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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水寒
拂晓前的江面雾气弥漫,远处山峦和近岸草木尽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江水缓缓流淌,乌篷小船在艄公的操控下,悄无声息地滑向岸边。
晨雾中,隐约可见一块青黑色的界碑半没于近岸的浅滩中,碑面刻着“全州”二字,但或许是年代久远,字迹已被江水侵蚀得有些模糊。
“到了。”艄公将撑杆插入水底的淤泥,小船稳稳停住。
殷长歌从船篷走出,对他深深一揖,“前辈大恩,长歌铭记在心。不知可否告知尊姓大名,日后若有——”
“不必了。”艄公打断他,“名字我早已忘却,你只需记得,前路坎坷,持心守正,莫辜负了你手中的剑,也莫辜负了为你铺路的人。”
“为我铺路的人?”殷长歌心头一震,连忙追问,“前辈可否明示?是我师父?还是——”
艄公并不回答,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殷长歌。
纸包入手颇沉,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是几块硬邦邦的麦饼和一包盐渍肉干。
“过了界碑,便是湖广地界。全州地小人稀,民风却杂,小心为上,这些干粮应该够你走到衡阳了。”艄公简单交代道,“上岸后往北走,避开官道驿站,尽量走山野村落。”
殷长歌心中一暖,将油纸包仔细收好,再次郑重行礼,“多谢前辈,保重。”
艄公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殷长歌不再犹豫,足尖一点跃上岸边,回头望去,乌篷小船已调转方向驶离江岸,艄公戴着斗笠的身影也渐渐模糊,最终没入氤氲的江雾,消失不见。
殷长歌眺望北方,只见一条浅黄色的土径从脚下开始蜿蜒伸展,漫向远处起伏的丘陵。他不再犹豫,随即启程,依艄公所言避开大路,拣山间小径而行。
全州境内低山丘陵众多,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偶尔路过零星的村落,也尽是低矮的屋舍,村民面有菜色,见到他这个外乡人并不多言。殷长歌也不主动上前,只在村边溪流取水,用完干粮稍作歇息后,便继续埋头赶路。如此昼行夜宿,三日后干粮将尽,他终于走出了山地。
一出全州,眼前豁然开朗,成片的稻田铺展开来,纵横的沟壑整齐交错,地势平缓开阔,显然已近永州。
行至晌午,殷长歌在一处溪边歇脚,正在取水,耳廓忽然一动,风中传来一丝异样。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从侧后方迅速接近,井然有序,绝非鸟兽。
殷长歌心头一凛,连忙伏低身形隐入灌丛。
不多时,五道身影出现在对岸,为首的是个精瘦汉子,目光锐利,气息冷峻,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他与其余四人分散而行,边走边检查地面痕迹。
忽然一个手下对他道:“头儿,痕迹在此断了。”
精瘦汉子闻声而来,俯身探了探脚下的软泥,抬目四顾,发出一声冷笑,“这小子倒是机警,懂得借水掩踪。分头搜,他跑不远,应该就在附近。”
殷长歌心中一沉,看模样这群人不似寻常盗寇,莫非是万里桥那伙人的同党?
不待他多深想,其中两人已涉水而来,距离殷长歌所在之处越来越近,透过遮蔽的灌丛,他甚至清楚地看见了那群人腰间佩刀的款式与花纹,刀身狭窄,柄端刻着一条诡异的弧线,像是某种特殊记号,与万里桥的那伙人的佩刀截然不同。
眼看对方即将拨开灌木,殷长歌不敢坐以待毙,拾起脚边的石子运力弹出,啪地一声射向了十余丈的芦苇丛,二人立刻被异动吸引,转身扑向对面。
“在那边!”
殷长歌趁机从灌丛滑出,贴着地面反向没入更深的丛林。
他在一颗大树后稳住身形,听见不远处传来怒骂,夹着劈砍灌木的声音。
精瘦汉子冷冷地说道:“声东击西,雕虫小技。他一定就在附近,分头搜,不得放过任何一处,尤其注意可能藏人的石缝和树洞。”
殷长歌听得其言,不禁心头一凛,这为首的汉子经验相当老道,判断更是精准,若按他这种排查方式,殷长歌迟早会被发现。
他极力稳住心神,寻找可以脱身的办法,忽然间,他的目光定在了左前方一处平地上。那一处地面堆积了厚厚一层落叶,大概是野兽惯常行走的路径,从上掠过绝难留下足迹。
心思一定,殷长歌果断行动,他尽量不发出声响,以轻功掠向对面,落地时足下无声,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确认暂时安全了,殷长歌才俯身向下探查,只见平地直通一处陡坡,下方隐约传出水声,应是藏有暗溪。有水的地方必然就有出口,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身影,将辟水剑在怀中掩好,深吸一口气,顺着陡坡向下滑去。
坡陡且滑,布满苔藓和落叶,划过时难免发出细微的声响。为了不惊动上面几人,殷长歌以双手撑地控制下滑速度,借两侧树木减缓伏冲之势。滑至坡底时,眼前果然出现一条暗溪,水流湍急,乱石密布。
殷长歌毫不犹豫地踏入其中,逆流向上疾行。冰冷的溪水没过双溪,激流而下的水花重重拍打着他的身体,前进变得异常艰难。即便如此,殷长歌也不敢有丝毫停留,抵住水流的阻力艰难上行。
几乎是同时,远处坡顶传来杂沓的脚步和频密的交谈。
“——痕迹到坡边没了,难不成跳下去了?”
