己的标准,面壁都面悟了自己最讨厌的剑宗路子,而且还违背师命不算,居然做戏放跑田伯光……但是岳不群都不在意,甚至因为看到令狐冲重伤不死,就已经非常高兴了,而且还先教导了他一番‘对这种贼子也讲道义,以后你苦头有的吃了’,为他的未来表示了担忧,根本不追究他放了田伯光的那番做作,之后才高高兴兴的伸手问他紫霞秘籍。可见在岳不群心中,弟子的安危和处世态度,比秘籍还重要的。(当然也是他信任令狐冲,反正秘籍在他手里,早一点要晚一点要,并不十分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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