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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敲门声响起。
门留了一个缝,来人直接推门而入。
三人停住动作,同时回头看去。
“出门左拐走到头,挂着帘子的地方就是男生澡堂。”来人应该是技校的管理人员,“每天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有热水。”
说完,他从兜里拿出一副钥匙,“你们谁是舍长?”
话唠哥和谈以明同时看向梁丘音。
“大哥来呗。”话唠哥鼓动道。
梁丘音伸出手,接过钥匙。
那人又指向木桌说道:“桌子上的两个暖壶是这间屋子的东西,不能借来借去,更不能弄丢。”
话唠哥就站在木桌旁。他扫了一眼暖壶,问:“这个壶上没有瓶塞啊?”
那人快步走近,查看暖壶。
他拧了下眉,语气转为质问:“你们来之前还有啊!是你们弄丢了吧?一个瓶塞两块!”
闻言,三人顿时面面相觑。
“噗!”话唠哥笑了出来,对那人说:“你搁这抢呢?”
梁丘音和谈以明对视一眼。
这管理人员也不怯场,继续复读:“一个瓶塞两块。”
“要不这样吧,”话唠哥掐腰,一脸看热闹地笑,“咱们来有奖竞猜。你来告诉我,偷这破瓶塞有什么用,答对一个给你一块钱。怎么样?”
来人面不改色,也不作答,僵住半秒后,转身快步离去。
随后,谈以明关上门。
话唠哥瞥了眼门口,骂道:“还给他脸了!”
“搞不好他每个房间都演一次,没准真能赚一点。”梁丘音说。
话唠哥睁大眼,恍然大悟似的点头,然后跑去门边,转动门把手,“我去隔壁问问。”
他溜出门去,不出一分钟便回来了。
“你还真猜对了,”他冲梁丘音笑,“严彬真是个实诚人!”
梁丘音挑下眉,继续铺自己的床单。
“哎对了,”话唠哥从包里拿出拖鞋,“刚才那货说几点有热水来着?”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喇叭喊话声:“十分钟后集合!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十分钟后集合!”
“下午四点到晚上十点。”谈以明说。
“我靠!那中午没吃饱的话,我还不能吃泡面了!”
“午休的时候食堂有热水,”梁丘音说,“只要你能避开老师,记住去食堂的路,就能接到热水。”
话唠哥嘟脸抱怨,“吃个泡面怎么跟当间谍似的。”
梁丘音弯腰抻平床单,抿了抿嘴角。
“哎?”话唠哥的反射弧绕回来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啊?”
梁丘音顿了一下,说:“听高年级的人说的。”
嘎吱一声,谈以明坐在床上。
“你咋铺得怎么快呢?”话唠哥惊叹。
谈以明笑了笑,“在宿舍经常铺。”
“哦,你住宿。”
“你学哪个工种?”谈以明问。
“我啊,木工。你俩呢?”
“我们都是汽修。”
“不是吧?”话唠哥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跟你们的气质也太不搭了!”
外面的喇叭声再次响起:“高一年级的集合了!高一年级的集合了!”
