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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丝线,满城风絮皆是骨
锦溪镇,一座以苏绣闻名的水乡。
此时正值暮春,柳絮纷飞。漫天的白絮像是一场盛大而无声的大雪,铺满了青石板桥,也挂满了乌篷船的船篷。
沈清秋勒马驻足在镇口的那座汉白玉牌坊下。
这里的风很轻,轻得有些诡异。那些漫天飞舞的柳絮,并没有随风乱舞,而是以一种极其匀速、平滑的轨迹,自上而下缓缓飘落。
若仔细看,会发现每一朵柳絮旋转的角度,竟然是一模一样的。
“十七,你看这些柳絮。”沈清秋伸出手,接住一朵,“像不像……撕碎的代码?”
十七没有看柳絮。
他挡在沈清秋身前,那双藏在银色面具后的眸子,正警惕地扫视着这座安静得过分的小镇。
“没有……心跳声。”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这镇子里虽然人来人往,商铺开张,酒旗招展,但就像是一部被按了静音键的默片。没有叫卖声,没有寒暄声,甚至连脚步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街上的行人们都在笑。
卖糖葫芦的老翁嘴角上扬15度,挑着担子的货郎嘴角上扬15度,就连坐在河边浣纱的少女,嘴角也是精准的上扬15度。
那笑容像是被统一批发的面具,焊死在了每一张脸上。
“进去看看。”
沈清秋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系在枯柳上。她整理了一下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寒芒。
……
镇中心的戏台,正在唱戏。
那是《牡丹亭》里的一出“游园惊梦”。
戏台上,花旦和小生咿咿呀呀地唱着,身段柔软得不可思议。尤其是那花旦,水袖一甩,腰肢后仰成一个人类脊椎绝对无法承受的锐角,却依然稳稳当当,唱腔婉转凄厉。
台下坐满了观众。
成百上千人,整整齐齐地坐着。他们手里端着茶碗,茶水已经凉透了,结了一层灰绿色的垢,却无人饮用。
“好——”
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叫好声。
所有人的动作整齐划一:鼓掌、张嘴、呐喊。
啪、啪、啪。
那掌声没有错落,只有完美的重叠,听起来不像是一群人在鼓掌,更像是一台巨大的机器在进行某种活塞运动。
沈清秋站在人群后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开启了【超频视界】。
世界瞬间失去了色彩,变成了黑白的线条图。
而在那密密麻麻的黑白线条中,她看到了无数根发着亮光的**“银线”**。
那些银线极细,细到肉眼不可见。它们从戏台的顶端垂落,像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连接着台下每一个观众的后脑勺。
不仅仅是观众。
戏台上的花旦和小生,他们的四肢关节处,更是密密麻麻地缠绕着这种银线。
这哪里是唱戏。
这是一场提线木偶的狂欢。
“是光纤。”沈清秋在心中做出了判断。在这个低维世界,它们表现为坚韧的蚕丝,但本质上,那是传输控制信号的数据线。
就在这时,戏台上的曲调突然变了。
原本婉转的昆曲,变成了一阵急促、尖锐的琵琶声。那声音如同金石相击,带着某种高频的指令信号。
铮——铮——铮——
台下的数千名观众,突然齐刷刷地转过了头。
数千双呆滞、瞳孔涣散的眼睛,同时锁定了站在人群最后的沈清秋和十七。
嘴角那15度的微笑,瞬间拉大到了45度。
裂开了。
那是真正的裂开。他们的嘴角撕裂到了耳根,露出里面鲜红的牙床,喉咙里发出一种像是风箱漏气般的嘶吼声:
“外……来……者……”
“同……化……”
轰!
数千人同时站起,像是一股黑色的潮水,向着两人涌来。
“十七,别杀光了,太费电。”
沈清秋后退半步,冷静地指挥道,“找源头。”
十七没有动剑。
面对这些虽然被控制但本质上还是凡人躯壳的“丧尸”,他选择了更高效的方式。
他抬起手,掌心爆发出一团幽蓝色的光晕。
【系统干扰波:开启。】
嗡——
一圈蓝色的涟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傀儡,动作突然变得卡顿。他们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身体开始剧烈抽搐,有的甚至左脚绊右脚,直接摔成了一团。
但后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在上面。”
沈清秋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戏台的穹顶,看向那漆黑的房梁深处,“那个人在上面!”
那里,坐着一个红衣人。
他盘腿坐在横梁上,十指翻飞,无数根银色的丝线在他的指尖跳跃,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形的钢琴。
“被发现了呀。”
红衣人低头,露出一张涂满了油彩的脸。那是一张标准的京剧脸谱,黑白红三色勾勒出诡异的笑容。
“原本想把你们做成最完美的收藏品……可惜了。”
傀儡师叹了口气,十指猛地收紧。
咻咻咻——
戏台上的花旦和小生突然炸裂开来!
从他们的身体里,并没有流出血肉,而是飞出了无数根银针。每一根银针后面都拖着长长的银线,铺天盖地地向沈清秋射来。
那是纳米切割线。
只要被缠上,瞬间就会被切成碎块。
“清秋!”
