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键上的紫丁香

　　十八岁的夏，一群人离开了，行色匆匆，脚步慌乱得如同可笑的逃兵。另一群人又结伴而来。也许四年后，很多人终将只是过客，但王梓琪不会。一眼初见，便是注定了一生的相伴。
　　——梦里云归《鸢尾花开时》

　　九月初的夜晚，虽有了些许微凉的风，白天的燥热却仍未褪尽。

　　男生寝室的阳台移门敞开着，头顶的风扇有气无力地转动脑袋。

　　21寸的大背投电视机里，正放着江省的新闻节目。只不过，几个男生的目光始终没在电视屏幕上。

　　刘峰亮侧坐在椅子上，左手手肘撑着桌面，眉飞色舞地聊着自己的高中生活：

　　“这边的高中学生好少。我们老家辣里……那你……那里，一个年级二十个班，每个班60多个人。”

　　张彬彬就像是鲁迅先生笔下，那个听着闰土讲看瓜刺猹的少爷一般，目不转睛地听着，还时不时向刘峰亮投去羡慕的目光。

　　一旁的的付诚虽然听着，但是目光总在手机屏幕和刘峰亮身上游离。

　　云儿已经好久没回消息了。这很不正常。

　　自己说错什么了吗？

　　付诚仔细回想白天的对话，似乎并无不妥。

　　也许是今天第一天报到，太累了，就早早休息了吧。

　　不行，还是再发一条消息吧。

　　梦里云归：你晚饭吃了什么？我刚在一期食堂，吃了大排。3块5一份，好大一块。

　　看着消息发出，付诚这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到闲聊里。

　　此时的聊天话题，已经转移到了张彬彬身上。他略带腼腆地讲起坐在后排的女生。听他那语气，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点暧昧。

　　“彬彬，里小子，喜欢就去追嘛！好啥好害羞的捏！”

　　刘峰亮笑着拍了拍张彬彬的肩，这一举动反而让张彬彬的脸更加红了。

　　付诚笑着插了一句：

　　“亮子，那你呢？高中就没个暗恋对象？”

　　刘峰亮尴尬笑笑：

　　“那时候一门心思读书，哪有空想这些？阿诚，别光说咱俩了，说说你吧！”

　　“我？没啥好说的的，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一谈及自己，付诚的视线又一次游离到了手机屏幕上，原本顺畅的闲聊，到了付诚这里，顿时卡壳。

　　已读。

　　不回？

　　一句从张彬彬那新学的“册那”脱口而出。

　　刘峰亮发现了付诚的异常，朝他望了过来：

　　“阿诚，怎么了？”

　　张彬彬也一脚刹车，中断了话题，看向付诚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没……没什么。”

　　付诚清了清嗓子，努力组织着语言，

　　“就是我一个朋友……我跟彬彬说起过，玩魔兽争霸的那个……他发给网友的企鹅消息……突然变成已读不回了。就屁颠屁颠跑来，问我该怎么办。”

　　“哈哈，看来他真问错人了。你自己跟你那小网友还没着落呢！有一句话叫那啥……盲人……”

　　刘峰亮皱着眉，微眯着眼，拼命在自己的小圆脑袋里搜索着词汇。

　　“盲人骑瞎马。”

　　张彬彬插了一句嘴。

　　“对头对头！这不就是‘盲人骑瞎马’嘛！”

　　……

　　“阿——嚏！”

　　几百里外的魔都，华灯初上。

　　梧桐枝叶掩映的路边，一家小小的咖啡馆亮着暖光。浅白色的外墙在车灯掠过时忽明忽暗，门口那块写着“欧馨”的旧木牌，也跟着来往车灯投来的光影轻轻摇晃。

　　许辰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坐在他对面的女孩子吓了一跳。

　　呆愣几秒后，他这才接过女孩递过来的一张纸巾，略显狼狈地擦去嘴角的残沫，继续开口：

　　“你知道吗，当年我哥们，被班级里那群家伙孤立围攻。那场面，你是没见过。”

　　说到激动处，许辰雨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呀。那把我那哥们儿都挤桌子底下去了。”

　　许辰雨的这番话，再配上他左右挥舞的手臂，还有最后那个作势要往地上坐的动作，逗得女孩格格娇笑：

　　“哈哈哈，你以为……你是……哈哈，白云大吗啊！快说快说，后来怎么样了？”

　　许辰雨回到座位上，一边秀着他的“鸡肉”：

　　“就是在下，孤身一人替他挡下了所有冷眼和骂声。”

