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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判
旅行归来的首个工作日,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海风的咸涩和某种未尽的悸动。黎炎炎坐在工位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是那张三人合照——洛南依靠在她肩头,笑容放松而甜美。耳边仿佛还能听到KTV包厢里自己唱完歌后,洛南依那句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的话:“是女生,也一样能迷住很多人。”
那句话,还有那晚洛南依专注到近乎灼人的目光,像一颗投入心湖深处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她发现自己开始期待上班,期待见到那个坐在旁边、散发着雪松气息的身影,期待捕捉到她偶尔投来的、或许带着同样微妙情绪的眼神。尽管旅行结束后,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某种“正常工作距离”,但黎炎炎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空气里多了些无形的丝线,轻轻牵扯着她的注意力。
与此同时,洛南依则彻底投入了新一轮的工作风暴。上次危机公关的绝地反击,不仅保住了对赌协议,更意外地为她打开了一条全新的业务思路——短视频直播矩阵。在她看来,这不仅是应对危机的临时手段,更是传统广告行业在互联网浪潮冲击下,必须抓住的转型契机。
陆振洪广告这些年过于依赖传统渠道分佣,增长陷入瓶颈,资方压力与日俱增。陆振洪高薪挖她来,绝不仅仅是守成。洛南依很清楚,老板要的是在不显著增加成本的前提下,跑通新业务模式,为营收开辟第二曲线,给年底的资方评估交出漂亮答卷。
她花了几个昼夜,做了一份详尽的商业计划书,核心就是搭建自有品牌IP的短视频直播矩阵,将流量和用户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实现长效复利。
陆振洪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他仔细翻阅着洛南依的计划,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洛南依的逻辑和数据无懈可击,这确实说到了他心坎上。但多年的谨慎让他无法立刻放手。
“南依,想法很好。”陆振洪弹了弹烟灰,“但新业务试错需要成本,原有业务也不能掉链子。这样,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试水这条新业务线,同时,市场部原有业务的月度同比增长,必须保证在20%以上。能做到,资源我给你倾斜;做不到……”他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三个月,既要开拓全新领域,又要保证原有业务高速增长。这是近乎苛刻的要求。洛南依沉默了几秒,脊背挺直,眼神里没有退缩:“可以。但我需要相应的自主权和部分初期试错预算。”
“预算可以谈,权限我给你。”陆振洪拍板,“但我要看到每周的进展数据。”
走出陆振洪办公室,压力像实质般压在洛南依肩上。她没有将这份压力直接转嫁给团队。回到自己办公室,她关上门,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模型,开始重新测算、拆分。
下午,她将唐雅和市场部的财务组长叫到小会议室。
“唐雅,接下来三个月,我们需要在维持现有业务的基础上,实现每月20%的同比增长。”洛南依开门见山,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会提供一部分新增客户资源,但更多的,需要你和各业务组长主动去拓展。公司会设立额外的拓展经费和激励。这是目标分解。”她将一份详细的计划表推过去。
唐雅看着那串数字,倒吸一口凉气:“南依,这压力太大了……”
“压力主要在拓展端。”洛南依打断她,目光沉静而坚定,“我会把我个人业绩的大部分拿出来,设立团队协作专项奖金。增长率达到20%、30%、40%甚至更高时,团队可以获得对应的双倍甚至三倍工资分红。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财务组长快速计算了一下,眼睛一亮:“洛总监,这样的话,团队积极性肯定会非常高!但您个人的收入……”
“我的部分不用担心。”洛南依语气淡然,“新业务线跑通了,未来收益更大。唐雅,市场部的日常管理和业务推动,接下来你要多扛一些。有没有信心?”
