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铭

　　黑暗中，江泽的呼吸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楠会突然问起这个。过了几秒，他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丝被夜色浸染的低沉：
　　“有，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楠侧过身，看向江泽的方向，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定。
　　缓缓开口：“我妈妈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因为癌症去世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林楠感觉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眶瞬间就热了。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我记得她走的时候是深秋，那天也下着雨，跟今天一模一样。我当时正在外地参加英语竞赛，是我爸特意给我报的，他说多参加竞赛能锻炼能力，对以后升学有好处。”
　　“竞赛结束那天下午，我爸开车来接我，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脸色难看得很。我当时还傻乎乎地跟他分享竞赛的趣事，说自己大概率能拿奖，可他就只是‘嗯’了一声，啥也没说。”
　　林楠的声音越来越低，满是伤感，“直到回到家，看到家里挂着的黑白照片，我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妈走了，走的时候我都没能陪在她身边，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跟她说上。”
　　江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黑暗中能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没有一丝不耐烦，仿佛在认真接纳着林楠的所有心事心事。
　　“我妈妈是个特别温柔的人，手还巧，最会做栀子花饼。”林楠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的笑容，眼眶愈发湿润。
　　“每次我考试考得好，或者竞赛拿了奖，她都会给我做一大盘，甜而不腻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她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栀子花饼了。我爸试着给我做过，我还去外面糕点店找过，可都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有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要是当时我没去参加那个竞赛，是不是就能见到妈妈最后一面？是不是就能好好跟她道别？是不是还能再吃一次她亲手做的栀子花饼？”
　　“这几年，我总做噩梦，梦见妈妈离开的场景，梦见她站在雨里对我笑，我拼命想跑过去抱住她，可怎么也跑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雨幕里。”林楠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哽咽得更厉害了，“我真的很想她，特别遗憾没能陪她走完最后一段路，没能跟她说一句我爱她，也没能让她看到我现在能进省队、能去冲击全国决赛的样子。”
　　他说完这些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又酸又松快。这些话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哪怕是对父亲和姑姑，也只是偶尔提一句想念妈妈，从没这么详细地诉说过心里的遗憾和痛苦。可面对江泽，他却忍不住敞开心扉，仿佛这个清冷的少年身上有股让人安心的力量，让他愿意放下所有伪装和防备。
　　黑暗中，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的雨声依旧淅淅沥沥，像是在为林楠的悲伤伴奏。过了许久，江泽的声音才缓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和心疼：“她肯定知道你很爱她，也肯定为你感到骄傲。”
　　林楠吸了吸鼻子，嘴角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是吗？可我总觉得欠她太多了。如果她还在，看到我现在能进省队，能去冲全国决赛，会不会很开心？”
　　“会的。”江泽的声音无比肯定。
　　“每个妈妈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你现在的努力和成绩，就是对她最好的告慰。”
　　林楠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躺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和母亲有关的片段。过了一会儿，他听到江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低沉了些，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脆弱：“我爷爷病重的时候，我也特别孤独。”
　　林楠猛地抬起头，看向江泽的方向，眼里满是惊讶。他知道江泽的父母在他小学时意外去世，是被爷爷养大的，却没想到他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他屏住呼吸，认真地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
　　“我父母走得突然，留下了一笔遗产和一套房子。爷爷担心我年纪小守不住这些，就早早把房产和存款都转到了我的名下，自己只留了一点生活费。”江泽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丝被岁月沉淀的沧桑，“我叔叔姑姑们一直惦记着这些财产，从我父母去世后，就没少找借口来打探，甚至想把我送走，好独占那些东西。”
　　“初三那年冬天，爷爷突然病重查出重病，需要住院治疗。我当时正在备战中考，学习压力特别大，可还是每天放学都往医院跑，给爷爷喂饭、擦身、按摩。”江泽的声音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艰难的日子。
