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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灶冷书香
上回书说到,冯允执以一手好字,初显才华于梁山。然这聚义厅上的风光,却难解日常琐碎之困。
初上山时,允执确曾想勉力操持家务,不落人话柄。然她十指自幼拈的是笔管丝弦,何曾摆弄过灶下柴火、河边捣衣杵?第一日生火,便被烟呛得泪流满面,险些燎了鬓发;次日洗衣,那粗糙的皂角与冷水,不多时便将她一双纤手浸泡得通红发皱,绫罗衣衫也搓坏了一角。至于庖厨之事,更是一窍不通,连菜蔬也认不齐全。
花荣见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那日晚间,他执起允执微微红肿的手,轻轻揉按,叹道:“持心,你我夫妻,何必如此勉强自己?你嫁与我,已是委屈,若再要你做这些粗使活计,那我花荣,真真是把明珠当了鱼目,枉费你这般人品才学。”
允执垂首道:“妾无用,连这些也做不好。况且……初来乍到,便摆出官家小姐的架子,雇人伺候,恐惹人闲话,说你娶了个娇气娘子。”
花荣不以为意:“闲话怕它作甚?你我堂堂正正。况且,山寨之中,各家凡有些能力的,谁家没个帮衬的婆子丫头?明日我便去与管事头目说,寻两个干净利落的妇人来帮手便是。”他轻轻拭去她鼻尖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烟灰,低笑道,“我的持心,合该是春日赏花、秋夜抚琴的,这些俗务,莫要再沾手了。”
允执心头一暖,知他真心呵护,也不再固执。翌日,花荣果然从山下寻来一户老实本分的渔家妇人,姓王,手脚勤快,允执称她王媪,自此院中炊爨洒扫之事有了人打理,允执顿觉松快许多。
然她亦非全然闲置。她知小姑宝燕新婚不久,秦明又常在前寨,便时常过去相伴说话,或做些针线。与宝燕相处自是随意,然与其他头领家眷往来,她却需费些心思。
那顾大嫂爽利泼辣,允执与她相处,便只夸她:“嫂子这般能干利落,真是女中豪杰。我在家时便最羡慕这般爽快人,不像我,遇事总没个决断。”话语真诚,又略带自嘲,顾大嫂听了十分受用,觉得这知寨娘子虽出身高,倒没甚架子,反而常拿些山下买来的时新果子点心与她。
至于林冲娘子张氏,性情贞静,经历坎坷后愈发谨慎。允执向她请教女红时,便不多言山寨之事,只专注针黹,偶尔叹道:“姐姐这手绣工真是精细,怨不得林教头常夸。我在家时被母亲拘着学这些,总不耐烦,针脚歪斜,如今可要好好向姐姐学了。”她藏起那些尖锐的政见,只扮作个不谙世事的孤女,果然引得张氏几分怜惜,耐心指点,关系也渐渐亲近。
卸下白日里与人周旋的淡笑,回到自家院中,面对花荣,她方能流露出几分真性情。少年夫妻,情意正浓,虽处江湖,亦不乏闺阁之乐。
花荣归家时,常会顺手折一支山崖边初绽的野杜鹃,或是一茎带着清露的兰草,悄悄簪在允执鬓边。允执对镜照见,也不取下,只回眸横他一眼,颊生微霞,眼里却漾着笑意,啐道:“又去祸害山间花草。”花荣便笑着将她揽过,低语道:“我只攀我家这株‘解语花’。”
允执月信时有腹痛之症,往日在家中皆以汤药调理,如今却无处寻那许多药材。每逢此时,她常蹙眉忍痛,面色苍白。花荣见了心疼,夜间便将她冰凉的手脚捂在怀中,温热的手掌轻轻熨帖着她的小腹,笨拙却极尽温柔。允执偎在他怀里,痛楚似乎也减轻了几分,只觉得这莽莽梁山水泊,唯有这方寸怀抱,是全然属于自己的暖巢。
这日,允执腹痛稍缓,正倚窗调弄一张新得的琵琶,试弹着江南旧曲。花荣坐在一旁擦拭他的宝雕弓,忽而道:“持心,你这琵琶音色清越,可惜我这粗人,只听个热闹。何时也教我认认宫商?”
允执笑道:“夫君想学,却也并无不可?只是怕你挽惯了弓弦的手指,按不得这冰弦。”
“谁说的?”花荣放下弓,凑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触琴弦,“这弦虽细,与我弓弦亦有相通之处,皆在力道分寸之间。你教我,我便学。”
两人正低声笑语,忽听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亲随在外禀报:“知寨,晁天王、吴学究请众头领速往聚义厅议事,有紧急大事!”
花荣神色一凛,立刻起身披甲。允执心中莫名一跳,那股熟悉的忧虑感再度袭来。
当晚花荣从聚义厅归来,面色沉凝。
“可是宋公明有消息了?”她放下手中针线。
花荣点头,眉头紧锁:“戴宗兄弟传来急信,宋公明哥哥在江州题了反诗,已被蔡九知府拿住,判了斩刑,不日便要押赴法场。”
“晁天王与军师之意如何?”她急问。
“众家兄弟义愤填膺,已决议倾寨而出,远赴江州,劫了法场,救出哥哥!”花荣语气斩钉截铁,眼中却亦有一丝忧色。此去千里奔袭,敌众我寡,又是攻坚救人,凶险程度,远非昔日清风山可比。
“江州?”允执心中一紧,手中正缝补的衣衫滑落在地,“那是江右重镇,非比青州、济州。城池坚固,守备森严,兼有长江天堑。哥哥们欲往劫法场,岂是易事?沿途关隘如何通过?退路如何安排?江边可有船只接应?”
她一连数问,皆是关键。花荣默然片刻,道:“晁天王与吴学究已有计较,欲扮作客商、乞丐,混入城中,见机行事。江边……自有接应。”
允执听他言语中并无十足把握,心直往下沉。这不同于清风山依托地利,此番是深入虎穴,千里奔袭,稍有差池,便是全军覆没之祸。但看着丈夫坚毅却难掩忧色的面容,知他义气深重,此行必去。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轻颤的叮嘱:“刀剑无眼,你……定要万分小心。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允执将脸埋在他胸前,听着他稳健的心跳,那熟悉的温暖与力量让她稍稍安心,却又被更深的不舍与恐惧攫住。此去风波险恶,不比清风寨时在家门口打仗。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行走的这条“义气”之路,每一步都可能踏在刀尖之上。从此,笑语温存是少,忧思离别是多。
她只能更紧地抱住他,将所有担忧与嘱咐,化作无声的依偎。
这正是:
琴瑟方温红袖侧,山花笑插云鬓旁。
忽闻江右风波恶,又送征人向险疆。
欲知江州之事究竟如何,允执留守山上如何派遣忧思,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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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对梁山上的生活有所误解,认为都是一桌朴素自力更生的。但其实可以参照近代根据地的生活(很多回忆录有记载),大批高级干部和技术人才,都是配有保姆警卫的。
允执从小有人伺候,识得笔墨却不分五谷。即使上了梁山,她也不可能去过洗衣煮饭的日子。对于花荣的建议“雇人干活”,允执担心的也只是会被说闲话,但对于他们家这种,小夫妻俩都不会干活的,也不得不如此。
而她要面临的第二个心态转变,就是从一个文官家庭的孩子,每天都能见到下衙的父亲,转为出征武人的妻子,习惯离别和受伤。
附:北宋江南东路地图,江州在最西侧,是在南宋初年才划归江南西路的,所以理论上现在还不算江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