唐雅看着洛南依那双写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胸口涌起一股热血。是洛南依把她从普通的专员一手带起来,让她看到了职场的另一种可能——专业、强悍、敢于担当。她用力点头:“有!南依你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洛南依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疲惫却欣慰的笑意:“好。那原有业务就交给你了。新矩阵业务,我来主攻。”
**新矩阵业务的第一步,是选人。** 洛南依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轮廓。她需要的不只是会对着镜头说话的主播,更需要有独特个人魅力、能代表某种“态度”或“生活方式”的IP雏形。她翻看着过往活动的资料和视频,黎炎炎负责的几场线下活动跃入眼帘。活动现场那些自信洋溢的舞者、表达者中,有几个让她印象深刻。
还有……欧阳晴。那个在海岛上哭得梨花带雨、转眼又能笑得没心没肺的女孩。她身上那种混血儿的精致美感,自由豁达的性格,以及毫不掩饰的真实情绪,恰恰是当下年轻群体追捧的“idol”特质——鲜活,不完美,但足够真实可爱。
想到欧阳晴,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黎炎炎。毕竟那是黎炎炎的发小。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先跟黎炎炎沟通一下。
临近下班,洛南依给黎炎炎发了条微信:「下班等我一下,有事跟你商量,关于欧阳晴的。」
**收到这条微信时,黎炎炎正在整理东西,准备去赴一个她拖延了许久的约——和凌陌寒彻底说清楚。**
凌陌寒已经出院,身体在恢复,但精神的打击远比骨折更难愈合。失去了赛车,他就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整个人黯淡无光。黎炎炎去看过他几次,面对凌陌寒父母的泪眼哀求,面对凌陌寒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偶尔闪过的、对她近乎依赖的脆弱眼神,她那些准备好的、清晰的“告别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不忍心。不是出于残存的爱情,而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怜悯,和一份对过往时光的责任。她甚至翻出了自己早年为他写的一些未发表的曲子,那些曾在雾都音乐节上演奏过的、充满速度与激情的旋律,希望能唤醒他一点对生活的热情。
黎昌平曾对她说过:“身处黑暗的时候,恰恰是心该转向光明的时候。只是很多人被黑暗蒙蔽,忘了转身。” 凌陌寒现在就被黑暗困住了。黎炎炎想,或许她应该先拉他一把,帮他转过身,看到光。等他重新站起来,再平静地告诉他,未来的路,他们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各自前行。
这需要巨大的心理建设和决心。每当她为此感到沉重和犹豫时,脑海里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身影——洛南依。想起她工作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偶尔流露的柔软,想起海岛上她开怀大笑的样子,还有那句让她心跳失衡的“是女生,也一样能迷住很多人”。想到洛南依,心里那份对凌陌寒的“责任”所带来的滞重感,似乎就会悄然被一种更轻盈、更灼热的期待所替代。
今天,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和凌陌寒做最后的了断。看到洛南依的微信,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复:「好。我下班先去处理点事,很快处理一下。稍微晚一点可以么?」
洛南依很快回复:「可以。你先忙。」
黎炎炎松了口气,给凌陌寒发消息,将见面地点改在了公司楼下不远处那家安静的咖啡馆。她特意强调:「我时间不多,有些话必须今天说清楚。」
凌陌寒几乎秒回:「好,我等你。多久都等。」
**咖啡馆里灯光昏黄,背景音乐舒缓。** 凌陌寒坐在靠窗的位置,穿着简单的T恤和夹克,曾经被赛车服包裹的健硕身躯似乎清瘦了些,侧脸在灯光下依旧英俊,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看到黎炎炎进来,他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下去,像是怕这光亮是错觉。
黎炎炎在他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语气平静得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陌寒,你现在的状态好多了,工作也有了新方向,我觉得是时候把我们之间的事情说清楚了。”
凌陌寒握着咖啡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那些年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为你写的歌,为你担心受怕的每一次比赛,都是真的。”黎炎炎看着他,目光清澈,没有躲闪,“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对你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了。我们把以前的美好封存起来,以后做彼此支持的朋友,好吗?我很高兴你现在有了更安稳的工作,不用再让身边人提心吊胆……”
“你是喜欢上别人了吗?”凌陌寒突然打断她,声音沙哑,眼睛死死盯着她,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执拗。
黎炎炎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凌陌寒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上次锦标赛,你来了,我特别开心。我觉得那是我的翻身仗,我最想让你看到……可是中途,我看到你走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压抑的痛苦,“我看着你离开的背影,心里突然慌得厉害,走神了……车速太快,弯道没控制住……炎炎,你从来没有缺席过我的比赛,为什么那一次,偏偏是最重要的那一次,你走了?”
