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风逝于星海

　　星辰门后的空间没有上下左右之分。
　　西里斯和雷恩悬浮在黑暗中，周围是缓慢旋转的星河。那些光点不是星星，是无数闪烁的画面——可能的未来，无数的可能性，像分叉的河流在虚空中展开。
　　“这是……”西里斯轻声说，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未来。”雷恩握紧他的手，“所有可能的未来。”
　　最近的一簇光点飘向他们，在面前展开成全景影像。
　　影像里，他们回到了帝国。不是逃亡者，是英雄——西里斯“净化之门”的研究被公开，引发社会变革，ABO平权运动兴起。皇帝被迫退位，帝国改制联邦。雷恩成为第一任民选执政官，西里斯是首席科学顾问。他们站在演讲台上，接受万民欢呼。
　　画面美好得不真实。
　　“代价是什么？”西里斯问。
　　影像变化。展现代价：雷恩在一次刺杀中重伤瘫痪，西里斯放弃研究，余生照顾他。他们拥有权力和名誉，但失去了健康和自由。
　　“不。”雷恩摇头，“这不是我们要的。”
　　光点飘离，另一簇靠近。
　　这次的未来里，他们找到了真正的“净化之门”。西里斯激活装置，一道光芒扫过整个星系，所有ABO性别分化消失，人类回归单一性别。社会结构崩溃又重建，一个新的平等时代开始。
　　代价：西里斯在激活过程中耗尽生命能量，成为植物人。雷恩守在他的维生舱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西里斯这次先开口，“用一个人的牺牲换来的平等，不是真正的平等。”
　　他们继续前行，在星河中漂流。每个光点都展示一种未来，每种未来都有代价。有的代价是失去彼此，有的是失去自我，有的是失去某种重要的东西——记忆、情感、时间。
　　走到星河深处时，他们看见了一个特别的未来。
　　那个未来里，没有宏大的社会变革，没有英雄史诗。只有一个小小的行星，绿色的草原，简单的房屋。西里斯在田间照料植物——不是贵族温室里的奇花异草，是普通的粮食作物。雷恩在修理农用机械，手上沾着机油。傍晚，他们坐在门廊看日落，手轻轻相握。
　　平静，平凡，与世无争。
　　代价：永远离开星际社会，切断所有联系，像两个隐形人活在宇宙角落。他们的名字被历史遗忘，他们的故事无人知晓。
　　西里斯和雷恩看着这个未来，久久沉默。
　　“你想要这个吗？”雷恩问。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西里斯回答，“至于在哪里，以什么方式……不重要。”
　　但就在他们准备选择这个未来时，星河突然剧烈波动。所有光点开始混乱地闪烁，影像重叠交错。
　　一个巨大的黑暗裂缝在星河中央展开。裂缝里不是虚无，是某种……存在。一个意识，古老，庞大，超越理解。
　　声音直接在他们脑海中响起，不是语言，是概念的传递：
　　“抉择者，你们已遍历七千三百种可能未来。但所有未来都有一个共同前提：你们活着离开这里。”
　　星河开始收缩，光点一个接一个熄灭。黑暗裂缝扩大，从中浮现出新的影像——
　　不是未来，是现在。
　　遗迹外，“夜风号”正被三艘帝国战舰包围。不是边防军，是皇室直属的精英舰队，旗舰上挂着皇帝的徽章。琳和驾驶员在舰桥上，被能量武器锁定。
　　同时，遗迹内部，他们所在的这个空间开始震动。墙壁——如果那可以称为墙壁——浮现出复杂的能量纹路，像某种倒计时。
　　“警告：外部入侵检测。皇室基因密钥激活遗迹防御协议‘清除程序’。倒计时：六天二十三小时五十九分。程序启动后，所有非古文明授权生命体将被清除。”
　　声音冰冷机械，与刚才的意识截然不同。
　　“基因密钥？”雷恩皱眉，“皇帝也有古文明基因标记？”
　　西里斯突然明白了：“不是皇帝。是艾瑞斯。或者……皇室里某个我们不知道的人。钥匙计划的目标不只是利用我，还包括在我激活遗迹后，用皇室自己的密钥夺取控制权。”