　　“叔叔姑姑们一开始还偶尔来医院看看，送点水果，可没过多久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推脱，说自己要上班、要照顾孩子、要下地干活，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有一次爷爷病情突然加重，医生说需要紧急手术，让家属签字。我给叔叔姑姑们打电话，可他们要么不接，要么说在忙，让我自己想办法。最后，是我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字。”江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术室外，我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听着手术室里的仪器声响，心里怕得不行。我怕爷爷就这么离开我，怕自己变成孤孤单单一个人，怕以后再也没人疼我、关心我。”
　　林楠的心跟着揪紧了，他能想象出当时江泽的无助和恐惧。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独自面对亲人病危，还要应付亲戚的冷漠，那种孤独和绝望，是常人难以体会的。他想安慰江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心疼这个看似坚强的少年。
　　“手术挺成功，爷爷挺了过来，可身体却大不如前，需要长期休养。”江泽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却依旧带着伤感，“出院后爷爷搬回了老家，我每天放学都会回去照顾他。叔叔姑姑们见爷爷病情稳定，又开始来家里找事，缠着爷爷要钱，还想让爷爷把房产过户给他们。”
　　“爷爷被他们缠得没办法，只能拿出自己仅剩的一点积蓄给他们，可他们贪得无厌，没过几天又来闹。最后爷爷索性把工资卡也交给我保管，让我每月给他打生活费，再也不搭理叔叔姑姑们了。”江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从那以后，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我，经常堵在学校门口，或者打电话给我，说些很难听的话，逼我把财产交出来。”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我要回学校上课，爷爷特意叫住我，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千块钱塞给我当生活费。他说让我好好读书，不用惦记他，也不用理会叔叔姑姑们的胡搅蛮缠，他会照顾好自己。”江泽的声音再次带上了颤抖，“我当时还跟他说，等我中考结束就好好陪他，带他云南大理逛逛，可我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上课，班主任突然把我叫了出去，说我叔叔江川来接我，说爷爷不行了。”江泽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我跟着江川回家，一路上他都在问我爷爷有没有给我留什么值钱的东西，有没有说过财产的事，我当时心里又难过又恶心，一句话都不想说。”
　　“回到家的时候，棺材都已经封好了。江川说爷爷早上六点多就走了，下午才通知我。”江泽的声音里满是遗憾和痛苦，“我甚至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没能听到他跟我说最后一句话。后来我才知道，爷爷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手里还攥着我小时候给他画的画。”
　　林楠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打湿了枕巾。他没想到江泽经历过这么多孤独和痛苦，这个平日里高冷坚强、仿佛无所不能的少年，心里竟然藏着这么深的伤痛。他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想要抓住江泽的手，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胳膊。
　　江泽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林楠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微凉，指尖有些颤抖，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江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林楠的声音带着哽咽，“你那么孝顺、那么坚强，爷爷肯定知道你的心意，肯定为你感到骄傲。他走的时候心里肯定也想着你，想着你能好好读书，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江泽没有说话，只是反手轻轻握住了林楠的手。两人的手指相触的瞬间，一股温热的电流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驱散了彼此身上的凉意。林楠能感受到江泽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也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那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无声宣泄。
　　过了很久，江泽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被泪水浸润的沙哑：“这些话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以前觉得说了也没用，只会让人觉得可怜，还不如自己扛着。可跟你说出来，好像心里轻松多了。”
　　“我懂。”林楠轻轻拍了拍江泽的手背，声音温柔而坚定，“有些痛苦憋在心里久了，就会变成沉重的负担，说出来或许就能好受些。江泽，你不是一个人，以后有我，还有邹天顺和王实朴，我们都是你的朋友，都会陪着你。”
　　他顿了顿，鼓起勇气，声音低了几分，带着一丝羞涩和坦诚：“而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觉得特别安心，好像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面对什么困难，只要有你在，我都能勇敢去面对。你就像我的定心丸，只要看到你，我就觉得啥都不用怕了。”
　　黑暗中，江泽的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握着林楠的手也紧了紧。他沉默了几秒，然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我也是。”
　　林楠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脸上瞬间泛起滚烫的红晕。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问：“你……你说什么？”
