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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ECHANGLI
天光微亮,雾气渐散,荒山古庙在晨曦中显露出断壁残垣的轮廓,像一头蛰伏的、遍体鳞伤的兽。
火堆燃得只剩余烬,橘红色的光跳跃着,映着江雪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他靠在斑驳的墙边,眼睫低垂,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
湿透的衣袍已被体温暖得半干,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肩胛线条。墨绒大氅覆在膝上,上面沾染的溪水与泥污已凝成深色痕迹,与玄色绒面几乎融为一体,唯领口那圈银灰色风毛,在微弱光线下泛着柔和的、格格不入的光泽。
谢长离坐在他对面,隔着一堆将熄的炭火,正慢条斯理地用一根细枝拨弄着灰烬。他姿态闲适,仿佛身处自家暖阁,而非这漏风漏雨的山野破庙。玄色劲装上沾染的夜露与尘土,被他随手拍去,动作随意,却不见半分狼狈。
唯有那双骨节分明、此刻正漫不经心拨弄柴火的手,指节处有一道新添的擦伤,已凝了血痂,在冷白肤色上分外显眼。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柴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和庙外山林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鸟雀的啼鸣。
苏月见守在庙门口,背对二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雾气渐退的山林。她的身影绷得很直,像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
“侯爷的手,”江雪衣忽然开口,声音因疲惫和寒冷而低哑,打破了沉寂。
谢长离动作未停,甚至没抬眼,只懒懒“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
“伤了。”江雪衣补全了话。
谢长离这才停下动作,抬起手,对着晨光看了看那道伤痕,像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物事。“哦,这个。”他随意甩了甩手,仿佛要将那微不足道的痛楚甩掉,“昨夜捏死只虫子,不小心被草叶划了下。不碍事。”
捏死只虫子。昨夜那两个“影蛇”刺客,在他口中,便如同被随手捏死的虫子。
江雪衣没接话,只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青瓷小瓶,递了过去。“金疮药。虽不及侯爷府上良药,止血生肌尚可。”
谢长离终于抬眼,目光落在那只青瓷小瓶上,又慢慢移到江雪衣脸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像两口不见底的寒潭,映着跳跃的火光,也映着江雪衣平静无波的眼。
“江大人随身还带着这个?”他问,没接。
“行路在外,难免意外。”江雪衣答得简单,手仍伸着,没有收回的意思。
谢长离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浮在唇角,未及眼底。
“江大人有心了。”他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江雪衣的掌心。冰冷的触感一掠而过,快得像是错觉。
他旋开瓶塞,倒出一点褐色粉末在指腹,随意抹在伤口上,动作粗率,仿佛那不是自己的皮肉。
“影七那边,有消息么?”江雪衣收回手,拢在袖中,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仿佛还能感受到那转瞬即逝的凉意。
“暂无。”谢长离合上药瓶,抛还给江雪衣,“阿武阿川引开了大部分追兵,影七带人走官道,动静闹得大,应该能拖上一阵。不过,‘影蛇’既已出手,江相那边想必是动了真火。后面路上,不会太平。”
他说得轻描淡写,江雪衣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昨夜只是开始,真正的围追堵截,恐怕还在后头。父亲这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截杀在入江南之前。
“江南那边,周明轩……”江雪衣顿了顿,“可还安好?”
这是最关键的问题。人证若再出意外,此行便失去大半意义。
谢长离从灰烬中拨出一点火星,看着它明灭,淡淡道:“三日前,人已不在扬州盐运司。我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躲在淮安府乡下的一处庄子里,惶惶不可终日。身边有两个‘影子’跟着,算是保了他一条小命。不过……”
他抬眸,看向江雪衣:“他吓破了胆,口风紧得很,只说账册不在他身上,埋在了只有他知道的地方。想要东西,得你亲自去,他才肯说。”
是饵,也是试探。周明轩不信谢长离,只信“江家人”。或者说,他只信那个可能为他伯父、也为他自己讨还公道的“江家人”。
“淮安……”江雪衣默念这个地名。淮安府,两淮盐运中枢,亦是父亲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去那里,无异于自投罗网。
“怕了?”谢长离挑眉,语气听不出是讥讽还是单纯询问。
“下官若怕,便不会站在这里。”江雪衣迎上他的目光,眼底映着将熄的火光,平静而坚定,“只是淮安是家父经营之地,周明轩躲在那里,反而安全。如今贸然转移,是否……”
“是否打草惊蛇?”谢长离接过话头,嗤笑一声,“江大人,蛇早就惊了。从你踏出京城那一刻起,不,从你在金殿上弹劾生父那一刻起,这草里的蛇,就已经全惊醒了。现在不是躲的时候,是看谁出手更快,更狠。”
他扔了手中的细枝,站起身,走到破败的窗边,望向窗外渐亮的天色。
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却略显孤峭的侧影。
“淮安是不能去了。周明轩已被我的人暗中送往庐州。庐州知府陈望,是我的人。”他转身,背光而立,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只有声音清晰地传来,“虽然官不大,胜在地方够偏,手也够干净。你在那里见他,拿到账册,再转道南下扬州,查盐税实据。双管齐下,方有胜算。”
庐州……江雪衣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舆图。
庐州府位于徽南与两淮交界,山多地僻,民风彪悍,确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陈望此人,他亦有耳闻,风评尚可,只是官声不显,没想到竟是谢长离的人。
“侯爷思虑周全。”他道,顿了顿,又问,“只是,下官如今是‘待参’之身,无旨离京已是逾矩,若要暗中查案,调动地方……”
“这个不必你操心。”谢长离打断他,从怀中取出一物,随手抛了过来。
江雪衣接住,入手沉甸甸,是一枚乌木腰牌,正面阴刻“巡盐御史”,背面则是编号与暗记。
做工精致,几乎可以乱真。
“巡盐御史?”江雪衣蹙眉。这是都察院外派专司盐务监察的差事,权柄颇重。但他如今被停职,如何能用此身份?