“坡下有水声,似乎有条河,老大,我们可要下去看看?”
精瘦汉子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过了一会才冷笑着开口,“这小子滑不留手,下面情况不明,贸然下去恐有埋伏。他既选择此路,必是急于脱身,我们守住上下游所有出口,再派一人回禀,加派人手封锁这一带。他孤身一人,耗也能耗死他。”
脚步声渐渐远去,殷长歌心里清楚,危机并未解除,对方显然要将他困死在此。
冰凉的溪水浸泡着身体,体温随时间一点点流逝,即便他一刻不停地疾行,也抵不住刺骨的寒意席卷。殷长歌的呼吸渐渐变弱,他明白不能再走了,否则即使不被那群人抓住,他也迟早会因失温而死。
他在溪中寻了一处巨石缝隙,蜷身藏入其中,运功调息,以便尽快恢复体力。
天色渐暗,林间光线越发昏暗。殷长歌感觉身体的力量逐渐回拢,抬头放眼四顾。周围尽是深不可测的密林,不知其中会不会有野兽出没,眼前的这条溪流,显然是可以走出幽谷的路径。只是那群人,此刻必然已在外面布下天罗地网,他该如何脱身?
殷长歌一边思索对策,一边缓缓活动四肢,忽然灵光一闪,或许可以试着偷袭而出。他心念一动,猛吸了一口气,一头扎入溪底,逆流向上游去。
溪流在乱石间曲折迂回,水声掩盖了一切动静,也令他无法判断周遭的情况。他唯有闭住呼吸,以内力维持意识,在昏暗的水下睁大双眼,避开各种出其不意的暗石水草。
约莫潜行了一炷香,前方水势渐缓,水面也变得开阔,水下透入些许天光,应是快到上游出口了。
谨慎起见,殷长歌贴着溪低的一侧石壁缓缓上浮,只将双目露出水面观察。
出口处是个不大的水潭,连接一条宽阔的河流,水潭边守着两个人,靠在树上,看似松懈,目光却不时扫过水面和两岸。
殷长歌沉住气,耐心等待。又过了约半盏茶的功夫,其中一人似乎内急,向同伴打了个手势,转向不远处的树林。另一人啐了一口,注意被同伴离开的方向稍稍分散。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殷长歌破水而出,骤然惊起半人高的浪花,身形直扑岸边守卫。
那人反应极快,听得水响猛然回头,同时毫不犹豫地拔刀。然而殷长歌的速度更快,辟水剑并未出鞘,连带着粗布剑套精准点向他持刀的腕脉。
守卫闷哼一声,钢刀脱手,殷长歌另一只手并指如风,点中他的昏睡穴,守卫立时双目一翻,软软倒下。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声响。殷长歌将守卫拖到树后的草丛掩藏,回头看了一眼林子深处,先前离开的守卫还未回来。他不再耽搁,选了一个与来时截然不同的方向,将轻功提至极处,纵掠疾奔,身影迅速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林间。
一口气奔出二三十里,殷长歌才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停下。他背靠一块山石,忍不住剧烈喘息,浑身衣物湿透,尽数贴在皮肤上,分不清是汗水所致还是溪水未干。或许是在冷水中浸泡得太久,加之方才再度发力,左臂伤处又传来阵阵刺痛。
殷长歌撕下衣摆,重新包扎好伤口,又服下一粒随身携带的伤药。
此刻,夜色完全降临,天幕星斗俱现,微凉的山风穿过拗口,带来初秋的寒意。
殷长歌望着北方星空,那里就是涪州的方向了。
持心守正,莫辜负了你手中的剑,也莫辜负了为你铺路的人。
艄公的话语再次响起,他不禁握紧了辟水剑,剑身传来的冰凉触感,奇异地让他安心。
前路再难,他也必须走下去。因为这一次,他不仅要找到师父,更要弄清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弄清他究竟是谁,又承载了怎样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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