“先这么着吧。”话唠哥扯了扯皱巴巴的床单,站起身,“回来再说。”
“你们先走,我锁门。”梁丘音说完,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塞进裤兜。
锁好门后,他一同汇入外面的大部队。
上午十点钟,技校教学楼外聚集了高一高二全部学生。
副校长讲话完毕后,所有人解散,按照教学楼门口的指示牌进入指定车间教室。
梁丘音和谈以明走进教学楼,沿西侧长廊行走,沿途分布着其他工种的教室。
木工车间的门半掩着,空气中有未散的锯末气味,几块切割好的木板横在门边。再往前是陶艺教室,棕色陶坯静置在架上,釉色尚未烧透,颜色浸着水汽。
指示牌显示,汽修车间就在前方。梁丘音的方向感告诉他,他们一直在向教学楼西南角走去。
前方降一级台阶,地面略低于走廊,有一小段铁质坡道连接。
走廊尽头,两扇写有“高一汽修”和“高二汽修”的大铁门相对而开。
车间铁门朝内滑开,锈迹在轨道上摩擦出声。
学生们进入车间,不自觉向上方望去。
这是一间厂房式的大教室,天花板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每隔十几米设有整车检测区,架子上停有教学用车辆。一眼望去,车间里起码有十几辆车。
此外,每四个检测区中间设有发动机拆装区,工作台上摆有发动机模型、相关工具和零件架。
升降机等移动设备则靠墙停放。门边有一大张拉下的投影仪幕布,上面写着“汽修基础”四个字。
室内光线充足,通风良好,机油味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刺鼻。几个学生对着旁边的零件工具指指点点。
技工老师站在升降机旁,一身连体蓝色工装,袖口卷起。
他注视着不断涌入的学生,声音平稳而有穿透力:“同学们先站好。工具没发、规矩没讲,出了事自己可负责不起。”
五十多名学生聚在投影仪前。靠近检测区的几人低头笑了笑,没再动。
老师登上升降梯的台阶,俯视众人:“欢迎同学们来到汽修基础。我姓王,是你们汽修专业的主讲人。今天是第一天,上午主要进行分组、发放物资,以及讲清楚安全规则。”
他按下手里的小遥控,幻灯片翻到下一页。
“学工第一条——把所有经手的工具都看作是一件武器,一旦使用不当,伤人伤己。”
“所有工具,未经辅导员同意,一律不准动用。”
他顿住,扫视一圈人群。
“第二条——升降机未经允许禁止攀登、触摸。别说你只是摸一下。有人‘摸一下’就被压断过指头,至今都拿不起筷子。”
“弄坏设备你赔不起,弄伤别人你背不起。希望你们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安静片刻。他低头看表,随后走下台阶。
“这些是你们的工作服。”他拍了拍摞成堆的工装,“我手边的是小码,其次是中码、大码;那边有手套,一人一副。”
他双手背到身后,“走之前排队来领。下午上课的时候,每人必须身穿工作服,戴上手套,否则不可以进入车间学习。”
“你们也看到了,车间里有十几辆教学用车。”说话间,不少同学回头看去,“你们将进行小组学习,中央的工作台轮流使用。每辆车算作一个组,每组五到六人。”
他的视线落在前排几人身上,“你们都不是一个班的对吧?”
几人点点头。
“现在开始自行分组,”他看向众人,“每组选出一个组长。十分钟后原地集合,现在开始。”
说话声一下子窜起,大家纷纷找寻自己的队友。
梁丘音放眼望去,看到了那个跟方翎打嘴仗的同班男生。他正跟其他三个同班男生商量组队,显然也不想跟梁丘音他们一组。
七班的汽修人员只有这五个。
这时,有人碰了碰谈以明的胳膊。
“同学,咱们能组一队吗?”一个体型微胖的男生正对着谈以明微笑,憨厚的模样像极了爱吃蜂蜜的小熊。
他的旁边站着个比他窄一号的男生,正怯生生地打量梁丘音,一张脸蛋粉粉的。
“你们两个人吗?”谈以明问。
小熊点点头。
谈以明看向梁丘音,“怎么样?”
“可以。”
“刚才老师说每组五到六人,那咱们是不是还差一个人啊?”小熊又问。
梁丘音凭借身高优势,放眼望去。
他用眼睛清点人数,然后对其他三人说:“咱们往后站。”
阿粉跟着小熊一起后退。他们站在谈以明旁边,阿粉小声打听道:“他就是梁丘音吧?”
谈以明微笑,“对。”
“他到底姓梁还是梁丘?”
“梁丘。”
小熊露出暖暖的笑容,对阿粉说:“你看,我就说吧。”
阿粉顿时满眼星星,如凝望偶像般望着梁丘音。
“他的发色真是天生的吗?”阿粉又忍不住问。
没想到梁丘音直接转过头来,回答:“是天生的。”
阿粉变得更粉了。
这时,王老师再次登上台阶,声音穿过人墙:“好了!时间到。大家按组站好。”
从最前面开始,大家一堆一堆地站出来,有五人组,也有六人组。直到最后,梁丘音四人才站出去。
王老师的视线挨个组扫过,扫到最后,停顿了一秒,问:“没有多出来的人了吧?”
