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一月末的清晨，白偌昕站在教室窗前，看着外面灰白色的天空。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但此刻只是阴沉，压抑，像所有即将面对期末考试的学生的心情。

　　教室里前所未有的安静。没有平时的窃窃私语，没有课间的打闹说笑，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每个人都低着头，要么在背最后几个知识点，要么在做最后的查漏补缺。

　　白偌昕的手指冰凉，即使握着一杯热水，也驱不散那种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意。她昨晚复习到凌晨一点，早上五点半就起床背英语作文模板。现在大脑像是一团糨糊，所有的公式、定理、单词、概念都搅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别紧张。”林小雨小声说，但她的手也在抖，“就这两天，考完就解放了。”

　　解放。这个词对初二学生来说，意味着寒假，意味着不用早起，意味着暂时逃离作业和考试的压迫。但前提是，要先熬过这场考试。

　　第一门是语文。白偌昕拿到试卷后，先快速浏览了一遍。基础题还算常规，阅读理解是一篇关于冬天和希望的散文，作文题目是“这个冬天，我学会了______”。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答题。选择题，填空题，古文翻译。做得很顺，那些熬夜背诵的内容，此刻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阅读理解的最后一题问：“作者说‘冬天的尽头是春天’，你如何理解这句话？”她想了想，写道：“冬天代表着困难和考验，但只要我们坚持，就一定能迎来春天。就像学习，现在的辛苦是为了将来的收获。”

　　写完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真的是她的想法吗？还是只是标准答案？

　　作文她填的是“这个冬天，我学会了坚持”。她写了自己从数学不及格到考118分的经历，写了那些深夜做题的时光，写了想要放弃却最终坚持下来的瞬间。写到一半时，她抬起头，看向窗外——真的开始下雪了。

　　细小的雪花，悄无声息地飘落。像某种隐喻。

　　她低下头，继续写：“这个冬天很冷，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但我知道，无论雪下得多大，春天总会来的。而我，会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写完最后一个句号，交卷铃响了。

　　走出考场时，雪花已经大了些。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对答案，抱怨题目太难，或者庆幸自己押对了题。白偌昕没有参与，她独自走到走廊尽头，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考得怎么样？”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看到王浩晨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数学笔记。

　　“还行。”她说，“作文题目挺好的。”

　　“我写的是‘这个冬天，我学会了等待’。”王浩晨说，“等待春天，等待成长，等待一些还没到来的东西。”

　　白偌昕心头一动。等待？他在等待什么？

　　但她没有问。只是点点头：“挺好的。”

　　“下午数学加油。”王浩晨说，“你最擅长的科目。”

　　“你才是。”白偌昕笑了笑，“你可是要冲年级前十的人。”

　　王浩晨摇摇头：“压力很大。但尽力就好。”

　　简单的对话，却让白偌昕的心平静了一些。是啊，尽力就好。她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交给命运吧。

　　下午的数学考试，比想象中更难。最后两道大题都是综合题型，需要灵活运用多个知识点。白偌昕做到倒数第二题时，又卡住了。那是一道几何和代数的综合题，她尝试了三种方法，都走不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手心开始出汗。抬起头，看到王浩晨已经放下了笔，正在检查。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焦虑，没有紧张。

　　白偌昕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她想起那些在图书馆熬过的夜晚，想起王浩晨教她的那些解题技巧，想起自己一点一点啃下那些难题时的成就感。

　　然后她睁开眼睛，重新看题。这次，她换了一个角度，从结论倒推回去。突然，思路通了。

　　她飞快地写着步骤，字迹工整，逻辑清晰。最后一分钟，她完成了整张试卷。

　　交卷后，她感到一种虚脱般的轻松。无论结果如何，她已经尽力了。

　　走出考场时，雪已经停了。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白色，在路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同学们兴奋地讨论着寒假计划，有人要去旅游，有人要参加冬令营，有人要在家补觉。

　　白偌昕没有计划。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看几部一直想看的电影，读几本一直想读的书。

　　“寒假有什么打算？”林小雨走过来，挽住她的胳膊。

　　“睡觉。”白偌昕实话实说。

　　“我也是！”林小雨笑了，“我要睡到自然醒，然后追剧，吃零食，什么都不想。”

　　她们并肩走在雪地里，脚下的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这是这个冬天最后一场雪吗？也许吧。

　　第二天考英语和物理，第三天考化学和历史。每一场考试都是一场战斗，每一分钟都是煎熬。但白偌昕坚持下来了，像她作文里写的那样，学会了坚持。

　　最后一门历史考完时，教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有人把课本抛向空中，有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有人趴在桌上长舒一口气。

　　白偌昕坐在座位上，慢慢整理着文具。铅笔，橡皮，尺子，圆规——这些陪伴她度过无数个日夜的工具，此刻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了。

　　“解放了！”张浩冲过来，激动地拍着桌子，“终于解放了！”

　　“是啊。”白偌昕轻声说。

　　李老师走进教室，拍拍手让大家安静：“同学们，寒假从明天正式开始。但有几个注意事项要说……”