　　女孩坐直身子，强忍着笑：

　　“然后……你俩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对吧？”

　　许辰雨微微一噎，随即梗着脖子辩解：

　　“额，本人男，爱好女。”

　　“噗！哈哈哈，许辰雨……你真逗。”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聊了一会儿，直到小圆桌上的半杯咖啡里冰块都化成了水，许辰雨看向窗外：

　　“沁怡，不早了，我还得坐公交回去了。”

　　王沁怡瘪了瘪嘴，“哦”了一声，随即展眉一笑：

　　“那我们说好啦，周末见！到时候，我带你去浦东玩哦。”

　　两个人肩并肩，走出了咖啡馆。

　　夜色在霓虹流光间，变得愈发迷离。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不远处酒吧的微醺。他悄悄伸出手指，似是试探，轻轻勾住了王沁怡微凉的小指。感觉到对方指尖微微一顿，却没有挣脱，反而扣住他的手指，与他掌心相贴。

　　十指交扣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许辰雨的心头。他强忍着嘴角的笑意，在心里默默对远方的好友说：

　　“阿诚啊，你怎么都不会想到，我竟然先你一步脱单了吧。”

　　……

　　滨湖师大，男生宿舍。

　　“滴滴滴”的声音响起，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付诚顿时惊醒。

　　云儿！

　　你终于肯回我消息了哈！

　　可是，等付诚打开企鹅号，整个人又像漏了气的气球那般，蔫了下去。

　　发消息的是许辰雨。

　　这家伙竟然发了一张两只手十指相扣的照片。

　　梦里云归：啥情况？

　　对面几乎秒回。

　　跟着大G冲锋：还能有啥情况？哥！脱！单！了！

　　梦里云归：啥？我记得，你也就比我早报到几天吧？坐火箭啦？

　　跟着大G冲锋：哈哈哈，山人自有妙计。你呢，还单着吧？

　　梦里云归：废话！我今天才刚到滨湖师范大学报到呢。

　　跟着大G冲锋：你去网上搜搜校内网，八月初的时候，我和我家沁怡就在那上面认识了。昨天第一次线下见面，印象不错，就在一起了。你也去注册一个吧，别说那个什么云儿了，哪怕王梓琪，都有可能找到。

　　听了许辰雨的话，付诚托着腮，陷入沉思。

　　想要找到云儿，这或许是个办法。

　　第二天清晨，当一抹微熹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付诚缓缓揉了揉双眼。

　　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企鹅，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自从认识那个叫云儿的女孩，每天如此。

　　云儿昨晚发了一条消息，在付诚睡熟后不久。

　　云儿：吃了点清淡的。大排啊……我看到过。看着是蛮大，一份够两个人分吗？

　　她回我了！

　　付诚侧躺在床上，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一串“哒哒哒”的声音，如同清脆的鼓点。

　　梦里云归：当然够啊。昨天晚饭时候，我跟我表姐，一人分了半块。别说，还挺饱的。侬不信的话，今天中午阿拉一期食堂见，一起买块大排试试？

　　消息发出，又一次石沉大海。

　　大概还在睡觉吧……女孩子嘛，哪有这么早起床的啊。

　　付诚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蹑手蹑脚地爬下了铁梯子，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室友。

　　就在他刚洗漱完毕时，熟悉的“滴滴滴”又一次响起。

　　云儿：不好意思，刚醒。中午有事，下次吧。

　　尽管一起吃中午饭的邀约被云儿婉拒了，但付诚的心里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她还愿意回应，说明……还有希望。

　　即使自己连对方为啥生气也不知道。

　　早餐是在一期食堂的二楼解决的。

　　两个肉包，一碗豆浆，一根油条。

　　付诚来得早，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好多还在晨跑打卡，因此餐厅里人不多。付诚得以慢悠悠地将油条蘸着酱油，咬一口肉包，呷一口豆浆，在一片宁静地晨光中享用大学里的第一顿早餐。

　　只是，这里的豆浆和油条，只能充饥，根本没有小时候父母买来的那些香。

　　“诚诚，赶快爬起来，吃早饭了！等会儿侬薇薇姐要过来！”

　　“姆妈，怎么又是大饼油条咸豆浆？都吃腻了！”

　　“那行，明朝姆妈去买豆腐脑粢饭。”

　　“不要，我要吃味一的馄饨。”

　　“好好好，明朝买！侬快点起来，洗脸刷牙。等会儿侬姐姐就来了！”