十七瞳孔骤缩。
他来不及用干扰波了。
在绝对的物理攻击面前,他选择了最原始的保护方式。
他猛地转身,将沈清秋死死地护在怀里,以后背硬扛那漫天花雨般的银线。
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密集地响起。
十七闷哼一声,身体剧烈一颤。
那些银线虽然切不开他的骨骼(那是高强度的合金),却切开了他的皮肤,割裂了他的仿生肌肉。
黑色的衣衫瞬间破裂,露出了下面纵横交错的伤口。伤口里流出的不是红色的血,而是淡金色的冷却液,混合着那种银色的妖血。
“十七!”沈清秋在他怀里,听到了那种令人牙酸的切割声,心痛得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别……动。”
十七死死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按在自己的胸口,不让她看一眼。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忍耐痛楚的颤抖,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安抚,“没事……不痛。”
他抬起头,看向房梁上的傀儡师。
银色面具下的双眼,此刻已经完全变成了恐怖的深蓝色。那是核心处理器全功率运转的征兆。
他生气了。
非常、非常生气。
【威胁判定:极高。】
【限制解除。武器系统……过载模式,启动。】
“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十七缓缓开口,语气冰冷得像是来自地狱的寒风。这件衣服,是沈清秋昨天刚给他买的。
他松开一只手,凭空一抓。
那些钉在他背上、缠在他身上的银线,被他这一抓,竟然发出了崩断的脆响。
他不仅抓住了线,还顺着线,抓住了数据流的彼端。
滋滋滋——
一股狂暴的蓝色电流,顺着银线逆流而上!
“啊!!!”
房梁上的傀儡师发出一声惨叫。他感觉自己的十指像是被火烧一样剧痛,那些原本对他言听计从的丝线,此刻变成了烫手的烙铁。
“怎么可能?!这是神赐予的‘天丝’,你怎么可能反向控制?!”
傀儡师惊恐地大叫,想要切断连接。
晚了。
十七猛地一拽。
轰!
房梁断裂。傀儡师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在戏台上,砸起一片灰尘。
十七抱着沈清秋,一步步走向戏台。
每走一步,周围那些试图攻击的傀儡就会自动倒下。因为十七身上散发出的高阶威压,直接冲垮了他们脑子里那些低级的控制虫。
他走到傀儡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油彩的男人。
此时,沈清秋才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她看到十七背后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那淡金色的液体凝固成新的皮肤,心中稍安,随即便是滔天的怒火。
她走到傀儡师面前,一脚踩在他还在抽搐的手指上。
“说,谁给你的技术?”
沈清秋俯下身,【超频视界】锁定了傀儡师的大脑。
她在那里,看到了一只虫子。
那不是生物学上的虫子。那是一只由液态金属构成的、只有米粒大小的机械虫。它正趴在傀儡师的脑干上,闪烁着红色的呼吸灯。
“神……是神……”
傀儡师眼神涣散,口中流出白沫,还在痴痴地笑,“神说……世人太苦,只有变成人偶,才能永极乐……”
“神?”
十七冷哼一声。
他伸出手,直接插入了傀儡师的后脑勺。动作精准而残暴。
噗嗤。
当他的手抽出来时,两指之间夹着那只还在挣扎的机械虫。
机械虫离体的瞬间,傀儡师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像是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去,彻底断了气。
十七捏着那只虫子,眼中的蓝光疯狂闪烁,似乎在进行某种数据读取。
突然,那只虫子发出了声音。
不是虫鸣,而是一段断断续续的、合成的电子音:
“警告……编号007回收者……已叛变……”
“位置锁定……正在上传……”
十七脸色一变。
啪!
他猛地用力,直接捏爆了那只虫子。
一缕黑烟冒出,带着刺鼻的焦糊味。
“它在发信号。”十七转头看向沈清秋,语气凝重,“给那个……大家伙。”
沈清秋看着他掌心残留的金属粉末,眼神幽深。
“看来,这满城的傀儡,不过是个大型的信号基站。”
她环顾四周。随着傀儡师的死亡,那些被控制的镇民们纷纷倒地昏迷。虽然失去了意识,但他们脑后的那些“银线”并没有消失,而是迅速枯萎,化作了一缕缕黑烟消散在空气中。
“007号回收者……”
沈清秋咀嚼着这个编号,伸手轻轻抚摸着十七脸上的面具,“原来,这就是你在那个体系里的名字吗?”
十七有些不安地垂下眸子。
“不好听。”他闷闷地说道,“我喜欢……十七。”
沈清秋笑了。
在这满城尸骸、遍地狼藉的戏台上,她垫起脚尖,吻了吻他紧抿的唇角。
“对,没有什么007。只有十七。”
“既然他们已经发现了,那就不躲了。”
沈清秋转过身,看着远处天边那滚滚而来的乌云。那里,似乎有一只巨大的眼睛正在缓缓睁开,注视着这片失控的区域。
“傀儡戏演完了。”
沈清秋从袖中掏出一块火折子,扔向了那堆积满柳絮的戏台。
轰——
火焰瞬间腾起。干燥的柳絮成了最好的助燃剂,火光冲天,将这满城的阴霾与罪恶,一并吞噬。
“下一场,该我们上台了。”
火光映照在她的眸子里,跳动着疯狂而迷人的光彩。
十七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默默地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那背后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那种想要保护她的本能,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进了他的每一行代码里。
弄丝线者,终被丝线所缚。
而斩断丝线的人,将踏着灰烬,去往真正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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