无人应答,他便默认了当前的分组情况。
小熊和阿粉一同舒了口气。
过后,王老师又翻了几页幻灯片,概括这一周即将学习的知识点,以及需要动手操作的部分。
时间马上来到十二点。
幻灯片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下午更换工装”几个大字。
“好了,所有人排队领衣服和手套。下午一点半,准时穿工装来上课。”他迈下台阶,又嘱咐道:“领完衣服去教学楼门口集合,由老师统一带你们去食堂。”
所有人朝门口涌去。有的人拿了衣服就走,有的人则现场比量起衣服长短。
“你觉得咱们俩穿多大码?”阿粉问。
“中码吧。”小熊说,“我觉得王老师跟咱们差不多高,等会儿我问问他。”
人数不知不觉间走了一多半。
经过王老师时,小熊照例奉上一个善意的笑,问道:“王老师,我想问一下,您这件工装是多大码的?”
王老师被他的笑意感染,眼角眯出了鱼尾纹,答道:“中码。”
“谢谢王老师。”
队伍继续向前挪。
大码工装仅剩不到五件。梁丘音和谈以明一前一后走近,同时弯腰拿衣服。
最上面的一套工装,胸口处有一团没洗净的污渍。
谈以明本想提前拿走这一件。梁丘音稍稍蹙眉,直接抽出下面的两件,正反检查后,递给谈以明一件。
拿完手套,二人一起向外走去。
教学楼外,同学们依旧按原来班级列队。
小熊和阿粉此时也从教学楼里出来,朝另一头的十二班队伍方向走去。
已经集合的班级率先被领去食堂。队伍浩浩荡荡地前进。
途中,话唠哥问梁丘音:“你说午休的时候,会有老师查寝吗?”
“不知道。”
话唠哥面露难色。谈以明笑着问:“还在惦记你的泡面?”
“可不嘛!”他手拿一副木工手套甩来甩去,“就凭咱宿舍那条件,这儿的伙食能好到哪去!”
前方,大部队正步入一栋三层白色建筑。
一走进去,食堂特有的寡淡油星味扑面而来。
话唠哥伸长脖子,企图窥探已经打好饭的同学们的餐盘。之后,他的鼻子不自觉拧在了一起。
窗口前排起长队,每个人先从长桌上领一个空餐盒。
食堂阿姨动作麻利,勺起一团米饭咔咔扣进不锈钢餐盘,再晃悠两勺菜,动作丝滑又机械,不带一点个人情感。
三人坐在七班吃饭区域的最后面。长木桌表面一层陈年油渍,桌角还刻着几道划痕。
“这是——尖椒炒豆皮?”话唠哥夹起一条瘫软的绿色片状物,有点不敢确认,“还有这个……”他拿筷子扒拉两下,“这是炒西红柿,撒了点鸡蛋吧?”
谈以明轻笑,低头吃了几口。
四周人生嘈杂,但并不热闹,是那种吃饭时默认的声音:铁勺敲盘、椅脚拖地,还有低声抱怨混在吞咽声里。
相隔几桌的位置,一名高二学生从怀里掏出一瓶老干妈,周围立刻哄抢起来,险些引来巡查老师。
红油辣椒味一路飘过来。话唠哥张开鼻孔,试图就着这一点味道拌饭吃。
“忍不了了,”话唠哥一副英勇就义的姿态,“一会儿我就回宿舍去拿泡面。”
“食堂外面有个蓝顶建筑,沿栅栏门那一侧回宿舍是近路。”梁丘音说。
话唠哥的眉头逐渐聚成一个“川”。
梁丘音见他这般反应,便问:“你该不会不认识回宿舍的路吧?”
