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子降临世界

　　维克多回来时没有带上小兔子，这令约瑟夫很失望。小龙崽子趴在小球体上，一动不动，应该是睡着了。维克多想他抱到床上，但约瑟夫本来就没睡着，现在反而更清醒了。“大灯泡子。”他无缘无故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约瑟夫的两条腿悬空搭在哥哥的胳膊上，但他不安分地晃着，像是要给维克多增加难度似的。“刚刚娜塔莉娅姐姐过来了，她看到这个会发光的球就叫它大灯泡子，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那小球体，哦不，大灯泡子听见后迅速窜过来，又开始蹭维克多的脸。维克多本想赶走它的，但自己手上还抱着个约瑟夫，小龙崽子也不像有要下去的意愿，他只好用尾巴把大灯泡子抽走了。
　　看见大灯泡子的光芒变暗，慢吞吞地跟在维克多身后到房间，约瑟夫很开心，但下一刻他就被维克多扔到了床上。
　　“你自己先睡会，我还有事。”
　　等他离开之后，大灯泡子迅速窜进了床底，自下而上地用力震动床板，躺在床上的约瑟夫只觉得自己像是要飞起来了一样。震动几次后，床散架了。
　　而罪魁祸首在第一时间就逃离了现场。
　　晚上约瑟夫抱着枕头站在维克多门口，大灯泡子跟在他身后，奶黄色的光闪一闪，就像在眨眼。“约瑟夫·波西亚·奥利弗·洛兰德，我已经陪你睡了两个晚上，你马上就要11岁了，不可以这样了。”
　　“我知道呀。”小龙崽子一蹦一蹦的，“可是大灯泡子把我的床弄塌了，现在也没有侍女姐姐陪我了，我怕。”维克多也只好让约瑟夫进门，大灯泡子很识趣地缩在墙角，将自己的亮度调到最暗。约瑟头跳上床，把枕头放好，接着看向维克多。
　　“哥哥你困吗？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维克多本就没什么睡意，答应了他。
　　约瑟夫解下脖子上的金属吊坠，托在手心里。那条衔尾蛇竟松开了自己的尾巴，身体渐渐拉直、变形，最终成为了一朵小花，而那充当眼睛的两颗钻石则嵌在了花心深处。
　　约瑟夫只有十岁。维克多想起五年前，只有12岁的自己差点就用花勒死了以撒，但依然被认为是废物。约瑟夫不一样，这种能力杀伤性太强了，现在几乎没人能离开金属。可和金属一样，约瑟夫坚强却不会保护自己，他将最锋利的一面暴露在阳光之下，直面所有伤害。维克多握住约瑟夫的手，把那个已经严重变形的吊坠藏在了手心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好吗？”
　　“好的。”约瑟夫蹭进维克多怀里，“我不会的。”
　　约瑟夫很长一段时间都跑去维克多的房间睡觉——因为他忘记告诉其他人自己的床塌了。维克多看上去很忙碌，应该也是忘记了。
　　直到这对不是双子的双子过生日那天，维克多终于有了一些空闲时间带着约瑟夫去看小兔子——尽管他自己几乎每天都会去。约瑟夫开心地抱着小兔子不肯松手，连维克多叫他都没听见。“姐姐，这只小兔子有名字吗？”
　　“她叫芬妮，你喜欢吗？”
　　约瑟夫用力地点头，接着扯住小兔子的两只前腿开始转圈。“约瑟夫，不可以拉着小兔子转圈。”维克多上前制止他，“把她向上抛也不行。你这样紧紧抱住她是会出事的。”
　　小龙崽子总算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小心地抱着小兔子。芬妮没什么反应，反而往约瑟夫怀里蹭。
　　在回去的路上，约瑟夫几乎是拽着维克多的手往前走。约瑟夫迅速穿过走廊，甚至都没看那里的大灯泡子一眼。进入自己的房间后，他从坏掉的床底下拿出了一只金属盒子。从外观上来看，与普通的盒子没有区别，只是有一个发条。约瑟夫示意维克多打开它，盒子里长着一枝合拢的金属小花，从玻璃板中抽芽，而透过玻璃，大大小小的齿轮咬在一起。那朵花的每一个部件都是凭借齿轮嵌在一起。约瑟夫拧动发条，随着齿轮的转动，小花渐渐开放，又回归原样。
　　“哥哥喜欢吗？”
　　维克多很喜欢。
　　安妮喜欢维克多，是真心地喜欢。她喜欢维克多送她的花环，也喜欢和他聊天。但她不清楚维克多是否喜欢自己。
　　维克多喜欢安妮，也是真心的。他喜欢安妮送他的小兔子。可他很清楚，这份感情不应被任何人知道。
　　他们无意中又相见了，就在那片草地上，那倒下的大树干上已经长出许了些新芽，他们并没约定在此相会，但神明大人安排他们遇见。