他的话像一把钝锤,砸在黎炎炎心上,让她呼吸一窒。
为什么?那个答案其实早已清晰。
因为那天,她心里装着另一个人。因为那天,她急切地想要见到洛南依,想要解释那个关于手机的误会,想要抚平对方可能因自己未回复信息而产生的失落和伤心。洛南依的存在,不知何时起,已经超越了凌陌寒在她心里盘踞多年的位置,让她连最重要的锦标赛都可以半途离场。
这个迟来的认知,像一道闪电劈开迷雾,让她瞬间看清了自己的心。原来从那时起,甚至更早,洛南依就已经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走进了她心里最特殊的位置。
黎炎炎怔住了,一时间忘了回应,只是有些错愕地看着凌陌寒,眼神复杂。
凌陌寒将她的沉默当成了默认,情绪骤然激动起来。他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一把抓住黎炎炎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吃痛。“你到底喜欢上谁了?啊?你从来没这么决绝地跟我说过分手!哪怕你让我死个明白!”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嘶哑,眼眶泛红。
“你放开!”黎炎炎用力想挣脱,但他抓得更紧,甚至试图将她拉进怀里。“炎炎,你别离开我……我已经失去了赛车,我不能再失去你了……我求你了……”这个一向骄傲甚至有些冷酷的男人,此刻竟带着哭腔,卑微地祈求着。
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崩溃的凌陌寒,黎炎炎心里涌起一阵尖锐的刺痛。不是心动,是同情,是看着昔日光芒万丈的人跌落尘埃的不忍。她挣扎的力道缓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间,凌陌寒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将脸埋在她颈窝,肩膀微微颤抖。
黎炎炎僵住了,没有立刻推开。这个拥抱里没有爱欲,只有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和依赖。她心里五味杂陈,正准备说些什么彻底结束这一切——
咖啡馆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清脆一响。
黎炎炎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洛南依站在门口。
她似乎刚从某个客户那里匆匆赶回,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脸上带着一丝工作后的疲惫。她的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靠窗位置这纠缠的一幕——凌陌寒紧紧抱着黎炎炎,而黎炎炎……没有立刻推开。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洛南依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寻找、确认,到瞬间的愕然,最后迅速冻结成一片冰冷的空白。她深琥珀色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骤然熄灭,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她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仿佛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却令人不悦的景象,迅速移开视线,转身,推门离开。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停顿。
“南依!”黎炎炎心头大骇,猛地用尽全力推开凌陌寒,力道之大让凌陌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炎炎?”凌陌寒错愕地看着她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和惊慌的眼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口,只看到一个匆匆离去的窈窕背影。
“对不起!我有喜欢的女生了!”黎炎炎丢下这句石破天惊的话,再也顾不上凌陌寒瞬间呆若木鸡的表情,抓起自己的包,像疯了一样冲出咖啡馆,朝着洛南依离开的方向追去。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她误会了!必须解释清楚!
黎炎炎一路跑回公司,气喘吁吁地冲进办公区。大部分人都已经下班,灯光稀疏。她一眼就看到洛南依正站在自己的工位前,快速地将笔记本电脑和几份文件塞进公文包,动作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急促和……冷硬。
“南依!”黎炎炎冲过去,拦在她面前,胸口因奔跑而剧烈起伏,“你找我?”
洛南依的动作顿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看她,继续收拾东西,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比平时更加疏离:“不用了。我直接联系欧阳晴就好,已经跟她约了。”
说完,她拉上公文包拉链,拿起外套,绕过黎炎炎就要离开。
黎炎炎急忙侧身再次拦住她,急切地说:“你不是说找我有事商量吗?关于晴晴的?我……”
“现在没事了。”洛南依终于抬起眼,看向黎炎炎。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冰,没有任何温度,甚至带着一丝黎炎炎从未见过的、近乎尖锐的冷意,“你忙你的吧。”
这眼神和语气,像一根细针,刺得黎炎炎心口一缩。她非但没有退开,反而更上前一步,试图抓住洛南依的手臂,语气带着恳切:“南依,你听我解释,刚才在咖啡馆,凌陌寒他……”
“请你让开。”洛南依猛地抽回手臂,避开她的触碰,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愠怒,“黎炎炎,这是在公司!”
“公司又没别人了!”黎炎炎也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激起了火气,但更多的是委屈和着急,“你听我说清楚好不好?刚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洛南依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面地看着黎炎炎。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下颌线绷得极紧,眼神锐利得像刀,一字一句地反问,“你跟谁拥抱,跟谁纠缠,需要跟我解释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黎炎炎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洛南依:“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需要跟我解释。”洛南依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情绪,但说出来的话却更加冰冷决绝,“我们只是工作关系。黎炎炎,请你清醒一点。”
“工作关系?”黎炎炎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第一次认识它们。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那些过往的种种……难道都是她的一厢情愿,都是她的“不清醒”?
洛南依没有再给她任何回应的时间,径直绕过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区里回荡,清晰,冷漠,渐行渐远。
黎炎炎僵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开的背影,那句“我们只是工作关系,请你清醒一点”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她心上来回拉扯,带来一阵沉闷而尖锐的痛楚。
误会像一堵骤然升起的冰墙,横亘在她们之间。而墙的两边,一个是因目睹“背叛”迹象而瞬间竖起所有尖刺、被童年阴影和固有认知刺痛的人;另一个则是刚刚认清自己心意、却猝不及防被迎面痛击、满心委屈与冰凉的人。
夜色,无声地笼罩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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