话唠哥点点头。
“那还吃个球的泡面?”梁丘音连眉眼都没动一下。
话唠哥委屈地低下头。
老干妈的味道越发浓郁,传递半径逐渐增大。有人为了图省事,直接用自己的筷子伸进瓶身掏取,结果遭遇围攻。
争抢愈发激烈。
终于,在一声“哎哟”声中,玻璃瓶身掉地上碎了。
“啧。”话唠哥一脸可惜,好像那是属于他的老干妈。
巡查老师快步赶到,对着一桌子学生大声呵责。
梁丘音环视周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一桌所吸引。
此刻正值“灯下黑”。
他放下筷子,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布袋,不紧不慢地解开绳子,连看热闹的话唠哥都不禁回过头来。
绳口解开,里面是一袋蒜蓉辣酱。
话唠哥的下巴都掉了。谈以明也停下筷子。
巡查老师的注意力还在隔壁桌上。梁丘音给话唠哥使了个眼色,让他抓紧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信号对上了。话唠哥二话不说,抓起辣酱,拧开盖子,沿米饭边缘挤上一圈。整盘菜瞬间变得亮堂起来。
之后,梁丘音拿回辣酱,递给谈以明。
谈以明没有犹豫,接过来,迅速给自己挤好,然后还给梁丘音。
等梁丘音也挤好,拧上瓶盖,巡查老师正好离开隔壁桌,开始二次巡逻。
蒜蓉辣酱就放在桌上,米色布袋盖在上面,成了完美的伪装色。待巡查老师走过去,梁丘音淡定地收好辣酱,揣回兜里。
话唠哥鼓着腮帮,竖起大拇指,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辣酱的参与之下,三人全部光盘。
吃完饭后,大家在食堂门口列队,一起返回宿舍。
离下午上课还有一个小时。
三人回到宿舍,门一关,话唠哥一把搂住梁丘音肩膀,喊道:“大哥!你收小弟不?以后我跟你混了!”
梁丘音瞧他一眼,扒拉开他的手,淡淡地说:“此事不可声张。”
话唠哥眨巴两下眼,连忙点头,“明白!咱哥几个主打一个低调!”
梁丘音轻挑眉,从兜里掏出布袋,塞进背包里。
“大哥你放心!”话唠哥继续表忠心,“你这袋辣酱,除了咱仨的肚子里,其他人的肚子里肯定一滴也进不去!”
之后,他又凑到谈以明身边,像个包打听似的问道:“哎,你在咱队伍里是啥职务呀?”
谈以明被逗笑了。
“你笑啥?”话唠哥很不解。
哗啦一声,一堆洗漱用品倒在桌子上。梁丘音随口问道:“这里的澡堂会有帘子吗?”
话唠哥自行代入小弟身份,噌的一下站起来,喊道:“大哥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打探一下!”刚说完,他便开门离去。
屋里终于安静下来。
洗发水和沐浴露东倒西歪,梁丘音一个一个地扶正。
谈以明轻声问:“你去过公共澡堂吗?”
“从来没有。”
他的声音里带着抗拒,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之后,谈以明从包里拿出几根能量棒,放在桌子上,“有你喜欢的口味吗?”
梁丘音的视线落在包装袋上,周身气息暖了几度。他挑了两个,放进包里。
嘎吱一声,床又响了。
谈以明蹲下查看。金属螺丝擦出轻微声响。
屋门向内推开,话唠哥的声音先一步进屋子。
“大哥啊,别说帘子了!里头连门都没有!”他本人走进来,满面愁容,“那澡堂老么大了!喷头密密麻麻的,离得那叫一个近啊!”
他咣当一下坐床上,继续绘声绘色,“这要是洗澡的人一多,那不得肚皮贴屁股!还能全方位无死角欣赏别人的玉体!”
听闻此言,梁丘音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强忍住耳膜的嗡响和洁癖发作时的难耐,说了声“知道了”。
话唠哥还没过瘾,再次张开口。可惜话未出,眼神就被谈以明手里的东西吸引走了。
“吃吗?”谈以明边问,边撕开一包小麦胚芽饼干。
话唠哥咧开嘴,挪到谈以明旁边坐下,抓起一小把饼干,挨个塞进嘴里。
“刚才要是没有那点辣酱,我现在铁定饿抽过去。”他的话含混不清,嘴边时不时飞出一些碎屑。
“好在有午休,能回来加一顿餐。早晨就不行了。”
“吃完饭直接去上课呗?”
“应该是。”谈以明说。
一旁,梁丘音正靠在床头,戴着耳机,低头钻研这一周的时刻表。
“我还带了扑克牌,”话唠哥又拿了几片饼干,“有时间来两把斗地主。”
谈以明也拿了一片饼干,“能有时间玩吗?”
