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种子：与神回家

　　“人的心情真的很复杂。”兰忽然说。“有时候可以很开心，有时候又很无奈，有时候想骂人。”
　　星：“现在想骂人吗？那你去吧，你去骂吧，不要跟我说话。”
　　见兰不搭腔，星停了一会，又说：“骂什么人，你赶快过来吧！”
　　兰：“你在训狗吗？”
　　语气里一半是恼，一半是认。
　　星在那头笑，笑声清脆得像风铃。“也不是在训狗了。”
　　“那你笑的那么开心干什么？”
　　“就觉得你生气骂人很可爱。”
　　兰闭上眼睛。
　　她确实想骂人，想用最锋利的语言划开这团让她窒息的情绪乱麻。可当星用轻快的语气说她可爱时，那股尖锐的怒气就像撞上了一团棉花，无处着力。
　　“行吧！”兰最终妥协，“我只知道以后这样的时候多着。”
　　星：“哪有那么夸张？”
　　兰：“那不是就这样磨吗？”
　　“能磨出来一个什么样的结果。”星的声音懒洋洋的，“我可不想跟你磨，我想跟你一起玩儿。”
　　兰指控道，“你是恶魔。”
　　“然后你又是天使？”
　　兰否认：“我不是天使。”
　　“你一直是恶魔啊？”
　　“是的。”兰一字一顿，“你是恶魔的恶魔。”
　　星继续调笑。“恶魔是不会爱上恶魔的，恶魔只能爱上天使。”
　　兰不以为然。“谁规定的？你又知道了？”
　　“hahaha，我说的。”
　　“你说了不算，我不听。”
　　“你不听，那我就......”星嘟着嘴说，拖着黏糊糊的尾音。
　　又来这套。兰直咬后槽牙。“又来？我不吃这你这一套。”
　　“骗人。你都被吊成翘嘴了你？”
　　“没有！闭嘴。”
　　“我不要。”星的嗓音浸了蜜般，诱哄道，“除非你把手塞到我嘴里。”
　　兰头皮发麻。“我的天我的姥，我的褂子我的袄。”
　　“你不喜欢吗？”
　　“不要企图萌混过关。”
　　“我哪有企图蒙混过关，我没有直面问题吗？”星笑盈盈地。
　　问题。兰想，我们之间的问题是什么？是你的逃避？是我的追逐？还是我们明明相爱，却总要陷入这种权力与试探的泥潭？
　　“好，是我的问题。”兰最终说。
　　“我是不会逃避问题的。”星宣告。
　　“固执的家伙。”兰嘀咕。
　　“我承认我是个固执的家伙。”
　　兰气笑了，“真想一榔头打到您的脑壳上，看看是榔头硬还是您的脑壳硬？”
　　“可是我也有很软的地方。”星的声音更轻了。
　　“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
　　兰直接哇哇大叫，“什么什么，这还需要说吗？这种东西还是要说的吗？”
　　“不需要说。对。”星狡黠道，“你进来就知道了。”
　　兰冷哼。“我不进去。”
　　“不进——那我自己来。”
　　兰仍然不上套。“那你自己慢慢来！”
　　电话两端不约而同陷入沉默。
　　只剩彼此的呼吸。
　　兰望着夜空，那些稀疏的星星在光污染里显得模糊而遥远。
　　“宇宙那么大，”她打破沉默，叹息般道，“有很多的事情在发生，同时发生。”
　　而在这样一颗小小的蓝色星球上，两个渺小的灵魂，正为着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情绪纠缠不清。
　　“我会陪着你的。”星说，没有犹豫。
　　“一直都如此。”兰认命似的，“除了你也想不到别人了。”
　　“现在可想唱歌了。”星欢快地。
　　兰扯了扯嘴角。“我还在生气，我感觉到了那股生气的能量。”
　　星：“没事的。生气就生气吧！”
　　“原来我是一个很容易生气的人。”兰陈述着。
　　“这就是你！”星的声音里没有评判，“这又有什么关系？”然后她真的唱了起来。
　　那歌声又淡又飘渺，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兰就这么听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办法叫你在天岚星时的名字。”
　　电话那头安静了。
