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感觉到疼痛就渴望加倍奉还。将弱者踩在脚下就能得到无法言述的满足感。拥有向上攀爬的力量就试图把站在自己之上的身影拽下深渊。任何一次具有挑战的斗争都令人抑制不了地兴奋。不能自已地想要寻求更多将对手击败的刺激，拳脚清晰地感受到对方□□上的痛苦时便会兴奋与安心。

　　唯有伫立在万人之上，才能够得以满足。

　　——这就是从钝痛中清醒过来时，清水朝和脑内唯一的想法。多么丑陋而扭曲的意识，她这么想着，却克制不住地翘起嘴角，默不作声地从水泥地面爬起来，抽出袖管里藏着的电击棒捅晕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青年。

　　后脑勺在被那个橘发青年甩出去以后遭受了较强的撞击，头破血流的状态令她感到头重脚轻，右脚脚腕的剧痛告诉她她的骨头多半已经裂开，可这些并不妨碍她——朝和感到意外地清醒，仿佛浑身的细胞都在兴奋地颤抖。

　　她坡着脚行动，不论是脚腕处的痛楚还是因她低头的动作而从脑后淌至面颊的鲜血都让她激动异常，仅仅是依靠着像是要从胸腔中爆破而出的强烈欲/望控制着身体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地将眼前背对着自己的、破绽百出的青年击晕。

　　顶端跳动着电流的电击棒每捅中一具□□，她的愉悦感都会平添几分。

　　——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在猛地拽住又一个青年的头发并狠狠把电击棒扎向他的太阳穴后，清水朝和摇摇晃晃地松开他的头发，模糊的视线逐渐瞧清了最后两个阻挡在自己前方的身影——其中一个便是方才用电击棒捅住她脖子还向她已骨折的脚用力踩上去的被叫做阿宇的青年，这个认识简直要让她心潮澎湃得发抖。

　　于是她拖着使不上力的右脚，歪歪趔趔地走向他。

　　“你——你就不怕这间学校——唔！！”他似乎正在同什么人对话，而朝和却抑制不住要从体内呼啸而出的欲求，猛地上前用手腕勒住了青年的脖颈，颇为失控地狰狞而笑——“哼哼……哼哼哼哼……这间学校？”

　　青年拼命地挣扎起来，垂死的反抗险些把她甩开——可这不仅没有令她恼火，反倒带来了刺激的即视感——大脑未对身体下达指令，她便已反射性地托住他的下颚猛然一扯，听得“咔哒”的闷响，知道他的脖子已被自己扭断。

　　即便不死，也要半身不遂。

　　体内骚动的暴力因子片刻地安宁下来，朝和一点点松开他的身躯，嘴边的笑意逐渐加深。

　　弱小即是致命伤。而在这致命伤上在加上愚蠢和无知……便是死亡预告。

　　“不……不可能……那明明是特制的八百万伏特的电击棒！！”另一个青年惶恐的声音传入耳中，语气里的不可置信就好像一个幽默的笑话，她止不住再次哼笑起来，放纵自己几乎要接近疯狂的笑容，抬起头看向他：“八百万伏特？哼哼……哼哼哼……

　　——“你在开玩笑吧。根本就……不痛不痒啊。”

　　在那个瞬间，清水朝和看到的不是青年脸上丑恶的恐惧神情。

　　她看见的，是他身后那个逆光而立的黑发少年。他脚下躺着的是一具具敌人与同伴的躯体，一身干净整洁的着装纹丝不乱，就好像周身弥漫着与此等弱者格格不入的所向无敌的气息，金鳞非池中物。

　　而他正注视着她，就算是逆光，她也能隐隐看清他唇畔挑起的安静而无所谓的浅弧。

　　像是极不真实的，神祇的幻象。

　　“云雀恭弥……”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与自己的狼狈产生鲜明对比的……她的信仰。

