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以后

　　“吱——”
　　“嘭——”
　　刺耳的刹车声……
　　血腥的味道……
　　铺天盖地的人影……
　　白衬衣男生倒在血泊中，柔顺的黑发沾上粘稠的血珠，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男孩。

　　“啊——”
　　温庭睿猛地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漆黑，静谧的宿舍里，只有轻轻的打鼾。过了很久很久，他缓缓抬起手，对着空气晃了晃。
　　第二百四十三次……
　　这是他第二百四十三次在梦里重回他出事的那天……
　　即使是这样，那些时候还是那么深刻地镌刻在他的心里，永生难忘。
　　“嘀——”
　　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着。
　　他伸手拿起手机查看短信：最近，身体还好吗？
　　简简单单的七个字，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很久以后的牵挂。
　　温庭睿查看了一下手机日期：4月28日。
　　每个月的28号，是妈妈给他信息的日子。
　　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屏幕，最后，毫无犹豫，按了关机键。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母亲，哪怕他出事了，他的母亲也不曾在他身边照料。只是，在他快要出院时，母亲来了一通简单的电话，那也不过是短短二十分钟的通话时间。
　　恨吗？
　　他不恨，他甚至以他的母亲为傲。母亲是支援山区教育的伟大教师，长年远在中国最落后的山区里工作。最初之时，他以他拥有这样的母亲而自豪。只是，时间久了，那份引以为傲的自豪，早已平淡如清风。他已经不是那个受了伤以后需要母亲温柔呵护的小男孩。即使，有着一个破碎家庭的童年，他也活得很好，他仍旧是人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怨吗？
　　这是母亲的工作和使命，那是他的人生和命运。十月怀胎，艰难生产，她赋予了他生命，已经尽了她对他最大的爱，婚姻失败，她依然坚持要回他，哪怕人人都劝她把他放弃，所以，他不能怨！
　　夜风掠过窗前，浸透了冰凉的月色，宁静的空间却让温庭睿感到死寂般的窒息。
　　他想起了宣棠，想起了她倔强的模样，动人、鲜活、美好……
　　他很清楚自己已经对她动心了，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完整的生命，教他怎忍心把残缺的躯体附之于她的安好？！
　　重新打开了手机，屏幕亮着幽幽的白光，看着那条信息，手指不由自主地按了“回复”，洋洋洒洒打了一大段文字以后，又迅速掐断了手机电源。
　　“母亲”二字，对他而言，是一个熟识却陌生的称呼。
　　***
　　第二天早上，宣棠陪着苏以茉去了外国语办公室找辅导员。
　　外国语办公室在七楼，理学院办公室在八楼，一上一下之间，四人恰好碰上。
　　苏以茉和陆君航之间还没有和解，二人一碰面，赌气地扭头，互不理睬。宣棠静静地瞅着温庭睿，后者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点头致意，客气有礼，然后滑着轮椅出了电梯。
　　宣棠和苏以茉二人各怀心事，沉默地坐电梯，沉默地走去办公室。
　　“哎，你们说气不气人？我好说歹说，温庭睿那小子就是死也不肯参赛！”
　　“邹主任，再劝劝吧！别生气了！”
　　外国语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好心安慰着这名姓邹的理学院主任。
　　外国语办公室在理学院的下一层，邹主任的夫人又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科带头人，邹主任偶尔会来这边跟大伙说说话、聊聊天。
　　邹主任为人和蔼可亲，甚少发脾气，学生们都很喜欢他。这回，他居然动怒了，宣棠和苏以茉还是头一次见到。
　　宣棠性子里有些淡薄，维持着这份处变不惊，淡定地拉着苏以茉的手，一路穿过人群，径自来到辅导员的办公桌。
　　邹主任气结，气鼓鼓地坐在一旁，刚坐下接过一个老师递上的热茶，正好看见宣棠，他压下了火气，和蔼道：“小棠！”
　　邹主任任职理学院，是那边的物理学科带头人，与宣棠家那位同为物理学科的教授父亲以前是同室好友。每每宣教授过来G市参加科研研讨会，二人总找时间出来小聚。偶尔几次聚会，宣教授总会领上自家这位掌上明珠。
　　宣棠转过身，乖巧叫人：“邹老师。”
　　邹主任慈祥地笑了笑，看着宣棠，说：“对了，小棠，过几天你爸会过来G市。”
　　宣棠淡淡地“哦”了一声，想了想，再问：“过来参加研讨会吗？”
　　邹主任摇了摇头，又扬了扬手上的纸张，说：“过些日子有一个全国物理大赛，你爸过来跟我一起汇合坐飞机过去北京参赛。”说到这，他又忽然想起温庭睿，有些咬牙切齿道：“说起这个我就来气儿，温庭睿那小子就是不知好歹。我把他以往的成绩材料提交过去赛委会，委员会会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说可以免了那小子的初赛和复赛，直接参加决赛，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谁知，那臭小子，我费尽唇舌半天，他还是不肯参赛！”
