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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毒
李文博倒在“迷城”酒吧二楼男卫生间最里面的隔间,半靠在马桶上,西装外套整齐挂在门后的挂钩上,白衬衫的扣子解开到第三颗,领带松松地垂在胸前。他看起来就像个喝多了在卫生间休息的普通客人——如果不是他大张的嘴里塞满了钞票,而且那些钞票不是港币,而是……缅币。
俞至赶到现场时,卫生间已经被封锁。鉴证科的人正在拍照取证,法医蹲在尸体旁做初步检查。
“死亡时间大概在晚上九点到九点半之间。”法医抬头说,“死因初步判断是□□中毒,具体要等毒理报告。他口腔和食道有灼伤,毒物可能是混在酒里喝下去的。”
“缅币是怎么回事?”俞至盯着尸体嘴里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币。
“塞得很深,几乎是硬怼进去的。”法医皱眉,“死者生前应该剧烈挣扎过,但卫生间音乐太吵,外面根本听不到。”
沈未殊和萧雅也赶到了。萧雅本能地想拍照,但被沈未殊按住了手:“等警方允许。”
“他是谁?”萧雅问。
“李文博,卫生署药物监管科的科长。”沈未殊压低声音,“他负责审核进口药品的许可,包括一些特殊管制药物。”
周霖限和简崎挤过警戒线走进来。周霖限只看了一眼尸体,眼神就冷了下来。
“□□中毒,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小时。”他几乎是立刻得出结论,“但死前被折磨过——你们看他左手。”
李文博的左手摊在地砖上,手掌朝上,五指微微蜷曲。在手心里,有人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个英文单词:SILENCE。
“灭口。”俞至咬牙,“张兆辉刚死,李文博就跟着死了。他们要把卫生署里知道内情的人全部清理掉。”
“不止。”周霖限蹲下身,仔细看那些缅币,“这些纸币很新,连号,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凶手想传递什么信息。”
“缅甸?”简崎立刻联想到,“和魏启明那条线有关?”
“可能。”周霖限起身,“但李文博是药物监管科的,他接触的是药品,不是器官。除非……”
他话没说完,但简崎明白了:除非那些所谓的“器官走私”,背后还牵扯到药品黑市——比如,制作毒品所需的化学前体,或者,像□□这样的毒药。
“查他今晚见了谁,喝了什么酒。”俞至下令,“调取酒吧所有监控,九点前后进出卫生间的人一个都不要放过。”
鉴证科的人开始仔细搜查隔间。在垃圾桶最底层,一个技术员发现了一个被揉成团的纸巾,展开后,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一串数字:L-7-3492。
“像药品批号。”周霖限看了一眼,“L代表什么?实验室批次?”
“查一下卫生署的药物批号系统。”沈未殊说,“李文博死前可能在调查什么药品。”
萧雅突然举手:“我刚才在楼下吧台打听,有个酒保说,李文博今晚八点半左右和一个男人在角落卡座喝酒。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看不清脸,但酒保记得他右手虎口有个蝎子纹身。”
蝎子纹身。
简崎和周霖限对视一眼——在缅甸,魏启明的一个手下,虎口就有蝎子纹身。
“凶手可能从缅甸来的。”简崎低声说。
“或者,香港本地就有人用这个标志。”周霖限看向俞至,“俞队,查一下香□□市上有哪些帮派用蝎子做标志。”
现场工作持续到凌晨一点。李文博的尸体被运走,卫生间封锁,酒吧暂停营业。俞至让其他人先回去休息,但周霖限和简崎留了下来。
“你们不回去?”俞至问。
“看看还能发现什么。”周霖限站在卫生间门口,环视整个空间,“李文博选择在酒吧见面,说明对方是他认识但不完全信任的人。公共场合,人多眼杂,相对安全。但他还是被杀了,说明凶手很大胆,也很专业。”
“□□从哪里来的?”简崎问,“这种剧毒物质,普通渠道搞不到。”
“医院、实验室、化工厂。”周霖限说,“或者……从缅甸带进来的。金三角有些制毒作坊,会用□□处理废弃物。”
“你认为这和毒品有关?”
“李文博管药品监管,如果他发现某些合法进口的化学原料,被偷偷转卖去制毒,他就有了被杀的理由。”周霖限顿了顿,“而且缅币……那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某种交易凭证。”
简崎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急促的声音:“简律师吗?我是简先生的私人助理,林伯让我联系您……您父亲出事了。”
简崎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什么事?”