　　星河彻底熄灭。只剩那道黑暗裂缝还悬浮着，里面的意识再次发声：
　　“抉择者，现在你们面对真正的抉择。不是选择未来，是选择现在如何行动。选项有三：
　　一，放弃遗迹，立刻返回飞船，尝试突围。成功率：7.3%。生还可能性：低于2%。
　　二，继续深入遗迹核心，寻找‘净化之门’或控制中枢，尝试关闭清除程序或夺取控制权。成功率：未知。风险：可能触发更高级防御。
　　三，接受我的提议：与我融合，成为遗迹新的守护者。代价：放弃肉身，意识永存于此。回报：你们将获得保护同伴、摧毁追兵的力量。”
　　三个选项，一个比一个绝望。
　　雷恩看向西里斯：“你怎么想？”
　　西里斯盯着那道黑暗裂缝：“你是谁？”
　　裂缝波动，影像变化。显现出一个身影——不是人类，也不是任何已知生物。更像是光的凝聚体，有人形轮廓，但细节模糊。
　　“我是这座遗迹的守护意识，古文明最后的造物。你们可以叫我‘守望者’。我在此等待了七千个你们所谓的‘年’，等待合格的继承者。”
　　“继承什么？”
　　“古文明的遗产。包括知识，技术，以及……真相。”守望者的声音平静，“关于ABO性别起源的真相，关于古文明消亡的真相，关于你们为何被选中的真相。”
　　西里斯心跳加速：“告诉我们。”
　　“需要代价。真相的重量，不是凡人能轻易承受的。”守望者说，“每知道一部分真相，你们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而现在，第一个真相是——”
　　影像再次变化。显现出古文明时代的景象。
　　那是一个高度发达的星际文明，城市悬浮在空中，交通工具在光束中穿梭，人们……没有ABO性别之分。所有人都是中性的，自由选择自己的身份和生活方式。
　　“古文明没有ABO分化。”守望者说，“那是后来的‘改良’。”
　　画面变化。显示一场灾难——不是战争，不是自然灾害，是基因层面的崩溃。某种星际病毒席卷文明，导致生育率骤降，人口锐减。为求生存，古文明最顶尖的科学家启动了“代达罗斯计划”：将人类基因改造，分化出Alpha、Beta、Omega三种性别，通过信息素吸引和生育专化，确保种族延续。
　　“ABO分化是人为的。”西里斯喃喃道，“不是进化，是工程。”
　　“正确。”守望者说，“但它成功了。太成功了。文明得以延续，但代价是失去了原有的自由。性别分化带来了阶级、压迫、以及你们现在所知的一切枷锁。”
　　画面继续。显示古文明后期，一部分人开始反对这种分化，发起“净化运动”，试图找回原始的单一性别状态。但保守派反对，内战爆发。最终，净化派失败，被驱逐或消灭。
　　“这座遗迹是净化派最后的据点。”守望者说，“‘净化之门’不是要消除什么，是要恢复——恢复古文明最初的基因模板，消除那场人为分化。”
　　西里斯感到眩晕。所有研究，所有猜测，此刻被证实。ABO性别真的是枷锁，真的是可以消除的——不，是恢复的。
　　“那么我的基因标记……”他问。
　　“你是净化派后裔。”守望者说，“古文明逃亡者与当时原始人类通婚，基因稀释，但标记代代相传。皇室一直在寻找并控制标记携带者，因为他们知道，有一天遗迹会重新激活，需要钥匙。而他们……是保守派的后裔。”
　　真相像重锤击中西里斯。所以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他的血统，他的命运，他被选为棋子的原因。
　　雷恩握紧他的手：“所以皇室想要控制遗迹，不是为了获得净化技术，是为了……确保它永远不会被使用？”
　　“更糟。”守望者说，“他们想逆转净化，强化分化。制造更极端的Alpha和Omega，建立更森严的等级制度，巩固统治。”
　　影像显示皇帝的计划：用遗迹技术制造“超级Alpha”军队和“绝对服从”的Omega群体，将帝国变成永恒的基因专制王朝。
　　西里斯感到恶心。
　　“现在，第一个选择。”守望者说，“知道真相后，你们的选择是什么？继续追寻净化，可能引发与皇室的全面冲突，可能导致无数人死亡。还是放弃，接受现状，至少能保护眼前的人？”
