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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灵教学楼12
那把系着红绳的黄铜钥匙,静静地躺在长桌尽头,在晨光初现的微明里,泛着陈旧而温润的光泽。
走廊里的寂静有了重量。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一种喧嚣褪去后、尘埃落定的空旷。四十四件信物沉默地诉说着过往,四十四只空了的容器等待着最终被收起。但最重要的那个“容器”,那个盛满了最深重罪疚与执念的灵魂,还未归来。
林晚走过去,捡起那把钥匙。入手微沉,钥匙齿口的磨损记录着无数次的开合。红绳已经褪色发白,但编织的结扣依然牢固,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属于活人的体温——尽管那可能只是幻觉,或者是三十年未曾散尽的执念余温。
“这是……许文山的钥匙?”孙倩小声问,眼睛还红肿着。
“应该是。”林晚端详着钥匙,钥匙柄上没有任何标记,但直觉告诉她,这把钥匙很重要,是指引。“可能是他办公室的,或者……某个他常去、或者最后所在的地方。”
陈诺合上已经画满勾点的名册,声音沙哑却清晰:“我们得去找他。任务提示说他‘状态未更新’。不完成他这部分,这个副本……可能不算真正结束。”
周明走到窗边,看向外面。浓稠如墨的黑暗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褪去,天际泛起一种压抑的铅灰色,不是晴朗的黎明,但确实是光在驱散黑暗。“天快亮了。任务要求是‘存活至黎明’。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赵大勇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闷声道:“那就别磨蹭了。这鬼地方,老子是一分钟都不想多待。钥匙指向哪?怎么找?”
林晚握紧钥匙,感受着钥匙齿口细微的凹凸。她闭上眼睛,回想许文山出现过的方向,拖行铁链的声音轨迹,以及李德明幽灵最后那句话——“他……厨房……看了……很久……”
“去三楼。”她睁开眼,“但不是三年二班教室。是教师办公室的方向。他一直在‘看’着,在‘管理’,他需要一个能‘看到’全局,又能‘独自一人’的地方。”
一行人迅速收拾。重要的物品——名册、实验笔记、那管已经空了的孢子试管、以及许文山留下的钥匙——被林晚仔细收好。厨房里的灶火被调小,但并未熄灭,像一盏为可能归来的人留着的灯。
他们走上三楼。走廊里的阴冷依旧,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窥视感和潜在的威胁感,似乎随着四十四个灵魂的消散而减弱了许多。灰尘在渐亮的天光中浮动,不再显得那么诡异,更像是废弃建筑里该有的模样。
教师办公室在走廊的另一端,与三年二班教室遥遥相对。门是普通的深黄色木门,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已经锈蚀的“教师办公室”铁牌。门把手上,没有锁。
林晚试了试,门是锁着的。她拿出那把黄铜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顺滑得不像三十年未曾开启。锁芯弹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林晚推开门。
首先涌出的,是一股与教学楼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气息。不是灰尘和霉味,而是一种陈年的纸张、墨水、木头家具,以及极淡的、类似烟草和旧茶叶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人”居住过的生活气息,尽管这气息也早已凝固在时间里。
办公室不大,靠墙放着几张深褐色的旧式办公桌,桌上堆着一些蒙尘的作业本、教案、红墨水瓶和钢笔。墙角有一个锈蚀的铁皮档案柜。窗户没有被钉死,但玻璃上污渍斑斑,透进的光线昏黄模糊。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里单独摆放着一张更大的、更厚重的办公桌,桌面上异常整洁,只有几样东西:一盏绿罩子的旧台灯(灯座是黄铜的,擦得很亮),一个笔筒,里面插着几支毛笔和钢笔,一个搪瓷茶杯,杯身上印着“先进教育工作者”,与三年二班讲台上那个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看起来经常使用,杯口有洗不掉的茶渍。
桌子的正中央,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的笔记本。笔记本旁边,是一根普通的、深褐色的麻绳,被仔细地卷成一圈,摆在那里,像一件等待检阅的物品。
而许文山,就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
他背对着门口,坐得笔直,面对着那扇污浊的窗户,仿佛在看窗外逐渐亮起的天空。脖颈上那道深紫色的勒痕,在昏黄的光线下依旧触目惊心,但似乎……不再像之前那样肿胀狰狞,颜色也稍稍淡了一些,更像一道陈旧深刻的伤疤。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拖动铁链。那条锈迹斑斑的铁链,此刻就安静地垂在他的椅子旁边,另一端不再拖向黑暗,而是盘绕在椅子腿上。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他嘶哑地开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一些,少了许多破碎的气音:
“来了。”
林晚等人停在门口。办公室里有一种奇异的“领域”感,不是厨房那种温暖的庇护所,而是一种沉重的、静默的、属于个人最后空间的氛围。他们没有贸然踏入。
“许老师。”林晚开口,语气平和。
许文山缓缓转动椅子,面向他们。他的脸依旧枯槁,眼窝深陷,但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似乎清明了许多。他看了看林晚,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陈诺、周明、赵大勇和孙倩,目光在陈诺手中的名册上停留了一瞬。
“都……送走了?”他问。
“嗯。”林晚点头,“按您说的,让他们吃饱,想起自己是谁。都走了。”
许文山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又亮了一分。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桌面中央那本皮质笔记本的封面,动作缓慢而珍惜。
“坐。”他说,指了指办公室里的其他几张空椅子。
林晚迟疑了一下,率先走了进去,在对面一张椅子上坐下。陈诺等人也跟了进来,各自找了位置。孙倩有些紧张地挨着陈诺。
“这把钥匙,”林晚将手中的黄铜钥匙放在桌面上,推向许文山,“是您留下的?”
