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霜记》

　　萧家湾的春天是被一阵槐花香叫醒的。老槐树的枝桠上先是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没几日就缀满了雪白的花串，风一吹，香气漫过整条巷子，连安济桥下的河水都带着甜意。
　　叶璃霜和萧逸尘忙着在槐树下挖坑。按照去年冬天的约定，他们要在这里种满铃兰。花苗是萧逸尘托人从北方捎来的，据说是最耐寒的品种，裹在湿润的苔藓里，根茎饱满得像藏着一整个春天。
　　“得离树根远些，不然会抢养分。”萧逸尘拿着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划着土，动作比设计纪念馆时还要谨慎。叶璃霜蹲在旁边，把铃兰苗一棵棵分开，指尖沾着泥土，倒比捧花时更添几分生动。
　　老奶奶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看，嘴里念叨着：“铃兰好啊，花语是幸福归来，正合你们的心意。”萧逸尘抬头朝她笑：“还是奶奶懂得多。”叶璃霜的脸颊被阳光晒得微红，低头把一株苗放进坑里，轻声说：“埋深点，别让春风吹跑了。”
　　种完最后一株铃兰时，两人都出了薄汗。萧逸尘从井里打了桶水，用瓢舀着慢慢浇下去，水珠落在新翻的泥土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叶璃霜坐在秋千上歇脚，看着他弯腰浇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十年的等待，就像此刻的铃兰苗，看似沉寂，却早就在心底扎了根。
　　纪念馆的“时光信箱”里，近来多了些特别的信。有对年轻夫妇写下“愿我们像萧家湾的槐树，根缠在一起”；有个学生模样的姑娘说“来这里才明白，等待不是消耗，是积攒温柔”。萧逸尘把这些信整理出来，贴在展区的墙上，旁边配上叶璃霜插的铃兰，引来不少人驻足。
　　“你看这封，”叶璃霜指着一封没有署名的信，“说‘看到花摊的名字，突然想回家了’。”萧逸尘凑过去，信纸上的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真切的思念。他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所以说，我们做的不只是守着自己的日子，还在帮别人找念想呢。”
　　花摊的生意越来越好，叶璃霜雇了镇上一个手脚麻利的姑娘帮忙。她便有了更多时间，跟着萧逸尘去纪念馆看看，或是在老槐树下绣些铃兰图案的帕子，攒着当喜礼。萧逸尘总爱凑在旁边看，说她的针脚像他设计的线条，看着简单，实则藏着巧思。
　　“你看这朵歪了。”他伸手想指，却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笑开。阳光透过槐树叶落在帕子上，把白色的铃兰照得半透明，像蒙上了一层薄纱。
　　四月初，铃兰终于开花了。一串串雪白的小铃铛挂在叶间，藏在嫩绿的叶片后，不声不响，却把香气铺得满院都是。萧逸尘特意在花旁摆了个小木牌，写着“静待花开”，引来不少人拍照。
　　“比我在北方见过的都好看。”他蹲在花丛旁，眼里的笑意比阳光还亮。叶璃霜摘了一小枝，别在他的衬衫口袋上：“沾沾喜气，我们的喜事也该办了。”
　　老奶奶早就开始张罗。她翻出压在箱底的红布，说要给叶璃霜做件新衣裳；又托人去镇上订了红蜡烛，说要点在老槐树下才吉利。萧逸尘则把东厢房重新刷了遍漆，窗户上糊了新的窗纸，还在窗台上摆了盆叶璃霜最喜欢的菖蒲。
　　喜宴定在谷雨那天。镇上的人几乎都来了，安济桥头的花摊摆得像片花海，老槐树下搭了简易的棚子，摆着十几张方桌。萧逸尘穿着新做的蓝布褂子，叶璃霜的红衣裳是老奶奶亲手缝的，领口绣着两朵铃兰，站在槐树下，倒比满树的槐花还要惹眼。
　　拜堂时，老奶奶坐在主位上，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萧逸尘牵着叶璃霜的手，对着老槐树也鞠了一躬——这棵树见证了他的童年，见证了她的等待，如今又要见证他们的往后。
　　席间，有人起哄让萧逸尘讲讲他们的故事。他喝了点酒，脸颊微红，目光落在叶璃霜身上，声音温和得像春风：“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她在这儿等了我十年，我终于回来了。”叶璃霜接过他的话：“也不是等，是在他的回忆里，慢慢活成了自己的日子。”
　　大家都笑了，笑声混着槐花香，飘得很远。安济桥下的乌篷船也系了红绸带，船娘唱着新编的歌谣，歌词里有槐树，有花摊，有两个守着时光的人。
　　傍晚送完客人，萧逸尘牵着叶璃霜的手坐在槐树下。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铃兰花丛旁。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银镯子，上面刻着细密的铃兰花纹：“去年在北方出差时打的，总觉得该给你点什么。”
　　叶璃霜伸出手腕，他小心地套上去，银镯子碰到皮肤，凉丝丝的，却暖得人心头发颤。“我也有东西给你。”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片压平的槐树叶，叶脉间用金线绣着“尘霜”二字——是他的名，也是她的名。
　　“以后，我们的名字就长在一起了。”她轻声说。
　　他把她揽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槐花香和她身上的气息缠在一起，像酿了十年的酒，终于到了最醇厚的时刻。“嗯，长在一起，像这槐树和根，再也分不开。”
　　夜色渐浓，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轻轻摇晃。铃兰的香气在晚风里漫开，像在诉说一个漫长的故事——关于等待，关于归来，关于两个平凡人，在时光里把日子过成了诗。
　　往后的岁月，大概就是这样了。春天一起种铃兰，夏天在槐树下乘凉，秋天扫落叶，冬天守着炉火烤橘子。纪念馆的“时光信箱”会继续收集思念，花摊的“尘归处”会一直开着，而老槐树下的秋千，总会荡着两个依偎的身影，把日子过成萧家湾的河水，平静，却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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