　　安妮没有扎辫子。栗色的长发几乎齐腰，洒在阳光里。她站在原地很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维克多说：“我似乎在喜欢你。”之后就跑开了。
　　维克多拉住了它的手，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有肢体接触。安妮扭过头，两颊因尴尬而浮出红色。“我也喜欢你。”维克多的声音很小，“但我们可能不可以在一起。”他及时松开了安妮，对方的开心一闪而过，只留下了遗憾。“为什么？”
　　“我知道理由可能很牵强，可我希望你能听我说完。”维克多不敢直视安妮的目光，“我的母亲，路易莎王后的家族并不显赫，她的父亲只是南方的一名骑士。在跟随我的祖父前往南方巡察时，我的父亲，也就是爱丽克陛下无意中掉进了猎人捕熊用的陷阱，与其他人走散了。只不过他是幸运的，那位猎人，就是我的母亲。她总是跟我说爱丽克陛下是她抓到过的最好的猎物，但我不觉得。后来的故事就比较老套了，我的父亲对她一见钟情，不顾众人的反对带她回来了。在南方，他们会在雪地里奔跑会一起坐雪橇横穿整片森林。可当我母亲踏进王宫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现在是现王妃，将来是王后，有太多的礼仪与政治要学习。爱丽克很爱她，但国王不能深爱自己的王后。在这压抑的环境中，她甚至回不了家。你呢？现在王后的地位更糟糕，整个国家摇摇欲坠，如果有一天叛军攻下主城，王后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
　　安妮觉得自己的脖子处传来凉意，不禁后退了一步。但她很快冷静下来，语气异常坚定：“我不害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生活，是不会压抑的。如果现在不适合，那我愿意等你，直到在你心中王后不再危险的那一天，你再来娶我，好吗？”
　　维克多清楚自己大概是无法说服安妮了，他只好将自己的白玫瑰徽章别在安妮胸前。“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现在彻底被架空了，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人怎么进的王宫，就怎么滚出去。如果神明垂怜我，我能镇压叛乱。等到那一天，我要让全国见证我们的婚礼。不过如果有天你不愿等我了，没有关系，追求你自己的幸福去吧。”
　　安妮把手按在徽章上，像是在宣誓：“我会等你，无论过去多久。”
　　有一个好消息，一支不属于他们的军队兵临城下。
　　“我们该怎么做？”看着四散而逃的贵族，本杰明问维克多。
　　把他们都杀了吧。
　　他的灵魂是这么说的。他也是这么做的。
　　本杰明教会了他很多，包括如何偷偷地让他们自相残杀，坐收渔翁之利——毕竟龙与龙之间的信任和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一样脆弱。所谓的百年之交，也不过一点蝇头小利就足以使其崩溃。
　　其实，获得权力，有时真的很简单。
　　“我讨厌玩弄人心。”维克多嘴上这么说着，却乐于按照本杰明教的那样去做。
　　“因为之前被玩弄的是你们，不是吗？”
　　“不只是不被玩弄呢，还有被诅咒。”维克多怅然若失，“您还记得吧，只要一天神庙内的死结无人解开，洛兰德家族的诅咒就会存在一天。”
　　“其实所有的勾心斗角都不如直接杀了所有人。”本杰明莞尔，“这样就没有人和你争抢了。”
　　约瑟夫在王宫里等他们，可惜叛军闯进来了。
　　他趴在花园的长椅上，许久未打理的银白色长发顺着脊背散开。红酒杯被他打翻在地，酒液流入清澈见底的小溪。他极少出门，或许正是如此，他的皮肤白净细腻，不像是吃人的恶龙，反而像是传说中的精灵似的。
　　人看呆了。
　　约瑟夫抬起脑袋，冲他们露出一个微笑——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你觉得这溪里流动着的是酒还是血呢？”约瑟夫一脚踩住逃跑的首领，问。
　　首领看向四周，他的手下已经全死了。宝剑从天上来，从地下来，穿过他们的身体，将他们钉在那里，成为花园新的装饰。
　　真正的血液从他们破烂的躯干中流出，汇入小溪，使水更加猩红。这些液体的味道过于浓郁，鲜花也无法掩盖，有些令人作呕。
　　“你做了什么？”本杰明问。