　　她讲着寒假作业，讲着安全事项，讲着下学期开学时间。但没有人真正在听，所有人的心都已经飞走了，飞到温暖的被窝里，飞到热闹的商场里，飞到没有考试没有压力的世界里。

　　白偌昕看着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这次下得很大，像是要为这个学期画上一个白色的句号。

　　“白偌昕，你留一下。”放学时，李老师叫住她。

　　她跟着李老师走进办公室。李老师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这学期的综合评价，还有寒假的学习建议。你这次进步很大，要继续保持。”

　　白偌昕接过信封，轻声说：“谢谢老师。”

　　“寒假好好休息，但也不要完全放松。”李老师说，“初三会更辛苦，你要做好准备。”

　　“我知道了。”

　　走出办公室时，王浩晨在门口等她。

　　“李老师说什么了？”他问。

　　“给了我一些建议。”白偌昕晃了晃手里的信封，“你呢？考得怎么样？”

　　“还行。”王浩晨笑了笑，“应该能进年级前十。”

　　“恭喜。”

　　“你呢？寒假有什么计划？”

　　“还没想好。”白偌昕说，“可能……会看几部电影，读几本书。”

　　“我推荐你读《三体》。”王浩晨说，“你爸爸送你的那套，很适合寒假看。”

　　白偌昕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爸爸送我《三体》？”

　　“上次你生日，我在楼下等你，看到你爸爸抱着那套书回来。”王浩晨解释，“包装很醒目，我猜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白偌昕的脸有些发烫。原来他记得这么清楚。

　　“好，我会看的。”她说。

　　他们一起走出教学楼。雪下得更大了，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染成白色。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几个住校生在打雪仗，笑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寒假……我们会联系吗？”王浩晨突然问。

　　白偌昕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雪花落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很快就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会的。”她说，“如果你有问题要问，或者……想聊天的话。”

　　“好。”王浩晨笑了，“那我到时候找你。”

　　走到分岔路口，他们停下脚步。雪在路灯下飞舞，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

　　“寒假快乐。”王浩晨说。

　　“寒假快乐。”白偌昕回应。

　　“开学见。”

　　“开学见。”

　　她看着他转身离开，背影在雪中渐渐模糊。然后她也转身，朝家的方向走去。

　　路上很安静，只有雪落的声音和自己的脚步声。白偌昕突然想起这个学期发生的一切——从开学时的压力，到数学的进步，到和林小雨的疏远与和解，到王浩晨的生日和她的生日，到那些深夜的咖啡和刷不完的题。

　　很累，但也很充实。

　　回到家，妈妈已经准备好了丰盛的晚餐。“考完了？累了吧？快洗手吃饭。”

　　餐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红烧排骨，清蒸鱼，炒时蔬，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爸爸也早早下班回来，脸上带着难得的轻松。

　　“考得怎么样？”爸爸问，但语气比平时温和得多。

　　“尽力了。”白偌昕说，“结果要等开学才知道。”

　　“尽力就好。”爸爸点点头，“这个寒假好好休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白偌昕有些惊讶。这是爸爸第一次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真的。”李静笑着说，“你这一学期太辛苦了，该放松一下了。”

　　那顿晚饭吃得很轻松，很温暖。白偌昕讲了考试的情况，讲了同学们的寒假计划，讲了李老师给她的建议。爸爸妈妈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问。

　　吃完饭，她回到房间。书包放在椅子上，很重，但暂时不用打开了。她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

　　手机震动，是班级群的消息。大家已经在讨论寒假聚会，约着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去吃火锅。张浩提议：“要不我们除夕夜一起视频跨年？”

　　下面一片附和声。

　　白偌昕看着那些消息，笑了。这就是她的同学，她的青春，她的初二生活。

　　她拿出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

　　“1月30日，雪。初二上学期结束了。考完了所有科目，无论结果如何，我尽力了。寒假开始了，我可以好好休息，好好思考，好好为初三做准备。王浩晨说寒假会联系我，我很期待。林小雨约我一起看电影，我答应了。爸爸妈妈说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这让我很感动。雪还在下，但我的心很平静。因为我知道，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会来。而现在的我，正在这个冬天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变强。初二，再见。初三，我来了。”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走到书架前，抽出那套《三体》。厚厚的三本书，沉甸甸的。她翻开第一页，开始读：

　　“叶文洁轻轻叹息一声，抬头看看天空，夜幕已经降临，群星闪烁。她想起了父亲的话：‘人类真正的道德自觉是不可能的，就像他们不可能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大地。’

　　但她还是要尝试……”

　　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地覆盖着这个世界。

　　屋内的灯光很温暖，书页散发着油墨的香气。

　　白偌昕靠在床头，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那里有星空，有宇宙，有关于人类命运的思考。而她自己的小小烦恼，在这样宏大的背景前，显得微不足道。

　　但她知道，那些烦恼对她来说，就是全部。

　　不过没关系，她有时间，有书，有一个可以暂时喘息的寒假。

　　初二结束了。

　　但她的故事，还在继续。

　　窗外的雪，也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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