　　惊愕地将她的一连串动作收入眼底的草壁哲矢这才回过神来，来不及去看云雀恭弥脸上的神情，便赶紧冲上前押住了早已手脚慌乱的坂田昌泰，一记手刀劈向他的后颈。等他抬起头来小心地看向清水朝和，她脸上已没有了适才那令人发怵的狞笑，取而代之浮现出的是因承受着身体的剧痛与不适而紧蹙眉心的表情——她不得不收回了同云雀恭弥对视的目光，右脚脚腕的痛觉使她突然跪倒，只能勉强扶着墙壁支起上身。

　　云雀恭弥淡瞥了一眼她恢复正常的模样，略有些无趣地轻轻一哼，收起了手中的浮萍拐。刚刚对上这只草食动物的视线时，他还能从她眼中看到几分能令他提起兴致的气势，只不过那就好像昙花一现，很快便被另一种他读不懂的东西给压了下去。

　　说起来……清水朝和吗。如果没记错的话，的确是少数胆敢直视他的风纪委员之一呢。

　　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云雀稍显不耐烦地踹开脚边一具碍事的身躯，掏出手机来拨通了并盛医院的号码，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地点，便转身打算离开，将这里的后续丢给草壁来处理：“解决好这里，草壁副委员长。”“嗨咿，委员长！”草壁立马打起精神应和，而后小跑到清水朝和身边，想要扶她一把：“清水，先起来……”

　　“我可以自己起来。”对方的回拒声却轻微而坚决。

　　“别说这种话了！你这样等下会被抬上救护车的……喂，清水！”

　　脚步一顿，黑发少年偏首，转眸望向他们，恰好瞧见清水朝和一声不吭地就推开了草壁试图扶起她的手，双手抠上身畔的水泥墙，皱紧眉头艰难地沿着墙壁一点点站起来——而她的眼睛，自始自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云雀恭弥的背影。

　　微微眯起双眼，云雀凝视着那双黑眸，不出所料地见她依旧目光不躲不闪，眼里只有他的身影，眼神和以往任何一次看着他时一样，是不同于草食动物的坚毅异常的炽热注视，似是为此忽视了周遭的一切事物，仅仅是看到了他。

　　意外有趣的表情。

　　“草壁。”平静地开口，云雀恭弥收回视线，重新提步前行：“去做你的事。”

　　这是说……不要管她？草壁愣了愣，半晌才记起回答，而这时云雀恭弥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那清水你就自己去校门口吧……待会儿救护车会过来。”无可奈何地睨了眼已颤颤巍巍地站起身的清水朝和，草壁抿了抿唇，最终还是遵从了云雀的吩咐，这么交代道。

　　朝和点了点头，后脑勺的发丝里缓缓淌出的鲜血渗进风纪委员制服外套的后领，殷虹融入它深色的质地中，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大片水渍。

　　“由实，自己爬起来。”那个轻柔而坚定的声音仿佛还能回响在耳畔。

　　她抠着水泥墙的手指紧紧收拢，死死咬住了下唇。

　　这一次，她自己站起来了。

　　只不过……不会再有爬起来后，迎接自己的张开的双臂。

　　*

　　这次险些被全灭的经历，直接导致了风纪组近身格斗训练的时间调整。原本在假期定为两天一次的特训改为每日集训，对体能的要求也逐步提升。年后的寒假自此平稳地度过，新学期正式开始后，风纪委员维护风纪的活动也照常进行。

　　早晨出门前小心地摞好书桌上的纸张搁进公文袋中，清水朝和抬眸扫了眼日历上的日期，便将公文袋塞进书包，理了理衣襟穿好鞋离开公寓。同往常一样用钥匙反锁好公寓大门，她瞅了瞅左侧紧阖大门的那间公寓，皱紧眉头摇了摇头，还是捉紧时间出发前往并中。

　　2月14日。这天是情人节。

　　“所以，”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草壁哲矢环视了一圈在操场集中的全体并中风纪委员，握拳凑到嘴边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如果今天要请假的话，也只能从下午的社团活动时间开始，不能讨价还价。”