“熄灯之前肯定有时间。”话唠哥看了眼梁丘音,难得小声问:“咱大哥会吗?”
“不会也没关系,又不难。”
话唠哥点点头,朝地面扫了扫手上的碎屑,问:“你困吗?”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床位上,“我得眯一会儿。”
“要我叫醒你吗?”谈以明放下饼干袋,随口问道。
“不用,”话唠哥摇摇自己的手机,“我掐点儿。”
他脱掉鞋,盖上被子,翻身面向墙壁,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屋外的喧闹声也小了许多。
梁丘音摘掉耳机,放下时刻表,撕开一袋能量棒。
床尾叠着两套工装。吃完后,他拿起其中一套展开。陈年洗衣粉的味道瞬间涌入鼻腔。
谈以明接过另一套工装,手拂过面料,低声道:“这么厚。”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不约而同地举起工装在自己身上比量。
大码工装比想象中更长一些。他们互相扫了眼对方的衣长,再看看自己的,默不作声地开始更换衣服。
这期间,二人谁都没有看对方。
粗厚布料包裹住身体,像穿了一层软壳。肩部和膝盖处留有褶皱余量。腰部自带一条帆布腰带。
梁丘音拉紧腰带,系了半天也没系牢。
他抬起头。
面前,谈以明已经穿戴整齐。多余的裤脚卷了几折,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
“这腰带怎么系?”梁丘音低声问。
谈以明走近,与他并肩站立,同左同右为他演示。
重复过两遍之后,梁丘音停下手,“你可以直接给我系吗?”
谈以明愣了一下,“可以。”但他没有动。
“嗯?”
“我只会从我自己的方向系。”
梁丘音明白了。他转过身,稍稍抬起双手。
谈以明站在他侧后方,视线越过肩膀,双臂环过他的腰。
脚踝处的布料堆叠,恰好平衡了膝盖处松垮的设计。
手指握住腰带,绕了几个弯后,打上一个结。
二人再次互相打量一番。
工装立领挑开梁丘音的发丝。颈窝裸露出来,像一道冷白的浅洼,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谈以明的目光轻轻划过。
这屋里没有镜子。午休也即将结束。
梁丘音指了指门口。谈以明轻点头。两人走出门去。
平房外的土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他们向澡堂方向走去。
“这衣服好热。”梁丘音说着,单手卷起一侧的袖口。
“嗯,”谈以明继续看路,“不穿外套也不冷。”
轻风吹过,吹不透这厚实的衣料。
咔嚓一声,整车检测区的铁架子被固定好。
梁丘音一组位于车间教室最里面。他们四人并排而立,聆听小组辅导员的讲解。
“车分五大系统,底盘、车身、动力、转向、制动。你们今天要做的,是先看懂它们各自的位置,能指出来,叫得上名字。”
他移步至车头,手指轻敲引擎盖。
“动力系统在这里,俗称发动机舱。这辆车是四缸汽油发动机。每个气缸负责一个周期——吸气、压缩、做功、排气,合起来叫四冲程。”
说话间,他掀开盖子,金属卡扣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个是缸体,看见这几个黑色管子没有?”他又指向旁边,“那是进气歧管,旁边是排气歧管。”
梁丘音的眉头略微皱起。
“误入歧途的‘歧’,歧管。”辅导员看向他,之后回过头来,“这两个长得不一样,别搞混了。点火靠火花塞,冷却靠水箱,润滑靠机油,统称辅助系统。”
他指着发动机下方,继续讲解。
“整块发动机是吊装进车架的。下面是底盘——包括悬挂、车桥、传动、轮胎。你们以后拆得最多的,就是这部分。”
“往后走,”他挪步,四人跟随,“这个是转向系统主力——转向机、电助力电机,还有拉杆。方向盘转一下,这边跟着动。想自己上车试的,等安排到你们小组再说。”
他拍了拍车门,“车身是最后装的,没什么技术含量,钣金喷漆那一块才是手艺。”
“制动系统在这里——刹车盘、分泵、油管。别以为脚踩一下就完了,真要出问题,半秒就够你飞出去了。”
阿粉轻笑一下。
辅导员沉了片刻,收回手。
“今天你们先记住位置,不要求原理。旁边有整车示意图,你们自己消化一下,顺便绕车转两圈,再熟悉熟悉。十分钟后我来简要提问。”
说完,他转身离开。
小熊绕到发动机前方,一脸好奇:“老天,这么多管子,看着像面条似的……这可怎么记呀?”