“他……他今晚在家突发心脏病,送医途中……去世了。”助理的声音带着哭腔,“林伯说,让您立刻回来,简家……要乱了。”
简崎握紧手机,指节发白。电话里的声音很大,周霖限和俞至都听到了。
“需要我陪你吗?”周霖限问。
简崎摇头:“我先回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帮俞至。”
“简崎——”
“我没事。”简崎打断他,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父亲七十多了,身体一直不好。意料之中。”
但周霖限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空洞。那不是悲伤,是别的什么——警惕?怀疑?
“我送你到门口。”周霖限说。
两人走出酒吧,深夜的冷风扑面而来。简崎站在街边等车,周霖限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沉默地陪着他。
“周霖限。”简崎突然开口。
“嗯。”
“如果我父亲不是自然死亡……”
“我会查。”周霖限毫不犹豫,“不管是不是,我都会查清楚。”
简崎转过头看他。路灯下,周霖限的侧脸线条冷硬,但眼神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谢谢。”简崎轻声说。
车来了。简崎拉开车门,最后看了周霖限一眼:“小心点。”
“你也是。”
车子驶入夜色。周霖限站在原地,看着尾灯消失在街角,然后转身走回酒吧。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条加密信息,来自一个他以为永远不会再联系的人:
“蝎子纹身,缅甸佤邦联军特种部队的标识。香港有三个人有这个纹身,资料已发。小心,他们不是普通杀手。”
发信人代号:夜枭。
何以豫。
周霖限删掉信息,走回酒吧二楼。俞至正在和技术科的人看监控回放,见他回来,招手道:“周医生,来看这个。”
监控画面显示,晚上八点四十五分,李文博和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进卫生间。男人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但右手虎口的蝎子纹身在进门的瞬间被拍到了。
八点五十分,男人独自走出卫生间,压低帽檐,快步离开。
八点五十五分,一个服务员进卫生间,但只用了小便池就出来了,没有进隔间。
九点十分,另一个客人进卫生间,推开李文博所在隔间的门,然后惊恐地跑出来大叫。
“凶手在卫生间里待了五分钟。”俞至指着时间戳,“足够下毒,塞钱,写字。”
“但李文博为什么乖乖喝下毒酒?”周霖限问,“他难道没起疑?”
“可能被威胁了。”沈未殊走过来,“或者……他以为自己喝的不是毒药,是别的什么。”
“比如?”
“比如,能让他开口说真话的药。”沈未殊说,“你们看李文博死前的表情——眼睛睁得很大,不是惊恐,是震惊。他可能到死都不敢相信对方会杀他。”
周霖限盯着画面里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身高一米八左右,体型健壮,走路时左肩微沉——可能是旧伤,也可能是长期用枪的习惯。
“这个人受过专业训练。”他说,“走路姿势、观察周围环境的方式、甚至离开时选择路线的习惯……都像军人或者特工。”
“缅甸佤邦联军的人?”俞至问,“你怎么知道?”
周霖限没有回答,而是说:“查查最近一周从缅甸入境香港的人员名单,特别是持商务签证或医疗签证的。”
“已经在查了。”技术员说,“但如果是偷渡进来的,就查不到。”
凌晨两点,现场工作基本结束。俞至让大家先回去休息,明天再继续。沈未殊和萧雅一起离开,周霖限最后一个走出酒吧。
他站在街边,看着“迷城”那闪烁的霓虹招牌,突然想起李文博嘴里那些缅币,还有手心里的“SILENCE”。
沉默。灭口。警告。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简崎的电话。响了很多声,终于接通了。
“怎么样?”周霖限问。
电话那头很安静,简崎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在家。父亲确实死了,医生说是急性心肌梗死。但……”
“但什么?”
“但我在他书房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个注射器。”简崎压低声音,“已经空了,针头有使用过的痕迹。我收起来了,明天给你。”
周霖限的眼神骤然锐利:“注射器?什么样的?”
“很小,像胰岛素笔那种。但父亲没有糖尿病。”
“书房有被翻动的痕迹吗?”
“没有,一切整齐。但我觉得……有人来过。父亲的书桌抽屉平时都上锁,今晚却开着一道缝。”
“简崎。”周霖限沉声道,“你听着,今晚不要一个人待着。叫上信任的人陪着你,最好是警察。我马上过去。”
“不用。我大哥回来了,家里现在都是人。”简崎顿了顿,“周霖限,如果我父亲的死不是意外……可能和我最近查的案子有关。”
“你是说,有人想警告你?”