许文山看了一眼钥匙,没有去拿,只是微微颔首:“办公室的钥匙。也是……最后那间储藏室的备用钥匙。李德明……他告诉你们了?”
“告诉了。”林晚说,“关于蘑菇,关于当年。”
许文山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哭。“他是个老实人。一辈子没干过亏心事,就那一件……就够他下半辈子,不,下辈子都喘不过气。”他顿了顿,“我也一样。”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污浊的玻璃,看到三十年前的那个秋天。
“三十七年前,我调到这所小学,当三年级二班的班主任。”他的声音平缓下来,像在讲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古老故事,“那时候,觉得自己能教出好学生,能改变点什么。孩子们……都很可爱。李小华爱笑,王小虎调皮但仗义,张小梅文静懂事……三十七个,每一个,我都记得。”
他拿起那个搪瓷茶杯,摩挲着杯身上的字迹。
“出事那年,先是几个孩子发烧。校医看了,说是普通感冒。后来人多了,上报了。上面来了人,穿着白大褂,取了样,说是疑似某种新型流感,传染性不明确,但为了‘绝对安全’,要求全班隔离,等待进一步检测和……可能的疫苗。”
“隔离令下得很急。教室门窗被钉死,只留一个小口送东西。家长在外面哭喊,被拦住了。五个老师自愿留下来陪着,还有两个校工,老李和老刘,说什么也不走,说孩子们需要人照顾。”
“头几天还好,有存粮,有水。后来……补给就断了。或者说,送来的东西,不能吃。”许文山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但握紧茶杯的手指骨节发白,“第一次送来的馒头和菜,有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我拦下了,没让孩子们碰。打电话问上面,说是‘统一消毒流程,确保万无一失’。第二次,味道更重。王师傅,就是食堂那个老王,偷偷尝了一口,当场就吐了,脸色发青。他说里面掺了东西,剂量不小。”
他抬起头,看向林晚:“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不信。我觉得可能是误会,是运输过程污染。我还在想着怎么协调,怎么申请干净的补给。我每天隔着门板安抚孩子,告诉他们再等等,很快就好了。”
“等了多久?”陈诺轻声问。
“十八天。”许文山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颤抖,“十八天。孩子们的哭声从响亮到微弱,从‘老师我饿’到只剩下无力的呻吟。他们开始啃桌椅,啃自己的手指。李德明,就是教生物的李老师,那天晚上他隔着门板,告诉我他实验室里有一种蘑菇,是他以前研究的,可能有毒,但吃了……至少不会觉得那么饿,不会那么痛苦。”
“你信了?”周明问。
“我不知道。”许文山摇头,浑浊的眼睛里涌上巨大的痛苦,“我只知道,看着那些孩子的眼睛,看着他们慢慢失去神采,我受不了。李德明把蘑菇和笔记都给了我,告诉我怎么处理。他说,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不是‘毒药’的东西。”
“你在厨房煮的汤?”林晚问。
“是。”许文山承认,“就在学校那个老厨房。我用大锅煮了,按照笔记上的方法,高温煸炒了很久。蘑菇煮出来的汤……是清的,有点香。我尝了一口,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过了一会儿,觉得心里很静,不慌了。”他惨笑一声,“我当时觉得,这也许真是条出路。至少……让他们走得安静点,不那么痛苦。”
“所以你把汤端给了所有人。”林晚说。
“对。”许文山闭上眼睛,“三十七个孩子,五个老师,两个校工。我告诉他们,这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营养汤’,喝了就有力气,就能等到出去的那天。他们信了。每个人都喝了,喝得很干净。”
“然后呢?”孙倩的声音带着哭腔。
“然后……”许文山睁开眼,眼底一片死寂的荒芜,“他们都睡着了。很安静,像平时午睡一样。脸上甚至有点……笑容。李德明说的没错,那蘑菇有致幻、安神的作用。他们不再喊饿,不再痛苦。”
“我在教室里坐了一夜,看着他们。天亮的时候,我锁了教室门,回到这个办公室。上级打电话来问情况,我说:‘三年级二班,全员康复,解除隔离。’”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渐亮的天光,在缓慢地改变着室内的明暗。
“为什么……要那么说?”陈诺艰难地问。
