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雨霁

　　电梯数字跳到“9”，门刚开，王姐就笑着介绍：“这第一套，本来是我买给女儿当嫁妆的，结果丫头跑国外留学去了，空着也是空着，我就拿来出租，也算贴补点家用，不浪费嘛！”

　　王姐利落地掏出钥匙开门：“来来来，小李，快进来看看！”

　　她率先走进客厅，语气带着自豪，“上一个租客刚搬走没几天，我里里外外都打扫过了，你看这客厅，多亮堂！”

　　李茉依言走进去，目光细细打量。

　　房子是两室一厅的格局，面积不算小，重要的是采光极好，夕阳的余晖透过干净的窗户洒进来，暖融融的。

　　她走进厨房，灶台洁净；看了看卫生间，干湿分离；又探头看了看卧室，空间足够。

　　设施一应俱全，整体维护得相当不错，她心里确实涌起一股满意。

　　“王姐，这房子我挺喜欢的。”李茉转头笑，“您说的另一套呢？”

　　王姐招呼她在沙发上坐下，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坦诚：“小李啊，阿姨看你一个女孩子家，就跟你直说了吧。另一套是三室两厅，但里面已经住了两个租客，是一男一女。”

　　她见李茉眼神微动，赶紧补充，“不过你放心，除了客厅厨房这些公共区域，每个房间都是独立带锁的。平时上班时间错开的话，基本碰不着面！”

　　她摊摊手，一副敞亮的样子：“阿姨跟你说这些，可不是为了多赚你钱，就是先把情况讲清楚，免得你白跑一趟，心里还不痛快。”

　　李茉快速消化着这些信息。

　　合租的情况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要和陌生男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即使有独立的房门和锁，心里那份天然的不安和没底，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她沉吟片刻，还是问道：“王姐，那这套整租下来多少钱？”

　　“3400一个月，你不是要租六个月嘛，我给你算便宜点。”王姐报完价，李茉心里咯噔一下。

　　她手里的存款够付几个月的房租，但还没加上平时的生活消费开支，剩下的实习期工资也还没着落。

　　理想中的独居生活近在眼前，可现实却像块石头压在心上。

　　预算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拉扯着她的决定。

　　最终，李茉还是深吸一口气，对王姐说：“王姐，麻烦您，还是带我去看看第二套吧。”

　　第二套房位置稍远，隔着两条街，王姐骑着小电驴载着她过去。

　　这片区域明显更嘈杂，沿街饭馆林立，天色渐暗，各种小吃摊已经支棱起来，烟火气十足，但环境相比栖凤苑就显得有些混乱和陈旧。

　　李茉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小区路边聚集着一群打扮另类的年轻男子。

　　他们趿拉着拖鞋，吵吵嚷嚷，头发染得五颜六色，裸露的胳膊和脖颈上布满纹身，周围烟雾缭绕，刺鼻的味道让李茉不适地蹙起眉。

　　“王姐，是哪一栋？我们快过去吧？”

　　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想尽快离开这些令人不适的视线。

　　人群中甚至传来一声轻佻的口哨，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心生恶寒。

　　“就前面一栋，老小区没电梯，不过好在是二楼，走路方便。”王姐停好车，指着面前略显斑驳、生锈的单元门。

　　201室门口，王姐敲了敲门。

　　很快，一个看起来也是二十出头的女孩开了门。

　　“王姐好，是带人来看房吧？”女孩说着，侧身让她们进来。

　　“是啊方舒，就你一个人在家？那个男租客呢？”王姐一边问，一边示意李茉进来。

　　方舒给她们倒了水：“不清楚，我一会儿要去上夜班，他好像一直在自己房间里。”

　　话音刚落，“咔哒”一声，靠近门口右侧的卫生间应声而开。

　　一个赤膊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紧绷睡裤的男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凸起的肚腩格外显眼，赘肉随着脚步晃悠，胸口还沾着不知是汗还是水渍的印子。

　　李茉只瞥了一眼，立刻触电般扭过头，心里瞬间被后悔填满——

　　她就不该来看这套房子！

　　那一刻她下定决心，哪怕之后日子过得紧巴点，天天啃馒头，也绝不愿委屈自己，每天面对这样一个毫不顾忌他人感受的暴露癖室友！

　　“哎呦喂！小伙子你怎么不穿衣服就出来了！”王姐显然也觉得尴尬，瞟了李茉一眼，立刻拔高声音喊道。

　　一旁的方舒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那男人似乎这才完全清醒，眯眼扫了一圈屋里的三个女人，满不在乎地嘟囔：“我怎么没穿了？裤子不是穿着吗？规矩真多！”