　　宣棠看着邹主任一脸恨铁不成钢，又想起温庭睿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心里顿时大乐！
　　这才是真正的温庭睿，才华横溢但桀骜不驯！
　　邹主任突然想起自己顾着说温庭睿，反倒忽视了眼前的人，有些歉意，低咳了两声，清了清喉咙，才悠悠道：“小棠，我记得你以前的物理成绩挺好的，怎么高中没报理科呢？”
　　宣棠为人心思缜密，又有耐性，脑筋也转得快，很多问题只要略略一提点，她都能迎刃而解。宣教授本也是希望女儿选学理科，可是文理分科时，宣棠一声不响地填了文科，气煞了父亲，又让这位父亲好友大为失望。
　　宣棠直接道：“我数学和生物学得不好！”
　　她倒没有说大话，当年她的数学成绩和生物成绩还是宋承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其拉回正道。
　　宣棠家那位商场女强人妈妈也想不明，自家女儿理科成绩还算不错，偏偏栽在了数学和生物上。
　　邹主任还对宣棠当年填报文科一事有些耿耿于怀，叹息道：“真是可惜了！”
　　“啪”——
　　邹夫人突然登场，又抬起莲花指狠狠往邹主任的手臂上一弹，吓得邹主任从沙发上滑了下来。在场的人看了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把头扭向一边偷笑。
　　“你又跑过来这边作甚？理学院的事儿都不用处理了，是不是？物理大赛的事情都已经全部完成了吗？”邹夫人语速飞快，话锋犀利，劈头劈脑地把邹主任刷了一顿，“现在小棠读英语专业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报你们的物理系？宣教授家一儿一女，一理一文，岂不更好？”
　　幸而宣棠家那位远赴澳大利亚奔前程的哥哥选读物理，不然这可造就了宣教授一生的遗憾了！
　　“得了，得了，我就说那么两句，就被你噼里啪啦地臭骂一顿。嗯，今天出门我忘了看通胜，早知道今天出门不利，有口角之争，我就躲在家里不出来!”
　　邹夫人一听，哭笑不得，任由自家老伴有些意兴阑珊地离开。
　　有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朝着邹主任的背影喊道：“邹主任，比赛的报名表啊！”
　　邹主任摆了摆手，失落道：“用碎纸机碎了它吧！眼不见，心不烦！”
　　那名老师转身瞅着邹夫人，邹夫人拿起报名表看了几眼，微微叹了一口气，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利落地开了碎纸机把报名表搅成纸条。
　　宣棠站在一旁，偷偷瞟了一眼，只看见“温庭睿”三个字，心里徒然荡漾着一股失落。
　　苏以茉拍了拍宣棠的手背，轻声道：“小棠，上课了！”
　　***
　　下课以后，宣棠没有跟苏以茉去饭堂。回到宿舍，捧着笔记本爬上床，打开搜索引擎，输入了问题以后，点击“搜索”，很快地，屏幕上显示着满满当当关于车祸后腿部康复的资料。
　　宣棠一口气看了半小时的资料，上面很多都是专业医学术语，她也不懂。于是，她有些泄气地靠在床头上。
　　“叮”——
　　系统显示有私信。
　　宣棠打开了“紫陌青门”的私信箱。
　　【私信】倾雪：秋日海棠，为什么你还要苦苦纠缠着君临？是女孩子的话，就该有点儿矜持，别一碰上优秀的男孩子，连一点自爱都不懂。
　　宣棠读完私信，本来就为了温庭睿的事情有点儿烦躁，如今又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撞上来。她冷笑了一声，打开了截图软件，把“倾雪”所有发给她的私信全部截了图，然后上了【海纳百川】，开了新帖，一股脑把图片全部上传了上去，等系统显示“上传完毕”以后，她毫不犹豫地点击了“发帖”。
　　这时，苏以茉刚从饭堂那边挤了回来，看见好友有些无力地瘫软在床头上，她把饭放好以后，拍了拍宣棠的床，示意她腾出一些位置出来，然后麻利地爬了上去。
　　苏以茉夺过宣棠鼠标，把刚才新发的帖子浏览了一遍，心里顿时窝火。她平时最不齿“倾雪”在游戏里装模作样，现在对方又跑过来挑衅自己好友。苏以茉顿时恨不得把“倾雪”从电脑的另一边揪过来，扇她两个耳光。
　　“茉茉……”宣棠软软地叫她。
　　苏以茉死命地盯着屏幕上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心里正想着原来小棠受了“倾雪”这么多委屈，正盘算着怎样在游戏里组队清了“倾雪”，一时间没有反应宣棠喊她。
　　“茉茉……”宣棠有些不耐烦。
　　“说！”苏以茉吐出一个单音。
　　“茉茉，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苏以茉一听，蓦地一惊，“啪”的一声，鼠标从床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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