　　星：“没办法叫我的名字。‘xing’？”
　　“我觉得这个名字离我很远，你又离我很近，我没办法把这个名字当成你，我又渴望去称呼你！”兰表白着想要抓住风的无力困惑，“人就是会被这些看上去小小的事情困住。”
　　兰顿了顿，又问，“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很平静。”
　　兰说，“我是一种很复杂的感受。”
　　“很复杂的感受。”星重复，像在回味这个词。
　　“很多种不同的情感交织在一起，有些是过去的——不，大部分都是过去的。”兰尝试梳理在她体内奔涌的暗流，“别人可能很难想象，这样看上去很高维的灵魂，她拥有那么多的阅历，那么多的高维知识，掌握那么多东西，居然会被一个小小的东西卡住。然后又心甘情愿地让小小的东西，一次又卡一次卡住自己。我的心情很复杂。”
　　星：“会，觉得沮丧吗？”
　　“不是觉得沮丧，而是我感受到了她的情感。”兰说，“我知道那是我，又不完全是我。我可能没有办法完全认同她。但，她的情感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流动在我的身上。”
　　她指的是天岚星时的兰。那个会因为星的回避而着急、会执着追问伴侣关系、会在树下等得太久而生闷气的兰。
　　兰深吸一口气，决定把内心最抗拒的感受说出来：“我刚刚在抗拒她的情感，因为我认为这完全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做出的选择，为什么要我承担这种情感？这种苦果是她自己选择的，她自己选择被卡住了，是她自己想不明白。”
　　“然后呢？”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低落。
　　“没有什么然后。”兰轻轻呼了一口气。“我现在就跟这样的感受待在一起。”
　　“我也一起呆着的。”星的语气重新变得轻柔，“我们一起看星星看月亮。”
　　“还要看你的井口。”兰说，然后听到星低低的笑声，“看你的灵魂，看你的眼睛。”
　　“嗯。好呀。”星应道。
　　“我接受了她的情感之后，我又再次想走近你。”兰诚实地说，“我刚刚在抗拒的时候，其实不太想走近你，也不愿意接受她的情感——我嫌麻烦。”
　　“此刻我又重新感受到了那种对你的渴望。好像是一种呼吸，还是什么，又回到我身上了。我刚刚想把它切割出去，让她不要再回到我这里了。你说，把我自己切割出去，我还会快乐吗？所以我让她回来了，我所有的感受都回来了。”
　　“我也，不想她出去。”星说，难得流露出脆弱。
　　“对你的思念也回来了。对你的思念，对你的怨恨，对你的渴望。全都回来的。”兰能感觉到自己声音的变化，从紧绷到舒缓，从防御到敞开。“你感觉到我跟刚才不一样了吗？”
　　许久，兰的话语才重新响起。“现在的我想抱住你。”
　　“抱抱。”星立刻回应，“让我摸摸你的背。真是辛苦我们的兰老师！”
　　“让我们融为一体吧！”兰说，这句之前可能带着情欲暗示的话，在此刻却显得纯粹而庄严。
　　“嗯。”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转头又说，“我听到蛐蛐叫。”
　　“老婆我想靠在你肩上。”
　　星甚至能想象，兰说这话时湿漉漉的眼睛。
　　“来吧！”星的声音里满是宠溺的迎接，“让我亲亲你的额头。”
　　一种巨大的安宁包裹了兰。那些尖锐的情绪、复杂的感受、抗拒与渴望的战争，都在这一刻平息下来，沉淀成一种深沉的平静。
　　“你会觉得刚刚的我有点烦吗？”她还是忍不住问。
　　星：“不会。”
　　兰：“你现在不认为她很尖锐吗？”
　　星：“这就是你。”
　　兰：“好像要把你所有的东西都看穿，不允许你有一丝一毫的隐藏。”
　　星：“可这不就是你吗？”
　　兰：“是我没错。一个未完成形态的我。”
　　星：“我在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我知道。”