“假的。”谢长离说得理所当然,“真的巡盐御史方大人,三日前‘突发急症’,已向朝廷告假,回原籍休养去了。此刻怕是已在三百里外。这枚腰牌,足以让你在江南盐务系统内便宜行事。至于地方官府……陈望会打点好。你只需记住,你叫方砚,字守拙,新任巡盐御史,奉密旨暗查两淮盐务积弊。其他的,陈望会告诉你。”
假身份,假官职,真查案。
谢长离的手,比他想象的伸得更长,也更大胆。
“侯爷就不怕,此事若泄露……”江雪衣捏着那枚冰冷的腰牌,指尖能感受到上面细密的纹路。
“怕?”谢长离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了起来,笑声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有些瘆人,“江雪衣,你我在做的,本就是抄家灭族、九死一生的事。怕泄露?怕掉脑袋?若是怕,当初就不会踏出第一步。”
他走回火堆旁,重新坐下,目光如淬火的刀,剐过江雪衣的脸:“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该明白,从此往后,没什么规矩王法可讲,没什么退路可走。要么赢,要么死。至于手段是黑是白,身份是真是假……重要吗?”
江雪衣沉默。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重要吗?他自幼读圣贤书,习的是纲常礼法,守的是规矩王法。可如今,他弹劾生父,用的是“不孝”之名;他暗中查案,需借假身份行事。这与他二十余年所信奉的一切,背道而驰。
可若拘泥于此,他又能如何?眼睁睁看着父亲罪证湮灭,看着谢家冤沉海底,看着这朗朗乾坤下的污浊,继续蔓延?
“不重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只要能拿到证据,揭开真相,手段如何,身份如何,都不重要。”
谢长离看着他,看了许久,久到庙外的鸟鸣都歇了一瞬。然后,他缓缓勾起嘴角,那是一个近乎残忍的、却又带着一丝奇异赞赏的笑容。
“很好。”他轻声道,像是赞许,又像是叹息,“记住你此刻的话。江南的水,比京城浑十倍。你要查的,不止是你父亲的罪,更是盘踞两淮数十年、吸食民脂民膏的毒瘤。那里官商勾结,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一个家族,而是一张网,一张足以将任何闯入者吞噬的、巨大的网。”
他倾身向前,隔着将熄的炭火,逼近江雪衣。
距离很近,近到江雪衣能看清他眼底细密的血丝,和那血丝深处,冰冷燃烧的火焰。
“江雪衣,本侯最后问你一次。”他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此去江南,你是真的想好了,要与你父亲,与你身后的江家,与你过往所拥有、所信仰的一切,彻底决裂,哪怕……最终玉石俱焚?”