　　“十个头颅换一个金币。”维克多走过城门，手中抛着几枚金币，“不过他们都死得差不多了，我的钱省下来了。”
　　人群毫无攻击力——在虚张声势以外。维克多一路走到神庙前，新上任的祭司慌张地想要拦住他。“你是会受到神罚的！”他大声地叫唤，“就像你们的祖先一样。”
　　“是吗？”维克多将已是猩红色的剑架在对方的脖子上，“那我就在这里等着祂来降下神罚。”
　　由底部抽芽的藤蔓顺着象牙白的神像蜿蜒着向上，将白色用绿色覆盖。随着一声巨响，神像碎成了无数的小块，从藤蔓的缝隙中掉落出来，四周的彩色花窗一同碎裂，少女屠龙的传说不复存在。无人触碰的管风琴再次奏响，将赞美诗传唱为恶毒的诅咒。当神像破碎的同时，藤蔓上开出硕大的玫瑰，是白色的。
　　喧闹的人群安静了。维克多收起剑，朝祭司微笑：“有吗？”
　　对方已经彻底无法站稳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维克多让人拿来神像下的绳结，两根麻绳相互盘旋，无法分清彼此，他尝试了一下，确实不能解开。
　　“你——”
　　本杰明话音未落，维克多将绳结随手扔在地上，拔出佩剑将其斩断。再复杂的绳结也无法抵挡金属的攻击。“现在呢？”他微微歪着脑袋，“没人教过我该如何用计谋获得想要的，但是您跟我说过的——”
　　“把所有跟我抢夺的人，都杀了，就不用想这么多计谋了。”
　　维克多往王宫的方向走去，本杰明跟在他身后。一路上有很多人想阻拦，但藤蔓从地面钻出，将他们死死缠绕，似是一根根人柱。
　　当他准备去寻找约瑟夫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安妮。小姑娘盯着他，眼中透露出几分不安。“维克多！”她大声呼喊以吸引对方注意，“你……”
　　维克多转头看着她，脸上还残留有叛军的血迹。四目相对，一时无言。那一刻，他们都同时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最终是维克多先开的口。“你还好吗？”他用手抹掉脸上的血迹。
　　“啊？我吗？我挺好的。”安妮刻意回避了他的目光，“对不起，当时我误解你了。看来，王后真的很危险。”
　　“大概以后就不会了。”说完，维克多转身走了。安妮注视着他的背影，阳光朦胧了视线，使过去的一切就像一场梦。
　　一场始于寒冬，终于初春的迷梦。
　　维克多回来时的确被吓到了，宛如地狱一般的花园，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幸好约瑟夫完好无损。
　　“先生。”维克多走在本杰明前面，突然回头说，“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帮助我了吗？”
　　“你这孩子……和你父亲小时候一样。”本杰明无奈地摇头，“没有什么原因，因为我没有权力罢了。”
　　他以为维克多放松了警惕，拔出他的剑试图割开对方的喉咙。不过——
　　藤蔓使他的动作被按下了暂停键。
　　外面，人柱上的藤蔓同时绞紧，能听见□□爆裂的“噗呲”声此起彼伏。血液顺着藤蔓流向神庙。硕大的白玫瑰吸食着血液，花瓣一点点染上红色。
　　他松手，本属于爱丽克的剑掉落在地。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你的祖父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曾一度爬上了权力的顶峰，就连军队都要向我俯首称臣。”本杰明意思性地挣扎了一下，接着说，“可是有一天，我的家没了。”
　　“家？”维克多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见过本杰明的家人。
　　“他们放了一把火，烧死了我的妻子和女儿。那时……艾莉儿也就和你差不多大，还没成年呢。我当时在想，我获得的这一切值得吗？”
　　“那你……”
　　“路易莎求我的。”本杰明摇摇晃晃，将全身的重心放在腰间的藤蔓上，“她害怕死亡，但她又受够了这种生活。我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恨爱丽克？或许是忘了吧。
　　“维克多，杀了我吧，我累了。”
　　“你杀了他吗？”约瑟夫睡前问。
　　维克多本来在看书，闻言先是一愣，随后说：“或许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