阿粉仰望示意图,上面的字又小又密,他边看边小声嘟囔:“缸体、进气歧管……气……歧?好绕口啊。为什么要叫歧管?”他问得小声,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真的发问。
“我也不知道,”小熊轻声嘟囔,接着转头问梁丘音,“你知道为什么吗?”
梁丘音凑近,俯身查看里面的管道。缝隙之间存留着已经起毛的灰尘。
“分岔的意思。”他说。
话音一落,小熊再次看向发动机,阿粉又念了一遍示意文字,两人同时恍然大悟:“哦——”
之后,梁丘音也走去示意图前查看,惹得阿粉又一阵粉红。
示意图上的标注密密麻麻,重点词语用红色框出:火花塞、喷油嘴、燃油泵。
谈以明站在汽车和示意图中间,将各个部件与示意图对应起来记忆。
这时,王老师来他们这一组巡视。
“怎么样?有什么问题没?”他问。
小熊和阿粉羞怯地对视一眼。梁丘音问道:“这些进气、排气的管子,会不会因为灰尘堵塞?多久清理一次?”
“会积,”王老师点头,“正常行驶环境下,五到六万公里才需要清洗一次。积碳太多会影响动力,排气阻塞会让废气回流到气缸,车会抖得厉害。”
梁丘音花了两秒钟时间理解,而后继续问:“动力系统最容易坏的是哪部分?”
“大多数是点火、油路、进气三者配合不到位,导致动力系统出错。”王老师指着示意图讲解,“进气排气的问题相对少,但出了问题能让你跑也跑不快。”
梁丘音望向示意图,问道:“点火塞在发动机的哪个位置?”
“火花塞,不是点火塞。”王老师语气平平地纠正。他绕去车头,抬手在发动机气缸上方点了几下:“就插在这里,每个气缸一个。进气歧管下面,点火线圈底下。”
几人围上来查看。发动机错综复杂的结构让人难以准确定位。
“想看清楚得拆掉上面的罩子,不然只看得见接头。”王老师收回手,“要是火花塞坏了,发动机就会点不着火,或者抖得像筛子。”
梁丘音作思考状,没有再问。
“你的问题很好,不过,”王老师的目光落在梁丘音耳侧垂下的发丝,“你这长头发在车间里可比什么都危险。旋转件、风扇、皮带,都能一下把你拖进去。”
阿粉不禁深呼吸了一口。
“明天开始,要么全部扎起来,要么剪了。”王老师神情平淡,“记住,这里是车间。”
此时,辅导员返回,跟王老师简要交谈了几句。而后,王老师离开。
“好了,现在我来简要问几个问题。可以参照示意图回答。”辅导员语气平直。
他的视线扫过四个人,问道:“车的五大系统是哪五个?说出其中三个就行。”
“底盘。”小熊回答。
“对,还有呢?”
“车身,动力。”谈以明说。
“可以。下一问,发动机的四个工作循环分别叫什么?”
阿粉终于在示意图上找到了答案,“我知道——吸气、压缩、做功、排气。”
“正确。动力系统里,点火靠什么零件?”
四人一起回答:“火花塞。”
辅导员愣了一秒,随即点头。
“底盘包含哪些主要部件?列举两个。”
“悬挂和轮胎。”梁丘音说。
“好。最后一问,车身是装在什么之后的?”