　　“和你一起刷题、一起讨论实验步骤、一起面对那些质疑的时候，我也觉得很踏实。”江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在林楠的心湖里激起层层涟漪，“以前我总觉得很多事情只能自己扛，一个人刷题、一个人准备竞赛、一个人面对所有的孤独和困难。可自从你转学来一中，成为我的同桌，又一起进省队集训，我发现自己好像变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会忍不住想，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每天和你一起刷题，一起为了全国决赛的目标努力，一起去实现那个考清华的约定，好像也挺不错的。”
　　夜深了，雨渐渐小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宿舍，照亮了两个少年并肩而坐的身影。他们就这样聊着未来的憧憬，聊着彼此的梦想，从物理竞赛聊到大学专业，从云川县的小吃聊到南宁的风景，不知不觉间，话题越来越轻松，气氛也越来越融洽。
　　林楠聊着聊着渐渐有了困意，他靠在床头，眼皮越来越沉重。江泽看着他疲惫的样子，轻声说：“困了就先睡吧，明天还要早起集训。”
　　“嗯。”林楠点了点头，打了个哈欠，躺回自己的床上。江泽也关掉了台灯，躺在自己的床上，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平稳的呼吸声和窗外残留的雨声。
　　林楠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对话，江泽那句“我也是”，那句“好像也挺不错的”，都让他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在这个雨夜悄然发生了变化，没有明确的告白，没有正式的确认，却有着比言语更真挚的默契和悸动。
　　他偷偷转头，看向江泽的方向，黑暗中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林楠的嘴角扬起一抹甜蜜的笑容，心里暗暗想着：不管未来会遇到什么，只要能和江泽一起并肩前行，就足够了。
　　江泽也没有睡着，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林楠的身影。林楠笑起来时的梨涡，认真解题时的专注，倾诉遗憾时的脆弱，都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他知道，自己对林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队友和朋友，只是这份情愫太过珍贵、太过小心翼翼，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藏在心底的话。
　　窗外的雨彻底停了，月光变得更加明亮，透过窗户洒在宿舍的地板上，像铺了一层银霜。两个少年在各自的床上躺着，心里都充满了甜蜜的悸动和对未来的憧憬。他们都知道，集训还在继续，全国决赛的战场也在向他们招手，但从这个雨夜开始，他们不再是孤单的个体，而是彼此心里最特别的存在。
　　天快亮时，林楠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恍惚间感觉有人轻轻为他掖了掖被角，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却格外温柔。他以为是错觉，眼皮都没抬，嘴角带着笑意，再次沉沉睡去。
　　而江泽看着他恬静的睡颜，指尖还残留着被角的柔软触感，心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知道，有些感情不需要刻意宣告，有些默契不需要明确言说，就像此刻，月光为证，雨声为媒，他们的心已经紧紧靠在了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奔赴同一个未来。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宿舍，照亮了地板上的光影。林楠缓缓醒来，睁开眼睛就看到江泽近在咫尺的脸——对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静静地看着他。江泽的睫毛很长，皮肤白皙，呼吸平稳，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温柔。
　　林楠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想起昨晚的对话和紧握的双手，心里的悸动再次翻涌。他轻轻往后缩了缩，生怕吵醒江泽，却不小心碰了对方的胳膊。江泽被惊动，缓缓睁开眼睛，刚好对上林楠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一丝羞涩，一丝甜蜜，还有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
　　“早。”江泽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格外温柔。
　　“早。”林楠的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雨停了，你看，外面出太阳了。”
　　江泽转头看向窗外，阳光明媚，天空湛蓝，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清新的气息，远处的树木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翠绿，生机勃勃。他回过头看向林楠，眼里带着明亮的光芒：“嗯，雨停了。今天的模拟测试，我们一起加油。”
　　“好！一起加油！”林楠用力点头，眼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两人快速起床洗漱，收拾好东西一起走出宿舍。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明亮，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走廊里偶尔遇到其他省队的成员，他们笑着打招呼，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笑容。
　　林楠看着身边的江泽，心里充满了力量。他知道，这个雨夜是他们关系的转折点，虽然没有明确的告白，没有正式的确认，但那份藏在彼此心里的喜欢和默契，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未来的路还很长，全国决赛的挑战还在等待着他们，还有江川等人的觊觎和可能出现的各种困难，但林楠不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有江泽陪着他，有彼此的喜欢和守护，他们一定能并肩克服所有困难，实现那个关于金牌、关于清华、关于未来的约定。
　　两人并肩走在阳光里，脚步坚定而从容，身后的宿舍渐渐远去，前方的道路被阳光照亮，充满了无限的可能。他们的故事，在这个雨夜里悄然升温，也将在未来的日子里，继续书写着属于他们的青春与热血，属于他们的心动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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