“或者警告简家。”简崎的声音更低了,“你知道简家是做什么起家的。虽然洗白很多年了,但……”
他没有说下去,但周霖限懂了。简氏QI集团,表面上是香港的慈善典范,但几十年前是靠走私和黑市交易起家的。简崎的父亲简熠霍,当年也是叱咤黑白两道的人物。
“我明天一早过去。”周霖限说,“在那之前,什么都不要碰,什么都不要说。”
“我知道。”
挂了电话,周霖限没有立刻叫车。他沿着街道慢慢走,夜风吹得他清醒了些。香港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看不见星星。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周永昌还在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喝多了,摸着他的头说:“霖限,这世界上有些黑暗,不是靠法律就能扫清的。你要记住,有时候救人不是靠手术刀,是靠……”
靠什么?父亲没有说完,就醉倒在沙发上。
那时周霖限还小,不懂。后来父亲死了,他开始自己寻找答案。学医,做无国界医生,深入金三角,接触那些最黑暗的角落。他以为找到了答案:救人要靠决心,靠愿意弄脏手的觉悟。
但现在,看着简崎卷入的漩涡,看着那些层出不穷的死亡,他突然不确定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这次是加密邮件,点开后是一份简短的资料:
“蝎子纹身三人名单:1. 吴梭温,缅甸佤邦联军退役,现为私人安保承包商。2. 差猜·颂蓬,泰国裔,前缉毒警,三年前失踪。3. 赵山河,香港籍,前SDU成员,五年前因违纪被开除。”
资料附有三张照片。周霖限盯着第三张照片——赵山河,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平头,方脸,眼神凶悍。最重要的是,他的右手虎口,有一个清晰的蝎子纹身。
照片下有一行小字:“赵山河目前受雇于简氏QI集团安保部,任副主管。”
简家。
周霖限握紧了手机。
简家大宅位于太平山顶,是一栋占地近千平米的欧式别墅。简崎到达时,门口已经停满了车,大多是黑色豪车,挂着低调但特殊的车牌。穿黑西装的保镖站在门口,神情肃穆。
他刚下车,一个五十多岁、穿着管家制服的男人就迎了上来:“三少爷,您回来了。”
林伯,在简家服务了三十年的老管家。他眼睛红肿,显然哭过。
“父亲呢?”简崎问。
“在客厅,殡仪馆的人刚到。”林伯压低声音,“大少爷和二少爷都回来了,在书房……吵架。”
简崎皱眉。他大哥简峰,二哥简岳,一个在美国做投行,一个在英国读博士,平时很少回香港。父亲刚死,他们就吵起来了?
他走进别墅。客厅里已经布置成灵堂的样子,父亲的遗体盖着白布,放在中央。几个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碌。简崎没有立刻过去,而是先去了二楼书房。
书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你以为我不知道?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洗钱,帮那些人!”是二哥简岳的声音,带着愤怒和恐惧,“现在他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们!”
“你闭嘴!”大哥简峰的声音更冷,“父亲的事轮不到你指手画脚。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公司,不能让股价崩盘。”
“人都死了还管股价?大哥,你醒醒吧!那些人不会放过我们的!李文博今晚死了你知道吗?卫生署的张兆辉上周也死了!下一个可能就是——”
“二哥。”简崎推开门,打断了他的话。
书房里的两人同时转头。简峰四十出头,穿着定制西装,梳着背头,典型的企业家形象。简岳三十岁,戴着眼镜,看起来更像个学者,但此刻脸色惨白,眼神惊恐。
“简崎。”简峰恢复冷静,“你回来了。正好,我们商量一下父亲的后事。”
“父亲怎么死的?”简崎直接问。
简峰和简岳对视一眼。简峰说:“急性心肌梗死。医生说是突发性的。”
“书房垃圾桶里的注射器是怎么回事?”
两人脸色都变了。
“什么注射器?”简岳的声音有点抖。
“我在父亲书房发现的,胰岛素笔那种。”简崎盯着他们,“父亲没有糖尿病,哪来的注射器?”
书房里一片死寂。过了几秒,简峰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桌上。
“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份医疗报告,日期是三个月前。上面写着简熠霍的诊断结果:晚期胰腺癌,预计剩余寿命三到六个月。
“父亲一直瞒着大家。”简峰的声音有些哑,“注射器里是止痛药,吗啡。最后这几个月,他疼得厉害。”
简崎拿起报告,快速浏览。确实是胰腺癌,诊断来自香港顶级的私立医院,主治医生签名盖章。一切看起来天衣无缝。
但他不相信。
“父亲的主治医生是谁?我要见他。”
“陈医生今天不在香港,去新加坡参加研讨会了。”简峰说,“后天才回来。”
太巧了。
简崎放下报告,看着两个哥哥:“父亲死前,有没有见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有没有交代过什么特别的事?”