“为什么?”许文山重复,声音空洞,“因为如果说真话——四十四个人,因为封锁和补给问题,死在了教室里——会引发什么?调查,追责,恐慌,学校名誉扫地,其他孩子可能被歧视,家长们会崩溃……还有那些在补给里动手脚的人,他们位高权重,最后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而这个班的孩子,死了还要背上‘传染源’的名声,他们的家人,连最后一点念想和抚恤都可能拿不到。”
他拿起桌上那卷麻绳,枯瘦的手指抚过粗糙的表面。
“我把事情压下去了。用我的关系,用一些……不光彩的手段。档案改了,报告写了,家长们被告知孩子得了罕见的昏睡症,需要转到特殊医院长期治疗。闹了一阵,被压下去了。教室封了,这件事,慢慢就没人提了。”
“除了你。”林晚说。
“除了我。”许文山点头,“我每天照常上班,上课,批改作业。晚上回到这里,看着这根绳子。我等着最终的调查结论,等着上面宣布‘疫情解除,一切正常’。我等了一个月。”
“结论下来的那天下午,我把办公室门反锁,站在这把椅子上,把这根绳子套在了房梁上那个挂电风扇的钩子上,打了个死结。”
他抬起头,看向办公室天花板上,那里确实有一个锈蚀的、突出的铁钩。
“我想着,等我死了,这件事就真的没人知道了。四十四个人,安安静静地消失。就像他们从来没存在过。”
“但你没死成。”周明冷静地指出。
“是,我没死成。”许文山放下绳子,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勒痕,“或者说,我死了,但没离开。我变成了你们看到的这个样子。被这根绳子拴着,被这份罪拴着,守着这栋楼,守着那些饿死的孩子。每天听着他们哭,听着他们喊饿,看着他们游荡。我想靠近,他们就怕,就躲——因为我脖子上的绳子,因为我就是那个给他们喝下‘安眠汤’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那里面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感激、悲哀、释然,还有一丝终于能被理解的渴望。
“直到你来了。你做了我不敢再做,也做不到的事。你给他们做饭,不是用有毒的蘑菇,是用干净的、热乎的饭。你叫他们的名字,让他们想起自己是谁。你让他们……走得像个正常的孩子,有尊严,有温暖。”
窗外,铅灰色的天空终于被一道微弱的金色撕裂。黎明,真正到来了。
许文山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平稳。他拿起桌上那本皮质笔记本,递给林晚。
“这是我三十年来的记录。从事件发生后,到我……变成这样之后。每一天,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名字,每一次忏悔。原本想着,等哪天有谁能结束这一切,就把这个交给他。现在,给你了。”
林晚接过笔记本,入手沉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窗外越来越亮的天色,然后转向林晚,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你。替他们,也替我自己。”
他直起身,脖颈上的那道勒痕,在晨光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变浅,最终化为皮肤上一道浅浅的、白色的旧疤。一直萦绕在他身上的那股沉重、阴冷、绝望的气息,如同阳光下的雾气,迅速消散。
他整个人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柔和。
“许老师……”陈诺忍不住开口。
许文山对他,也对其他人,露出了一个极其轻微、却真实无比的、属于教师的温和笑容。
“三年二班,今天,终于毕业了。”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清晨第一缕真正温暖的阳光中。
原地,只剩下那把空椅子,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和钥匙,以及那卷未曾使用的、安静的麻绳。
【隐藏支线任务:安抚饿鬼学生的执念——完成】
【关键NPC‘许文山’状态已更新:执念消解,获得安宁】
【任务评价提升至:完美】
【副本探索度:100%】
【主线任务:存活至黎明——完成】
【综合结算将在回归中转站后进行……】
系统的提示音接连响起。
办公室里,五个人站着,沐浴在越来越亮的晨光中,久久无言。
林晚拿起那本皮质笔记本和钥匙,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一个灵魂终于解脱后的轻盈。
窗外,阳光刺破了最后的阴霾,照亮了荒芜的操场,锈蚀的旗杆,和这栋沉默了三十年的教学楼。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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