　　话音刚落，他就能够看到不下十个风纪委员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也满意地看到没有一个人敢质疑。风纪组向来人性化管理，可毕竟不是正规的假期，也不能因为个人原因而耽误了工作——草壁哲矢想着，视线不经意间扫过清水朝和，瞅见她与往日无差地拧着眉头平视前方，也算是松了口气——本来还有点担心她作为女生对这样的安排会不会有意见，不过现在看来……她这个样子果然是没有交往对象的吧。

　　“那么现在开始分配今天的工作……”

　　“等等，草壁副委员长——那里有人——”一个风纪委员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向了南栋教学楼的拐角。草壁闻言扭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发现一个身着并中制服的少女怯生生地朝这边看过来，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多半是巧克力。

　　前一刻还保持着静默的风纪委员们立即骚动起来，压低声线的议论能清楚地传入伫立在他们中间的朝和耳中。

　　——“诶诶，是不是来找人告白的？”

　　——“看那副表情肯定是啦，不过她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应该是找委员长的吧……”

　　——“谁说一定是找委员长的！我看有可能是找阿部前辈，或者是坂田那家伙。”

　　——“噗，不会吧？那很不是时候啊，阿部前辈跟坂田不是因为上次的事都挂彩了吗~”

　　扬声重重地咳嗽一下，草壁哲矢适时地以威吓的眼神瞪向他们，几个风纪委员即刻噤声。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见他们总算是安分下来，草壁才提高音调朝拐角处畏畏缩缩的那个少女喊道：“喂，那边的并中学生——你有什么事吗？”

　　他已经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凶煞，却还是将伊藤安奈吓了一跳——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半步，迟疑了两秒，还是下定了决心似的攥紧手里的巧克力，硬着头皮跑了过来，在草壁面前顿足，深吸一口气红着脸恳求：

　　“那个……我、我能单独跟清水桑说几分钟话吗？”

　　各怀心思的风纪委员们霎时间表情一滞，而清水朝和在听到自己的姓氏时也不禁一惊，莫名其妙地抬首看向她。

　　“诶？清水是指……清水朝和？”草壁哲矢同样吃惊不小，挑眉确认。

　　伊藤安奈使劲儿点头，羞赧地瞥了眼清水朝和，把红透的脸埋低：“拜托了……”

　　“……”紧皱眉头的清水朝和便成了一阵诡异沉默之下的焦点。

　　得到草壁的允许之后，她缄口不语地跟着伊藤安奈来到了南栋教学楼后边的空地。见对方忸怩了半天还未憋出一句话，朝和叹了口气，只得率先出声：“是有巧克力要我转交给谁吗？”“呃、转交？”好似是未曾料到她的出言，伊藤怔了怔，涨红到脖根的脸上突然褪去了几分羞涩，好像急于解释些什么，赶紧开口道：“不、不是的！！巧克力、巧克力是要送给清水桑你的！”

　　“……”虽说作下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在听到她亲口这么说时，清水朝和还是忍不住眼角一跳，镇定地纠着眉心直视她澄澈的眼睛，语气生硬地告诉她——“我是女生，伊藤。”

　　“我、我知道的！但是……但是我真的喜欢你，清水桑！”颇为激动地回应，棕发少女顾不了绯红的脸颊，紧捏着装着巧克力的精巧纸盒，眸子里映着对方的身影——清水朝和的头上还缠着绷带，这令她不能和以往一般戴上飞机头假发，不安分地鬈起的黑色短发松软，一双透黑的眼眸里尽是肃然，“从上学期开学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在喜欢你了！我知道你跟外表看起来的不一样，虽然总是皱着眉头好像很凶，而且还加入了风纪委员会……可是……”

　　抬手揪紧胸口的衣领，伊藤顿了顿，甚至能够听到胸膛中急促的心跳：

　　“可是……清水桑你，是个很体贴的人啊……”