“是……最后装的。”小熊答道。
“勉强正确。”辅导员指向示意图,“底盘和动力系统装好以后,再装车身。”
“记住,底盘先装,发动机跟上,把它们组合到一块儿,能跑能动了,最后把车身固定上去。”
辅导员拍了拍车门,“别把车想成一体成型的铁盒子。要先有能跑的心脏和骨架,再穿上外壳,这壳子就是你们平常见到的车身。”
他的目光扫过四人,“今天的重点是认得零件位置。你们再对照示意图,巩固一下知识点。十分钟后王老师开始统一讲课。三点四十课间休息。”
“课间休息多久?”梁丘音问。
“二十分钟。”
辅导员走后,小熊和阿粉凑到示意图前,低声交谈。
梁丘音撕开第二根能量棒,问谈以明:“你猜课间的时候澡堂会不会有热水?”
谈以明眨了两下眼,“回宿舍要花十分钟,能来得及吗?”
“员工澡堂就在教学楼外面。”
谈以明的双眼微微放大,“你确定?”
梁丘音咬下一口能量棒,在心里盘算着。
咽下去之后,他说:“今天验证一下。”
晚饭后,学生们统一在大教室里上晚自习。
再次返回宿舍,已是晚上八点多。
梁丘音和谈以明到门口时,话唠哥已在门外等待。
门一开,他立马冲进屋里瘫倒在床上。
“哎呀妈呀累死我了!”他仰望着天花板的窟窿,哭诉道:“你们不知道,木工教室里都是圆凳,没有靠背的那种!我的老天爷!坐了一下午,我的腰都要断了!”
紧接着,他又蹭的一下坐起来,“对了!我们班有人趁下午课间回来打热水,咱要不要也这样?省着排队了。”
“你们什么时候课间?”梁丘音问。
“四点十分。那时候已经有热水了。”
“我们三点四十课间。”谈以明说。
三人安静了一瞬。
“包给我了!”话唠哥自荐道,“正好我出来走动走动,不然在教室里憋得难受!”
梁丘音拿出宿舍钥匙,“给,宿舍钥匙。”
“哟。”他战战兢兢地收下,连忙说:“大哥你放心,我这叫为宿舍服务,舍长还是你,我不跟你抢。”
“嗯,早点回来歇歇你的腰。”
一听到这,话唠哥再次躺倒,“哎哟——我的老腰啊——”
谈以明端起一个小盆,里面装着小瓶洗发水和沐浴露,手拎几件衣服,毛巾挂在脖子上。
“我先去洗澡了。”他说。
“你第一天就洗啊?”话唠哥仰面朝天问道。
“每天洗,习惯了。”
“你别说,今天第一天,说不定洗的人不多呢。要是人不多的话,一会儿我也去洗。”
“嗯,等我回来告诉你。”谈以明开门离去。
话唠哥躺在床上,没了动静。
过了一刻钟,谈以明回来了。
他的发梢有些湿,身上带着沐浴过后的水汽。
“现在人不多,你——”谈以明看了眼话唠哥的床,转头问梁丘音,“他睡着了?”
“嗯?”话唠哥乍醒,迷迷糊糊答道:“没有没有。”显然他刚才睡过去了。
“澡堂现在人不多。”谈以明说。
话唠哥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过来,“唉,我有点懒得去洗了,”他又坐起身,“对了,你说你住校,这儿的澡堂应该不如咱学校宿舍的吧。”
“区别不大。”谈以明拿起毛巾,擦了擦头发,“喷头中间的过道比宿舍的宽一些。就是更衣室比较窄。”
“那还叫宽?!”
谈以明笑了,“洗的人一多,水汽会很大,其实看不清别人。”
话唠哥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晃晃脑袋站起身,“行吧,我去洗把脸。”
门关上。屋里只剩两个人。
梁丘音正在行李箱里找东西。很快,他拿了一顶鸭舌帽出来。
“明天你打算扎头发吗?”谈以明问。
“嗯。”
直到将近十点钟,梁丘音才去洗漱。
他踩着熄灯时间回到屋里,刚一关门,宿舍一下子陷入黑暗。
借着月光,他换上一身黑色睡衣。
话唠哥和谈以明睡前闲聊了一阵,之后,屋里只剩平稳的呼吸声。
夜里有点闷。天花板的窟窿里不时传来阵阵风声。不知哪里的风扇在嗡嗡作响。
黑暗里看不清表盘。窗外的灯影在墙上时明时暗。
不知过了多久,屋角突然咣当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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