庙内空气仿佛凝滞。苏月见的背影似乎绷得更紧。
晨光从破窗漏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模糊的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江雪衣迎着那逼视的目光,没有躲闪。
一夜奔逃的疲惫,生死一线的惊悸,前路未卜的茫然,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目光中冰冷而炽烈的火焰灼烧殆尽,只剩下心底最深处,那块坚不可摧的、名为“公道”的顽石。
“下官在金殿之上,便已想好。”他缓缓道,每个字都清晰如玉石相击,“血缘可断,家门可背,信仰可摧。唯真相不可掩,公理不可屈,冤屈不可不雪。此心此志,百死不移。”
话音落地,庙内一片寂静。只有灰烬中最后一点火星,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化作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消散在清冷的晨光里。
谢长离缓缓坐直身体,拉开了距离。他脸上那点奇异的、近乎激赏的神情褪去,重新恢复成一贯的、慵懒而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逼近与质问,只是幻觉。
“记住你今日之言。”他淡淡道,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休息片刻,辰时出发。此地不宜久留。”
“侯爷不与下官同行?”江雪衣问。谢长离亲自出现在此,又安排了后续,显然并非“恰巧路过”那么简单。他本以为,谢长离会与他同往江南。
“本侯另有要事。”谢长离走到门口,背对着他,望向庙外逐渐亮起的天光,“京城这盘棋,还没下完。有些人,有些账,得回去清一清。”
他侧过脸,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有些模糊,唯有声音清晰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讥诮:“江相接连失手,怕是坐不住了。本侯得回去,给他添把火,顺便……看看还有哪些蛇虫鼠蚁,会忍不住跳出来。”
江雪衣瞬间明白。
谢长离是要回京,坐镇中枢,一方面牵制父亲,搅乱视线,另一方面,恐怕也要借此机会,清理“影蛇”刺杀背后可能泄露的线索,以及……他身边可能存在的“眼睛”。
“侯爷小心。”江雪衣道。这话说得平淡,听不出多少关切,更像是一种陈述。
谢长离脚步微顿,没有回头,只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玄色身影一闪,已出了庙门,融入门外渐散的薄雾与山林阴影之中,瞬息不见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得突兀,去得干脆。
只留下一地灰烬,一枚腰牌,一件尚带余温的大氅,和空气中,那缕极淡的、清苦的药草冷香。
苏月见这才转身走进来,脸上犹带忧色:“公子,谢侯爷他……”
“无妨。”江雪衣打断她,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腿脚因久坐和寒冷有些麻木,他稳了稳身形,将那枚乌木腰牌仔细收好,又将谢长离那件墨绒大氅叠起,抱在怀中。布料柔软,残留的体温与气息萦绕鼻端,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感觉。
“准备一下,辰时出发,去庐州。”他吩咐道,声音已恢复平日的清冷镇定。
“公子,您的伤……”苏月见看向他脸颊和手背上被树枝荆棘划出的细碎伤痕,以及湿衣下可能存在的擦伤。
“皮外伤,不碍事。”江雪衣摇头,走到门边,望向谢长离消失的方向。山林寂静,雾气将散未散,远处山峦起伏,轮廓逐渐清晰。
前路茫茫,杀机四伏。父亲不会罢休,“影蛇”或许还有后手,江南之地更是龙潭虎穴。但他已无退路。
袖中,那枚冰冷的“听风令”贴着肌肤;怀中,那枚染血的残玉硌着心口;腰间,那方假的“巡盐御史”腰牌沉甸甸的。这些,都是枷锁,也是武器。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脸颊上那道被谢长离指尖擦过的伤痕。
细微的刺痛传来,让他混沌的头脑更清醒几分。
谢长离说得对,这已不是朝堂之上口舌之争,律法之辩。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在泥泞与黑暗中,用尽一切手段,去搏那一点微渺的光明。
规矩?王法?在真正的权势与罪恶面前,有时苍白得可笑。
那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吧。
“月见,”他忽然开口。
“奴婢在。”
“此去庐州,我不再是江雪衣,而是巡盐御史方砚。”他转身,看着苏月见,目光清冽如雪水洗过的寒潭,“过往种种,暂且放下。你需谨记,不可再唤我‘公子’。”
苏月见怔了怔,随即单膝跪地,垂首:“是,大人。属下明白。”
江雪衣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他走回火堆旁,用脚将灰烬彻底碾散、掩埋,不留丝毫痕迹。
然后,他脱下身上半干的中衣,换上一套苏月见从行囊中取出的、半旧的靛蓝棉布直裰,外罩一件半新不旧的灰鼠皮坎肩,头发用寻常的木簪束起。
不过片刻功夫,那个清冷矜贵的御史中丞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风尘仆仆、面容略带憔悴、但眼神清正坚定的青年文吏。
唯有腰间那枚乌木腰牌,和怀中那件质料不凡的墨绒大氅,隐隐透露出不同。
“走吧。”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残破的山神庙,迈步而出,走入渐渐明朗的晨光之中。