简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被简峰一个眼神制止了。
“父亲走得很突然,什么也没交代。”简峰说,“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办好丧事,稳住公司。简崎,我知道你和父亲关系不好,但现在是简家最困难的时候,我希望你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
个人恩怨。简崎心里冷笑。他和父亲之间,岂止是个人恩怨那么简单。
“父亲的遗体,我要请法医做尸检。”他说。
“什么?!”简岳惊呼,“不行!那是对父亲的不敬!”
“如果父亲是自然死亡,尸检能还他清白。”简崎盯着简峰,“大哥,你不想知道父亲真正的死因吗?”
简峰的脸色变幻不定。最后他说:“我做不了主。要问母亲。”
母亲。简崎的生母早逝,简峰说的母亲,是简熠霍的第二任妻子,李美玲。一个比简熠霍小二十岁的女人,曾经是夜总会歌星,嫁入简家后安分守己,但简崎知道,她不简单。
“她在哪?”
“在佛堂,给父亲念经。”简峰说,“你去吧,但别刺激她。她情绪很不稳定。”
简崎离开书房,走向别墅最深处的佛堂。走廊很长,两边挂着简家历代祖先的画像。那些画像里的人,表情或威严或慈祥,但简崎知道,他们每个人手上都不干净。
佛堂门关着,里面有木鱼声和诵经声。简崎推门进去,看到一个穿黑色旗袍的女人跪在佛像前,背对着他。
“李姨。”他叫了一声。
女人停下诵经,缓缓转过身。李美玲五十多岁,保养得很好,但此刻面容憔悴,眼睛红肿。她看着简崎,眼神很复杂。
“小崎回来了。”她轻声说,“来,给你父亲上炷香。”
佛堂中央摆着简熠霍的遗像,是几年前拍的,那时他还没那么瘦,眼神还很锐利。简崎点了三炷香,插进香炉,但没有跪拜。
“李姨,父亲死前,你在场吗?”
李美玲的手抖了一下:“我……我去给他送药,发现他倒在书房地上,已经没气了。”
“什么药?”
“止痛药,吗啡。他疼得厉害。”李美玲的眼泪又流下来,“医生说最后会很痛苦,我没想到……这么快。”
“父亲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或者,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李美玲摇头:“没有。他这几个月很少见客,连公司的事都交给简峰打理。”
“昨晚呢?有人来过吗?”
“没有……”李美玲突然顿了顿,“等等,傍晚的时候,好像有辆车来过。但没进大门,就在外面停了一会儿。我问是谁,老简说是公司的人,送文件的。”
“什么车?”
“黑色的,很大,像越野车。”李美玲努力回忆,“车牌……没看清,但车窗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黑色越野车。周霖限在酒吧监控里看到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离开时上的就是一辆黑色越野车。
“几点?”
“大概……六点多吧,天还没黑。”
简崎的心沉了下去。父亲死前,可能真的见过凶手。
“李姨,我要给父亲做尸检。”他直接说。
李美玲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不行!绝对不行!老简生前最要面子,你不能让他死后还不得安宁!”
“如果父亲是被害死的,尸检才能找到凶手。”
“他没有被害!”李美玲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他就是病死的!简崎,我知道你恨他,但你不能这样对他!”
她的反应太激烈了。简崎盯着她:“李姨,你在隐瞒什么?”
“我没有!”李美玲站起来,身体微微发抖,“我是为你好,为简家好!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说完,她转身冲出佛堂,脚步踉跄。
简崎站在原地,看着父亲的黑白遗像。那张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从小到大,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父亲总是很忙,忙着做生意,忙着应酬,忙着维持简家表面的光鲜。
而简崎,只是他不小心留下的、不想要的儿子。
但现在这个人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手机震动。是周霖限发来的信息:“赵山河,简氏QI集团安保部副主管,右手虎口有蝎子纹身。他今天请假,不在公司。需要我过来吗?”
简崎回复:“不用。我自己处理。”
他走出佛堂,在走廊里拨通了林伯的电话:“林伯,帮我查一个人。赵山河,公司安保部的。我要他所有的资料,包括他今天去了哪里。”
“三少爷……”林伯的声音很为难。
“父亲死了,现在简家谁做主?”简崎冷冷地问。
林伯沉默了几秒:“我马上去查。”
挂断电话,简崎走回客厅。父亲的遗体还躺在那里,白布下的轮廓显得那么瘦小。他突然想起,上一次见父亲,是三个月前。在公司的周年晚宴上,父亲远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和别人说话。
他们之间,连一句像样的对话都没有。
而现在,永远没有了。
简崎走到遗体旁,掀开白布一角。父亲的脸苍白而平静,嘴唇微微发紫——这是窒息的症状,不是心肌梗死的典型表现。
他伸手,轻轻合上父亲的眼睛。
“不管是谁干的,”他低声说,“我会找出来。”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周霖限打来的。
“简崎,李文博体内的□□成分分析出来了。”周霖限的声音很急,“不是普通的□□,是特制的缓释剂型,一般用于……安乐死。”
“安乐死?”