　　分明是少女鼓起勇气好容易说出的认真表白，朝和却根本没有耐心听下去——她已经发现了拐角边几个偷听憋笑的风纪委员的身影，且不说被同性告白会让她难堪，再耗下去也会浪费所有风纪委员的时间，她不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大家。

　　“对不起，伊藤，我不是百合。”义正言辞地声明，清水朝和没有分毫躲闪地跟她对视，在瞧见少女清丽的脸上受伤的神情时也未有半点踌躇：“所以巧克力也是不会收下的，请你好自为之。”

　　语罢，不再去看伊藤安奈的表情，朝和对她点点头以示道别，便径直同她擦肩而过，步向操场。躲在拐角的三个风纪委员也不作掩饰，反倒凑上前来笑着调侃她：“唉，清水——那女生哭了哦，你这么绝情真的好吗？”

　　“就是啊，直接说‘对不起我不是百合’什么的不是太伤人了吗——噗……”

　　清水朝和仍旧是一言不发地紧蹙眉心，紧了紧垂在身侧的拳头，压下心头的怒意，逼迫自己将这些打趣视为无物。好在他们也并不过分，戏谑归戏谑，到底没有成天把这件事挂在嘴边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一整个上午她都刻意忽略伊藤安奈胶着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直到午休时段离开课室时也对她欲言又止的模样视若无睹。考虑到这天负责的区域是天台，朝和便径自拿着便当冷静地步向天台，原以为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却在正欲推开天台铁门的时候听到了外边的一声惊人发言：

　　“云雀学长，我……我喜欢你！”

　　“……”推门的动作顿时间像是被摁下了快门的画面，定格起来。清水朝和短叹一口气，联想起晨时风纪组集队时其他风纪委员议论的语句，也不难想象此刻的天台正在上演一出怎样的精彩戏码。

　　不过，像云雀恭弥那种人，虽说一直以来都是一派以暴制暴的强权作风，但毕竟向来维护并中的学生，有单纯的女生喜欢他也是正常的事情。想到这里，朝和摇摇头，转身准备走下一层楼等待——她并不是对他人的私事有浓厚兴趣的那类人，自然也不会选择留在原地看好戏。

　　可刚抬脚迈出半步，朝和的动作就停滞下来。

　　并非是改变了主意，只是还没等她迈出一步，云雀恭弥平淡无奇的声线便已不轻不重地响起：“满足了吧。”

　　“诶……？”少女发出迷惑的音节。

　　“把所谓的心意传达，然后送出巧克力，这不就是节日规则吗。”黑发少年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清水朝和甚至能够想象他慵懒地打了个呵欠的姿态，“既然如此，满足了吧。你可以从我的视线范围内消失了。”

　　“但、但是我……”

　　“怎么，还想要更多东西吗？”语调微变，可以听出几分失去耐心的不悦：“我不会跟草食动物浪费时间，所以不要妄想其他。”

　　“云雀学长……”

　　“我不会重复刚刚说过的话。再吵，就咬杀哦。”

　　本该是充盈着少女情怀的对白在最后一句警告中彻底变了味，清水朝和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身后的天台大门就被猛然间拉开——一个女生捂住溢出泪水的双眼逃也似的跑出来，怀中揣着的巧克力跌落在地也不再理会，顺着楼道抽噎着奔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看了看她离开的方向，朝和不禁感到有些同情。相较起云雀恭弥回绝告白的言辞，她那句“对不起我不是百合”显然微不足道。

　　“清水朝和。”正思忖着，这位风纪委员长的嗓音便从天台外传来。

　　“是，委员长。”她下意识地应道，这才想起要走上天台，却在指尖再次触碰到铁门时就听得了少年的下一句话：“我要午睡，不要再让其他人上来。”

　　短暂地一愣，朝和点点头，伸手轻轻阖上了天台大门，“我知道了，委员长。”

　　“不要发出声音。吵醒我的话，咬杀你。”

　　“明白，委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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