苏月见紧随其后,将痕迹仔细清理,牵过拴在庙后隐蔽处的两匹健马——这是谢长离留下的,毛色普通,脚力却佳。
两人翻身上马,沿着谢长离昨夜指明的、通往庐州的小径,策马而去。马蹄踏碎草叶上的晨露,在林间留下两行浅浅的印迹,很快又被山风抚平。
山林苏醒,鸟雀啁啾。新的一天开始了,充满未知,也充满杀机。
而此刻的京城,靖安侯府书房内,又是另一番景象。
谢长离并未如他所说“回京”,而是抄了近路,比江雪衣更早一步,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府中。
他换下那身沾染夜露与尘土的劲装,沐浴更衣,重新穿上那身标志性的、华丽到近乎奢靡的玄色锦袍,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躺椅上,指尖把玩着一枚乌木飞镖——与昨夜击杀“影蛇”刺客的同款。
沈清秋肃立一旁,低声禀报:“……‘影蛇’此次出动的是‘癸’字组,共八人,均为好手。昨夜折了两人,其余六人已被阿武阿川联手击退,向东南方向遁去。阿川受了些轻伤,无大碍。影七那边也已摆脱追兵,按计划继续南下,制造我等仍在大队中的假象。江大人与苏姑娘,已由阿武暗中护送,改道往庐州去了。”
“嗯。”谢长离漫应一声,目光落在飞镖锋刃上那点暗沉的血迹上,眸色幽深,“‘癸’字组……江崇这次,倒是舍得下本钱。看来是真急了。”
“侯爷,江相接连失手,又折了‘影蛇’的人,恐会狗急跳墙。”沈清秋眉宇间隐有忧色,“是否要加强府中戒备?还有江南那边……”
“跳墙?”谢长离轻笑,将飞镖随手掷在案上,发出“叮”一声脆响,“他跳得越欢,死得越快。至于江南……”
他端起手边温着的酒,浅浅啜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灼烧感。“江雪衣这颗棋子,已过了河。接下来,是拼子的时候了。传信给陈望,让他务必护好周明轩,也……看紧咱们这位方御史。他若在庐州出了半点差池,我唯他是问。”
“是。”沈清秋应下,迟疑片刻,又道,“侯爷,昨夜您亲自出手,是否太过冒险?万一被‘影蛇’或江相的人认出……”
“认出又如何?”谢长离打断他,眼神冷了下来,“本侯救个故人之子,需要向谁解释?江崇若有胆,大可来找本侯对质。至于‘影蛇’……一群见不得光的东西,杀了便杀了。他们的主子若是不满,让他亲自来找本侯谈。”
沈清秋不再多言。
他知道,侯爷决定的事,无人能改。
只是……侯爷对那位江大人,似乎有些不同。
昨夜接到影七急报,得知江雪衣遇袭,侯爷竟亲自出城接应,这实在不像侯爷平日作风。
“还有事?”谢长离见他未退,抬眼问。
“淑贵妃那边,昨夜递了话进宫。”沈清秋压低声音,“似乎是对江相被停职一事不满,在陛下跟前哭诉了一番。陛下……似乎有些松动,今日早朝,有御史为江相陈情,言语间颇多维护。”
谢长离把玩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这么快就坐不住了?看来咱们这位贵妃娘娘,对兄长倒是情深义重。可惜,棋局已开,由不得她喊停了。”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庭院寂寂,几株老梅枝丫虬结,尚未着花,在清晨的寒风中显得有些萧索。
“告诉宫里我们的人,给淑贵妃找点事做。她那个不成器的侄子,不是在京畿卫当差么?寻个错处,参他一本,让他去牢里清醒几天。还有,她宫里那个掌事太监,跟内务府采买的那点勾当,也该透点风给皇后娘娘知道了。”
他声音平淡,仿佛在谈论今日天气,却字字杀机。
“是。”沈清秋心领神会。这是要搅浑后宫的水,让淑贵妃无暇他顾。
“另外,”谢长离转过身,晨光映亮他半边脸,另外半边隐在阴影中,显得神情莫测,“让我们在都察院的人,也动一动。江崇不是喜欢让人‘陈情’么?那就好好陈。把他那些门生故旧、姻亲旧部,这些年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烂账,一桩桩、一件件,都翻出来,晒晒太阳。尤其是……跟盐务、漕运有关的。”
沈清秋精神一振:“属下明白!这就去办!”
“去吧。”谢长离挥挥手。
沈清秋躬身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
谢长离独自立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老梅,看了许久。忽然,他低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江雪衣……”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可别让本侯失望啊。这场戏,少了你,可就无趣了。”
他想起昨夜山溪边,那人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却眼神清亮坚定的模样;想起破庙火光旁,他递来金疮药时平静的眉眼;想起他说“此心此志,百死不移”时,那斩钉截铁、仿佛能劈开一切混沌的眼神。
像极了很多年前,那个也曾这般眼神清亮、说着要“肃清朝纲、匡扶社稷”的人。
只是那个人,最终死在了阴谋与背叛之下,死得不明不白,尸骨无存。
谢长离眸色转深,那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沉寂的幽暗。
“父亲,”他对着虚空,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您看着吧。您未走完的路,未报的仇,儿子……会替您,一笔一笔,讨回来。”
“用他们的血。”
窗外,寒风骤起,卷起枯叶,打着旋儿,扑向灰蒙蒙的天空。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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