　　雷恩看向西里斯。这次他让西里斯决定。
　　西里斯沉默了很久。他看着那些影像，看着古文明的历史，看着皇室计划的冷酷，看着外面被包围的“夜风号”，看着身边这个愿意为他放弃一切的人。
　　“我选择继续。”他最终说，声音坚定，“但不是为了净化全人类——那是太大的责任，太傲慢的想法。我选择继续，是为了我们自己的自由。为了不让皇室得逞，为了不让更多人被他们控制。”
　　他抬头看守望者：“但如果继续意味着必须牺牲琳和驾驶员，意味着必须成为你所说的‘守护者’放弃肉身……那我需要其他选项。”
　　守望者沉默。然后，裂缝波动，第三个选项的影像变化。
　　不再是他们成为守护者，而是另一个可能：遗迹深处有一个逃生通道，通往Zeta-7第三行星表面。但通道只能使用一次，且会引发遗迹自毁程序——摧毁所有皇室追兵，也摧毁遗迹本身。
　　代价：净化技术将永久消失。古文明最后的遗产，将湮灭于星海。
　　“还有一个选择。”守望者说，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像悲伤，“我可以教你们如何短暂控制遗迹防御系统，击退追兵，然后你们带着部分技术数据离开。但那样，皇室会知道遗迹被激活过，会投入更多资源寻找下一个遗迹。战争不会结束，只会升级。”
　　三个选项，重新定义：
　　一、牺牲同伴，保全自己，但皇室计划继续。
　　二、摧毁一切，结束威胁，但失去古文明遗产。
　　三、短暂胜利，带着希望离开，但引发更大战争。
　　西里斯感到选择的重压几乎要压垮他。他看向雷恩：“如果是你，作为元帅，怎么选？”
　　雷恩思考，然后说：“作为元帅，我会选三——战术撤退，保留有生力量，准备长期斗争。但作为雷恩·奥托……”他看西里斯，“我选你想选的。无论那是什么。”
　　西里斯闭上眼睛。他想起父亲的话：“真正的领袖不是做容易的选择，是做必要的选择。”想起古文明石碑上的话：“真正的自由不是没有代价，是愿意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代价。”
　　他睁开眼，看向守望者：“我选二，但修改条件。”
　　守望者似乎有些意外：“修改？”
　　“我们使用逃生通道离开，触发自毁程序摧毁追兵和遗迹。但在此之前，你把所有技术数据、历史记录、一切真相，上传到星际公共网络，设置定时发布。让全星系的人都知道ABO分化的真相，知道皇室的计划。让真相本身成为武器。”
　　雷恩眼睛一亮：“制造舆论压力，让皇室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可能引发内部变革。”
　　守望者沉默更久。然后，裂缝中发出低沉的声音，像笑声，又像叹息。
　　“聪明的选择。但我必须警告：一旦真相公开，社会将陷入混乱。许多人无法接受自己的一生建立在谎言上。战争、冲突、动荡不可避免。”
　　“那也比永恒的压迫好。”西里斯说，“而且，混乱中也蕴含重建的可能。让人们自己选择未来，而不是被少数人决定。”
　　守望者同意了。
　　逃生通道的位置被标记在他们脑海中——需要穿过遗迹核心区，经过“净化之门”所在的大厅。自毁程序的启动器也在那里。
　　“你们有六天时间。”守望者说，“六天后，清除程序启动，一切都晚了。现在，去吧。”
　　星河彻底消失。他们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实体的走廊里，墙壁是银色金属，地面有发光的指引线。
　　走廊尽头，是一扇巨大的圆形门。门上刻着古文明最高级别的警告符号。
　　那里是遗迹核心。
　　那里有净化之门。
　　那里也有他们选择的结局。
　　他们走向那扇门，手紧紧相握。
　　这一次，没有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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