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心

　　加班，自从唐宁入职以来，对他而言还是个十分陌生的词。
　　因为康宁医院是民政部下属的福利性精神病“专病专治”试点医院之一，薪资待遇虽然一般，却完全不会和私企一样存在需要加班的情况。
　　即便是对多次在住院部值过夜班的唐宁而言，在同事们都下班之后还留在门诊楼也算是个新奇的体验。时间是下午六点，医院里不需要值夜班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尤其是对精神病医院这样没有急诊科室的医院来说，门诊楼尤其显得空旷和安静。

　　唐宁打开日光灯，科室的日光灯质量极好，完全没有劣质灯管的蜂鸣声。小小的诊室被寂静笼罩着，肖俊大大咧咧的跟在唐宁身后，一同进到用文件柜隔开的里间。
　　“唐医生你不用管我，安心工作就是了。我不会打扰你的。”
　　唐宁原本觉得，既然是肖俊急着要报告结果，那么让他跟过来，等到数据分析完了第一时间把报告书交给他也没什么不妥，却忽略了在他没有完成工作的这几个小时里要和这个男人单独相处一段时间的尴尬。

　　因为唐宁自小就是个断袖，所以对男男之事比常人难免多了几分防备的心思，如此一来，愈发显得这莫名其妙的两个独处有些局促起来。本来已经打开电脑坐到椅子上的唐宁，又弹起身子来从陆祥放在这里的袋装速溶咖啡里取出一包来，
　　这时候唐宁才反应过来，在测量室里，并没有放置一次性的塑料杯，唐宁握着咖啡包装袋的手尴尬的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
　　“额，要是晚上没有热水的话，就不用麻烦了。”肖俊的声音终于让唐宁反应过来，很明显就在唐宁手边就放着电热壶，他这样问不过是不想让唐宁尴尬而已。

　　唐宁在心里暗暗感激了一下肖俊的这份伶俐，也就不那么纠结了，爽快的拿出自己的淡蓝色马克杯来递了过去：“倒也不是没热水，只是要劳烦肖大警官自己去楼上倒了。”两人指尖相碰，唐宁稍显冰凉的指尖擦过肖俊热力十足的手掌，又倏然抽了回来，心里倒实打实的升腾起一丝不舍来，毕竟唐宁天生就怕冷。
　　肖俊只是温和的笑了笑，并没再说什么，拿了杯子就转身上楼了。唐宁暗骂自己没节/操，也安下心来处理起数据来。这个案例在做的时候，唐宁心里就有数，所以分数都出的很快，不一会儿打印机就嗤嗤吐出好几张报告来。
　　一个阴影覆在电脑屏幕上，唐宁有些看不清楚字，一转头正对上肖俊的笑脸，手里还拿着一杯优乐美：“唐医生经常去医院左手边的那家网吧么，连网吧老板都认识你的马克杯呢。给，你的那杯老板帮你放在杯子里了。”

　　唐宁有些错愕，没想到肖俊心思这么细腻，小心的接过温热的杯子，唐宁对他的好感由不得有多了几分：“都认识这么久了还医生医生的叫，怪生分的，我们又是差不多年纪，直接叫我唐宁就好了。”
　　肖俊把塑料吸管弄的砰砰响，随手从打印机上来起一张报告，略略扫了一遍，苦笑道：“这报告上怎么尽是些让人看不懂的曲线和数据呢？”
　　不知道为什么，从肖俊的笑容里唐宁突然察觉出几分可爱的孩子气来，站起身来绕到他身后：“上面那个是这个测验总体的信效度曲线，你只需要直接看最下面的鉴定人员结论就好了。比如你看这张就直白的写着，被试在测试期间存在主观故意的伪装行为，所有行为类分测验信效度下降。”

　　唐宁侧着身子，温润的话语就在耳边回响，肖俊对量表结果本身毫无兴趣，倒是日光灯素白的萤光之下，唐宁细腻的脖颈皮肤发出玉石般的冷光来，看得肖俊一阵口干，忙不迭把手里的奶茶又喝下去几大口，很快小小一杯就见底了。
　　唐宁有些疑惑，把自己的马克杯递了过去：“怎么了，下去跑了一趟特别口渴？那就把我这杯也喝了吧，我还没碰过呢。”
　　唐宁这么一说肖俊愈发不好意思起来忙不迭的转移话题：“那个，伪装行为我大概还是懂的，那这个所谓的信效度下降又是什么意思呢？”