　　现在的咸豆浆，少了小时候的紫菜、虾皮和蛋丝。就一勺酱油，几颗葱花，勾兑上一碗淡豆浆，早已没了童年的味道。

　　付诚咂咂嘴，将最后一小块包子皮塞进嘴里。趁着早上人少，他还想去校园各处逛逛呢。

　　昨天在教学区里，基本上由黄学长陪着走，一路都是走马观花。今天，听着邓丽君的歌，一个人漫步在那条直通图书馆的康庄大道上，也是件十分惬意的事。

　　黄学长今天依旧还在忙碌。擦肩而过时，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嗨，去图书馆？”

　　“对啊。想去借几本书看看。顺带问一下，学校里哪里可以上网？”

　　“上网吗？二期食堂三楼有个网吧，那个主要是打游戏的。还有图书馆的电子阅览室，也有几台电脑，刷学生卡就可以。不过……普通查点资料还行，玩游戏就算了。”

　　面对学弟的问题，黄学长还是一如既往地热情。

　　“好的，谢谢学长，我这就去图书馆看看。”

　　走进电子阅览室，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收费标准。

　　一元一小时，还可以接受。

　　找到一台靠窗的空机器，开机，输入卡号和密码。看着那个计时的数字不断跳动着，付诚打开网页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今天，他就是来注册许辰雨口中的那个校内网的。

　　填完注册信息，点击登录，一个蓝白色背景的网页出现，左上角“校内网”三个白色加框字下，便是类似搜索、日志之类的功能。

　　稍微熟悉了一下网站功能，付诚便开始准备干一件大事。

　　他将整个滨湖师范大学的名字带“云”的女生全搜索了遍。

　　半个小时后，望着眼前仍剩下的七八十个头像，付诚选择了放弃。

　　“这是啥情况？80后的娃儿，怎么那么喜欢用‘云’作名字？”

　　默默退出了搜索页面，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空间，付诚轻叹一声，点开日志页面。

　　身为明城二中第一才子，他可不允许自己的校内网空间一片空白。

　　短暂思索之后，在一阵“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里，一首七言绝句出现在电脑屏幕上。

　　梦迷桃渡蝶影空，
　　似水华年二九重。
　　云断巫山遮望眼，
　　翳深绿柳断桥东。

　　至于诗的题目，付大才子才懒得想，直接码上了“无题”二字。

　　发送。

　　又刷了一会儿校内网，顺带给许辰雨发个好友申请。眼看着时间已经过去58分钟，付诚赶紧退出页面，点击“关机”。

　　……

　　女生寝室里，林筱正指导着其他三个女孩注册校内网。

　　“筱，一定要传真人照片啊？”

　　王云看着那个上传真实头像的选项，秀眉微蹙，语气里略带一丝犹豫。

　　“当然啦，大家都一样啊。你看我，不也是上传了？”

　　朱敏那标志性的软糯声音响起，忽然，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望向王云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狡黠，

　　“云云，老实交代，你不会是……害怕被某个人看到吧？”

　　王云的脸唰地红了，跺着脚，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促：

　　“哎呀，才不是呢！我是怕……怕本小姐太漂亮了，追求者把咱们宿舍门给踏破了。”

　　王大小姐的话，众人自然是不信的，三声异口同声的“哦——”在寝室里响起，一片笑声在小小的寝室里回荡。

　　王云捂着发烫的脸颊，小碎步挪到正坐在电脑前的林露身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声音细若蚊呐：：

　　“露露姐～帮我查个人呗？”

　　“说吧，公的母的！”

　　林露头也不回，鼠标的指针已经移到了“搜索”的位置。

　　“他叫付诚……应该是……小学教育的吧。”

　　“啪嗒啪嗒”的一指禅响起，随着回车键的敲下，页面刷新，一个孤零零的搜索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是他吧？喏，自己看去。”

　　说着，林露站起身，将椅子让给了王云。

　　轻轻点开付诚的主页，除了一篇日志外，一片空白。

　　王云点开那篇名叫《无题》的日志，将那首诗反复读了两遍，目光扫过每句诗最开头的那四个字。

　　王云猛地屏住了呼吸，眼睛微微睁大。一丝甜意的笑容，在她唇角悄然漾开。她飞快地瞥了一眼室友们，见她们没注意，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着屏幕上的名字轻轻嗔了一句：

　　“大呆瓜，面都没见过呢……不会就这么暗恋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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