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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
曾经有个哲人说,人无法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那么,人是不是也无法两次踏上同一块石头呢?
踏上镇口的青石板时,刘坏这么想着。
十年前,他踏着这块青石板,走出了青石镇。
他那时刚刚拜别了授业恩师,壮志满怀,一定要到江湖中去闯个名堂出来,就算做不了天下第一,至少也要成为叱咤风云的大侠,称霸一方的豪客。
十年后,十年后……
刘坏叹了口气,踏着那块青石板,走进了青石镇。
现在天还未亮。
晓月仍挂在天边,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孑然一身,形影相吊,凄楚异常。
他现在不是大侠,也不是豪客,他只是个浪迹天涯的小混混而已。
他本不愿再回来这里,但是他已无处可去。
他被人追了一个月零七天,从洛阳追到关外,又从大漠追到江南。
他扔掉那双已磨穿了底的鞋时,躺在地上看着夕阳落下,突然很想哭。
于是他就伏在地上大哭了一场。
哭完之后,他就想起自己的师父来。
小时候,师傅教他武功,他每次被摔痛就会大哭,师傅就站在他旁边,等着他哭完,然后接着摔。
还有那个甜美动人的小师妹。
他永远都会记得他那次生病躺在床上不能动时,小师妹偷偷给他塞红鸡蛋时的笑容。
然后他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光着脚,顶着一面风尘,回到了青石镇。
他回来了。
回来了。
他看着熟悉的门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脚下却踟蹰起来。
若师父知道他是这样回来了……
他在门外徘徊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门是从外面锁上的。
连锁也已生了锈。
至少已有四五年没有人动过。
刘坏怔了怔,忽觉得寒意从脚下浸上来,冷彻心扉。
莫非……
莫非……
刘坏伸手握住了那把锁。
他虽然只是个小混混,但手上的功夫却绝不是假的,要扭断这把锁,不费吹灰之力,但……
小小一把锁在他手中竟重逾千斤,坚逾金石。
刘坏握着那把锁,竟半分力气也用不上来。
天已亮了,街上已有赶早集的人出来。见他这样一个落魄的流浪汉站在人家门口,不由觉得奇怪,已有人悄悄的去通知了里正。
青石镇一向太平,夜不闭户,路不拾遗。
所以里正一听说有这样一个人,趿着鞋子就跑了过来。
刘坏犹自怔怔的站在那里,身边有人围过来也浑然不知。
里正壮着胆,叫了一声:“你是什么人?”
刘坏回过头来,看着里正,牵动嘴角,轻轻的笑了笑,“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来寻个故人。”
里正道:“只怕你要失望了,这里早已是空宅。秦老先生七年前已故去了,秦小姐远嫁他乡,也已有好几年没有音讯了。”
刘坏静了半刻,一面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面已拨开众人踉跄着走去。
里正看着他,叹了口气,“原来是个疯子。”
青石镇本不大。
只有三两条街,百余户人家。
镇上只有一家酒馆,斜斜的挑了个青布帘子在外面,写着三个大字“太白居”。
这里的掌柜刘坏本是很熟的,他少年轻狂,跑来这里也不知喝了多少次酒,也不知有多少次欠了人家的酒钱被乱棍打出。
刘坏想着这些往事,带着种淡淡的笑容,走进太白居。
柜台后面是个脸圆圆的中年人,却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掌柜了。
刘坏笑了笑,十年果然是一段很长的时间。
他才走进去两步就已经被人拦住了,圆脸的掌柜在柜台后面说,“小本生意,恕不赊欠。”
刘坏笑了笑,“你放心,马上就会有人来付账的。”
他已决定,在这里等那个追他的人。不管那人要将他怎么样,他都不再跑了。
他突然已经厌倦。
厌倦了所有的事情。
他知道,不出半日她就会追来的。
掌柜将信将疑的看着他,却不愿意放过这生意。
因为刘坏一看就是那种很能喝的人。
所以,刘坏开始坐在他少年时常坐的位置喝酒。
他方才喝了五杯,便已听到门外有人漫声歌道:“相思逐尽南飞雁,相思折断水中莲,相思难诉离人怨,相思无穷问九天……”
圆脸掌柜听到歌声,本就小的眼睛越发的眯了起来,“真想看看什么样的人才能唱出这样的歌。”
刘坏道:“我若叫她进来,你就免了我的酒钱如何?”
掌柜转了转豆子般的小眼,道:“八折。”
刘坏向窗外大笑道:“夫人既到了,为什么不进来喝一杯?”
应声袅袅走进一个人来,一个穿着淡青色衣裳的女人。
这样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不动,已有了千种风情,偏她还向刘坏笑了笑,“你为什么不跑了?”
刘坏一摊手,道:“我没地方可以去了,也跑累了跑乏了,不想动了。”
穿淡青色衣裳的女人笑了笑,在他对面坐下,轻轻道:“既如此,当初为何要跑?”
刘坏笑了笑,“我不跑,站在那里等你来杀么?”
青衣的女人眨了眨眼,笑道:“谁说我要杀你?”
刘坏怔了怔,也开始笑,道:“你不杀我,难道要嫁给我?”
青衣的女人道:“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刘坏道:“你岂非是看到过很多次?”
青衣的女人又笑了笑,道:“你知道要改变一个人的相貌实在不是什么很难的事。”
刘坏点了点头,“不错。”
青衣的女人道:“所以我一定要追上你,问你几句话才行,偏偏你居然跑得比兔子还快。”
刘坏又笑,苦笑,道:“天下最难缠的事情就是相思,天下最难缠的女人就是相思夫人,碰上你,我除了跑,还能做什么?现在我已没地方可跑了,你可以问了。”
相思夫人又笑,“现在我已不需要再问了,我知道你不是。”
刘坏道:“哦?”
相思夫人道:“因为我凌晨便已到了青石镇。”
刘坏在秦家门口那一幕,她已尽收眼底。
就算她不相信刘坏这个人,却不能不相信握着那把锁的手。
她要找的人,和秦家半点关系也没有。
刘坏道:“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相思夫人笑道:“我害你跑坏了三双鞋,总不能连酒也不请你喝一杯吧。”
她拿起桌上的酒杯,倒满了酒,道:“请。”
刘坏接过去,一饮而尽。
相思夫人笑了笑,依然袅袅的走了出去,一面漫声歌道:“来便来,去便去,相思尽头春已暮;空回首,路依旧,望极天涯无归处……”
刘坏怔了怔,将剩下的酒尽数倒进嘴里,一面走出去,一面大笑道:“何谓来,何谓去,何谓归,何谓旅……家在何处……何处为家……”
“都疯了……”掌柜了看着他们,喃喃的说过了句,过了半晌,突然惊醒般,跳起来,也追了出去。
“喂,你们还没有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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