　　肖俊问话一抛出来，唐宁对他报告结果的热衷也颇有些意外，不过还是认真的解释道：“信效度下降只不过是换了个说法而已，直白点说，就是这个测验结果没有任何临床参考意义。”
　　“啊！”肖俊本来不过是随意转移一下话题，听了唐宁的解释反而更惊讶了：“既然这个报告没有意义，那我还特地把这个拿回去做什么？”
　　唐宁轻轻摇了摇头，话语里已经带上了些笑意：“正是因为把所有测试都做了一遍才能得出伪装这个结论来啊。主观上的伪装，同时反应出了这个死囚没有丧失自知力和智力正常两个重要信息，这两条直接说明了，死囚犯没有任何精神和智力问题，都是定案量刑的重要证据。”

　　唐宁的解释让肖俊越听越迷糊，他憨厚了笑了笑，轻轻挠了挠头皮：“反正，这份报告很有用就是了。”
　　唐宁点了点头，把一口未动马克杯随意往电脑前一丢：“报告这样就差不多了，至于医院这边的存档，反正电脑里有，我明天上班再弄就是了。”
　　肖俊接过唐宁手里的文件袋，小心的抱在怀里：“那个唐宁，今天感谢你特地加班给我帮忙，反正还没吃饭，这顿就我请了吧。”

　　唐宁认真的看了看肖俊五官端正的面容，没能出上面找出丝毫特别的意思来。心想要是拒绝了反倒显得矫情也就干脆的应承了下来。
　　两人走出医院的时候，时间已经将近下午七点，周边的小餐馆早已经挤满了人。除了黄子烨偶尔会带唐宁出去吃饭以外，基本上他算得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宅，况且黄子烨带他去的店往往都是开车去的，一时间唐宁对吃饭的地方反倒没了主意。
　　漫无目的的走了一段，唐宁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却正对上肖俊黑白分明的眸子，还没等唐宁开口解释，肖俊就抢先说道：“既然是我提出要请客，地点就不牢你费心了，放心跟着我走就是了。”

　　唐宁对吃饭本身倒没什么要求，他家境原本也不算富裕，再说如果他是对这些物质上的东西这么看重的人，也就不会这么快就提出和黄子烨分道扬镳的事来。毕竟，黄子烨待他即便算不得多好，一年总还能收到那么几件价格昂贵的礼物，就算没前途没承诺就这么拖着，他唐宁又不是女人，还在乎什么青春年华不成？
　　说到底还是图个心安，就如眼下这顿饭一样，也许确实因为他对肖俊有些好感才答应，但唐宁压根儿从没想过要和他有更多的交集，感情这东西，太难得，他唐宁何德何能一次又有次都得老天眷顾？

　　入冬的风已经带上了些许的寒意，唐宁迎着这份寒意跟在肖俊后面，心情是轻松随意的。唐宁目测了一下肖俊走路的速度，估摸着他对吃饭的地点是早就打算好的，毕竟经过今天短暂的相处，唐宁也稍微能感觉到肖俊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大大咧咧，一路上也就只是安静的跟在后面，没再开口多说什么。
　　康宁医院所在的民主路，也算得上是立川市的一条主干道。肖俊带着唐宁顺着民主路一直往下走，转眼就到了去年和战友们新年聚餐的自助餐厅。
　　他们这帮特警，都是饭量不小的家伙，真到不熟悉餐馆也不是没遇到过花钱也吃不饱的情况，所以，几乎是没考虑的，肖俊就决定带唐宁到这里来吃，一来这里的老板和他也算熟，二来，他完全不知道唐宁的口味，吃自助餐的话也少了点错菜的顾虑。
　　不知道为什么，和唐宁相处的时候，肖俊下意识的就会多想些，就像上次在宿州，他也强烈的希望唐宁能对自己多些了解，所以才会这么喋喋不休，不过却没想到反而引起唐宁的反感，这也算是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人心难测吧。

　　看着肖俊停在一家自助餐厅的门口，唐宁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走了这么远，特地到一家不怎么有特色的自助餐厅来吃饭，这在唐宁遇到肖俊以前，是想都没想过的，毕竟对唐宁而言，自助餐厅几乎是专门为大学生准备的，怎么想也该和他没关系才是，不过这些想法只是很快在唐宁脑子里转了一圈而已，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很自然的跟在肖俊身后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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