　　兰：“她下次看可能再跑出来。”
　　“我知道。这有什么？”星的声音轻松而包容，“我开心了，我陪陪你。我要是不开心，我自己去玩了。但是我一直都在的。”
　　兰忽然笑了，那种放下所有负担后的笑。“我们的病情都不轻。”
　　星：“我尊重你，也尊重我自己。”
　　兰：“病得不一样。所以要吃药。”
　　“想要吃我吗？”星立刻接上，语气暧昧。
　　兰笑出声。“我想说的吃药是修心，对症下药。”
　　“那又怎么样？都没事的，没关系的。”
　　兰叹了口气，决定说出那个更深层的恐惧：“我有时候会害怕那些东西我做不到。我一上头了，就会把话说的很满，像是‘别担心，以后有我在’这种话，满到不给自己一点退路那种。作为一个人，我还是有懦弱的时候，当我真的面对了这些场景的时候，又想起之前自己说过那么满的话，可能有点会有一点打退堂鼓。”
　　“所以我们才是我们。”星说。
　　兰瞬间有点抓狂，“你是复读机吗？”
　　“我不是一个复读机，因为我真的这么觉得。”星的声音认真起来，“因为人会有懦弱，同时人会在懦弱中生出勇气。重点不是懦弱，而是生出的勇气。没有懦弱就没有勇气。像我们这么敏锐、敏感的人，所有的东西都能觉察到。所以那些东西对于我们来说，也更大更重！”
　　“等到我们一起跨过去就行了。”兰说，语气轻松下来，“反正你是同路人一起。要是生气了，我们就在那儿菜鸡互啄。”
　　“那是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可不理你。”星立刻澄清。
　　兰不满起来。“你就这么回避？”
　　“哪有回避？”
　　兰不管不顾道，“我心情不好，就要找你吵。”
　　星：“你心情不好找我吵，那我心情不好找谁吵。”
　　兰：“你也可以找我吵。”
　　星：“看情况吧！那你要吵我就必须要接住？”
　　兰：“你也可以不接。”
　　星：“对。你心情不好找我吵的时候我不想接，我就自己去玩。”
　　“我就拿这个喇叭扩音器在你耳边吵。”兰故意恶狠狠地说。
　　“我自己出去玩。”星不以为意。
　　兰不死心，“我跟着你。”
　　星大笑起来：“那好，那我们一起出去玩。”
　　兰干脆耍赖，“我拿着喇叭吵你。”
　　“让我带着你一起玩。”
　　“我像那比格犬那样在你耳边汪汪汪。”
　　“我养狗狗的话，我不想养比格，我想养法斗或者八哥。”星的话题跳得飞快。“你想养什么？”
　　兰想了想：“我觉得我养自己就够了。”
　　“那！那我呢？”星立刻问，语气里带着故意的委屈。
　　“你要我养？”
　　“我没有要你养。我就问问。”
　　兰笑出声：“那就每天给你一把小米。”
　　“这是养小□□。”
　　“那你头像不就一只小鸡吗？”兰指的是星那只玄凤鹦鹉的头像。
　　“对！一只歪着头的小鸡。超级可爱！”星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我们都已经把自己养的很好。已经很棒了！”
　　“活到现在确实很棒，已经是胜利了，已经赢过99.9999%的人。”
　　“是的，”星说，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再次重逢之后，要举杯庆祝。”
　　电话没有挂断。
　　兰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那股重新流动起来的情感。
　　思念、渴望、甚至那些尚未完全消散的怨与怕。
　　它们不再割裂，不再彼此冲突。
　　它们如同夜空中的星星，有的明亮，有的暗淡，但都在这片广袤的黑暗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而她知道，在电话的另一端。
　　有一个人，正和她看着同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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