“对。这种剂型会让死亡过程延长到十五到二十分钟,死者会有足够的时间感受到痛苦,但无法呼救或反抗。一般是给晚期癌症患者使用的,但需要医生处方和严格监管。”
简崎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起父亲书房垃圾桶里的注射器,想起那份胰腺癌的诊断报告。
“你父亲是不是……”
“晚期胰腺癌,三个月前确诊。”简崎说,“注射器里是吗啡。”
“如果注射器里不是吗啡,而是□□缓释剂呢?”周霖限一字一句,“如果有人用安乐死的名义,给你父亲注射了毒药呢?”
简崎握紧手机,指节发白。佛堂里,李美玲惊恐的脸浮现在眼前。她说父亲是病死的,激烈反对尸检。她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安全。
“周霖限。”他说,“我要尸检。现在就要。”
“我来安排。”周霖限说,“但你要想清楚,如果尸检结果真的是谋杀,简家可能会大地震。”
“地震就地震。”简崎看着父亲的遗体,“反正这个家,早就该塌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周霖限说:“好。我认识一个可信的法医,他现在过来。你在哪里?我去接他,一起过去。”
“太平山顶,简家大宅。”
“等我。”
挂了电话,简崎重新盖好白布。客厅里的殡仪馆工作人员还在忙碌,没有人注意到他刚才做了什么。
他走出客厅,站在别墅门口。夜色浓重,山下的香港灯火璀璨,像一片倒置的星空。
一辆黑色轿车从山下驶来,车灯刺破黑暗。车子在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周霖限先下车,然后是一个提着银色箱子、穿着风衣的中年男人。
“简崎,这是陈法医。”周霖限介绍,“他可以信任。”
陈法医点点头,没有多话。
“遗体在客厅。”简崎带他们进去。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看到陈法医的箱子,愣了一下:“这是……”
“家属要求尸检。”周霖限亮出一个证件——不是医生证,而是一个印着国际刑警标志的顾问证,“警方办案需要,请配合。”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但没人敢阻拦。
陈法医打开箱子,戴上手套,开始工作。简崎和周霖限站在一旁看着。当陈法医掀起白布,露出简熠霍的脸时,简崎的心还是抽紧了一下。
“口唇发紫,指甲床有瘀点,符合□□中毒的初步特征。”陈法医一边检查一边说,“我需要抽血和胃内容物做毒理分析,还要检查注射点。”
他仔细检查简熠霍的手臂,在左臂肘窝处发现了一个细小的针孔,周围有轻微红肿。
“就是这个。”陈法医用棉签取样,“但奇怪的是,这个针孔很新鲜,应该是死前不久注射的。如果是晚期癌症患者,应该会有多个旧的注射痕迹,但我没找到。”
简崎想起那份医疗报告。如果父亲真的病了三个月,需要每天注射吗啡,手臂上不可能只有一个针孔。
“报告是伪造的。”他低声说。
周霖限握住他的手臂,没有说话,但那个动作本身就像一种无声的支持。
陈法医完成取样后,重新盖好白布。他对简崎说:“初步判断,死者确实是□□中毒死亡,注射时间在死亡前十五到二十分钟。完整报告需要二十四小时,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先出一份初步结论。”
“要。”简崎说,“越快越好。”
陈法医收拾好东西,周霖限送他出去。客厅里又只剩下简崎和父亲的遗体。
他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七岁那年,母亲葬礼后的那个夜晚。他躲在被子里哭,父亲推门进来,坐在床边,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了一句:
“小崎,你要坚强。简家的男人,不能哭。”
然后父亲就走了,再也没来过他的房间。
从那天起,简崎就学会了不哭。
现在父亲死了,他还是哭不出来。只有一种冰冷的愤怒,在胸腔里缓慢燃烧。
周霖限走回来,站在他身边。
“如果真是谋杀,凶手可能是简家的人。”周霖限轻声说,“你想好了吗?”
简崎转头看他。灯光下,周霖限的眼睛很亮,像深海里的灯塔。
“想好了。”他说,“不管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窗外,天快亮了。晨曦从太平山的东侧透出第一缕光,照亮了这个充满秘密和死亡的豪宅。
而简崎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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