　　说完，竟还冷哼一声，“砰”地一声重重摔上了门，态度极其恶劣。

　　“嘿！你这什么态度！我是房东，还不能提醒你了？到底谁是这房子的主人啊？！”王姐被气得够呛，对着紧闭的房门怒斥。

　　已经背上包准备出门的方舒，脚步顿了顿，回头看向李茉，犹豫了一下，还是凑近，压低声音好心提醒：“妹子，有条件的话，真别住这儿。你……自己慎重考虑吧。”

　　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无奈和同情，“我怀疑那男的这儿有点问题，”又悄悄指了指脑袋，“而且脾气特别冲。”

　　李茉感受到对方善意的提醒，轻轻侧过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又带着些许疲惫的微笑，柔声回应：“谢谢你，我知道了。”

　　“我会认真考虑的。”

　　两套房子看下来，理想与现实的天平在她心中剧烈摇摆，而那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形象，无疑在现实的那一端，投下了一枚沉重的砝码。

　　方舒离开后，王姐胸中的怒气仍未平息，她抓起桌上那两杯原本待客的水，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仿佛要浇灭心头的火气。

　　她转过身，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歉意和无奈，对李茉开口：“小李啊，刚才的情况你也亲眼看见了。这房子，你现在是个什么想法？”

　　李茉默默走到王姐身旁的旧沙发边坐下，沙发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她沉吟片刻，组织着委婉的语言：“王姐，不瞒您说，刚才的场面确实有点出乎意料。我心里还是觉得，第一套房更合适些。”

　　她顿了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坦诚道，“只是整租下来的费用，对我现在来说确实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我需要回去再仔细考虑一下预算。”

　　王姐听罢，脸色缓和了些，但也带着生意人的实在：“成，阿姨理解。这样，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好好想想。”

　　“不过，小李，丑话说在前头，静海区的房源有多紧张你是知道的。这三天里，我肯定优先给你留着，但要是后面有合适的租客愿意马上定下来，出价也合适的话，那阿姨就不好一直等你了。”

　　“我明白的，王姐。”李茉点点头，语气诚恳，“不会让您等太久的。”

　　看房事宜暂告一段落。

　　从那个令人压抑的小区出来，李茉特意没有立刻乘车，而是沿着街道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地铁站。

　　这段步行，也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第二套房子周边的真实环境——嘈杂、混乱，通勤也并不如想象中方便。

　　辗转几站地铁，又换乘公交。

　　或许是疲惫中的一点小确幸，她刚走到537路公交站台，车就缓缓进站了。

　　刷码上车，车厢里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晚归的乘客。

　　李茉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将背包放在身旁。

　　她习惯性地将头靠在微凉的车窗上，胳膊肘支在窗沿，手背抵着下巴，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放空的沉默之中。

　　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照不进她此刻有些迷茫的内心。

　　一旦安静下来，思绪便不受控制地飘飞。

　　纪浔意的身影，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下午见到的他，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与记忆中那个穿着宽大校服、眉眼青涩的少年判若两人。

　　时光将他打磨得更加棱角分明，散发着成熟男性的沉稳气场，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难以逾越的距离感。

　　“唉……”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在李茉心底蔓延开来。

　　她忽然想起之前室友好奇问她：“李茉，你条件又不差，怎么一直不谈恋爱呢？”

　　此刻，答案清晰得几乎呈现出来——

　　因为生活本身已经足够令人疲惫了，她不想再自寻烦恼，平添一丝一毫的情感负累。

　　就像现在，仅仅是两次猝不及防的重逢，她的心湖就已乱作一团。

　　明明知道眼前有更多亟待解决的现实难题——工作、租房、生存，可她内心深处，却可笑地渴望能找到一条“快速通道”，绕过所有关于他的复杂心绪，直接抵达平静的彼岸。

　　可她比谁都清楚，这世上的事，尤其感情，从来就没有什么捷径可言。

　　年少时藏在心底的人，再见时却只剩慌乱和尴尬，半点没有小说里的浪漫。

　　如果此刻能拥有一种超能力，李茉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读心术”。

　　她太想知道，在纪浔意那副公事公办、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对于这场隔了数年的重逢，究竟是怎样想的？

　　反正于她而言，尴尬远多于其他。

　　不过，也没关系了，她最擅长的，便是装聋作哑。

　　毕竟，从昨日音乐节到今日面试场，除了那句关乎面试流程的、冰冷的提问，他们之间再无任何交流。

　　仿佛那段共享的高中岁月、那些懵懂的心动，都只是上天虚构的剧本，他们早已谢幕离场，置身事外。

　　他如今在公司里是做什么的呢？看那位置，那气场，职位想必不低。

　　或许，正是这样一位早已在属于他的世界里游刃有余的大人物，才不会将多年前那点微不足道的青春插曲放在心上。

　　他大概……早已彻底放下，往前看了吧。

　　公交车在夜色中平稳行驶，窗外的光影在李茉脸上明灭不定，映照出一张写满心事、却竭力维持平静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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