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之凰

　　萧灵坐在窗前，指尖摩挲着那块沾有毒茶痕迹的丝帕，眉头微蹙。竹林中毒针一事过后，苏明轩虽收敛了些，却总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寂。她知道，这沉寂之下，定然藏着更阴狠的算计。而隔壁院落的慕容彦，自那日竹林中毒后，虽每日按时出现在书院，脸色却始终带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苍白，看上去还有些虚弱，单看得出，毒是解了的，只是还需长期调养。
　　萧灵虽帮他暂时解了毒，但北狄的雪绒草极为稀有，她能用的都已悉数用完，这慕容彦似乎能悄无声息弄到北狄秘药，且自行调理，绝非表面那般柔弱任人欺凌。
　　萧灵指尖一顿，脑海中闪过父亲生前的话：“北狄有影狼军，精锐莫测，其信物为狼纹箭羽，行事狠厉却守诺。” 她从枕下摸出那枚小巧的狼纹箭羽，这是三年前她在边关乱葬岗捡到的，箭羽质地特殊，狼纹雕刻入骨，父亲见了也只叮嘱她好生收着，莫让外人知晓。
　　“郡主，夜深了，该歇息了。” 绿萼端来一杯热茶，看着萧灵凝重的神色，忍不住劝道，“苏明轩就算再恶毒，也不敢在书院里太过放肆，您不必太过忧心。”
　　萧灵回过神来，接过茶盏，温热的触感透过瓷壁传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她抬眸望向窗外，雨幕中，隔壁男学子院落的方向一片漆黑，唯有慕容彦的房间还亮着一盏孤灯，如同暗夜中蛰伏的眼睛。
　　这几日，她总在不经意间撞见慕容彦。有时是在藏书阁，他捧着一卷古籍，低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看似专注，实则握着书卷的手指指节泛白，周身气息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仿佛随时警惕着周遭的动静；有时是在回廊，他被几个勋贵子弟嘲笑推搡，却只是默默低着头，手指蜷缩在袖中，指甲几乎嵌进肉里，那份隐忍之下，是令人心惊的平静 —— 没有屈辱，没有怨怼，只有一种冷眼旁观的漠然。
　　萧灵心中疑窦丛生。一个真正懦弱的人，遭遇如此欺辱，要么崩溃哭闹，要么心生怨恨，可慕容彦身上，只有一种近乎刻意的 “顺从”，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更何况，他中毒后未曾请过一次太医，仅凭一己之力便能压制毒性，这份能耐，绝非普通质子所能拥有。
　　突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书院山长的呵斥声：“慕容质子，你可知罪？”
　　萧灵心中一紧，连忙起身推门而出。雨丝扑面而来，带着凉意，她看到慕容彦被两个护卫押着，站在廊下，浑身湿透，青色的衣衫紧贴着单薄的身形，显得愈发狼狈。他的头发散乱，几缕湿发贴在额前，遮住了眉眼，只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依旧是那副怯懦无措的模样，只是唇角隐约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青黑 —— 那是雪绒草解毒时的残留痕迹。
　　苏明轩站在一旁，身着锦缎华服，与慕容彦的狼狈形成鲜明对比。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语气却故作惋惜：“慕容质子，你怎么能做出这等事？竟敢偷盗书院的孤本典籍，这可是大罪啊！”
　　“偷盗典籍？” 萧灵心头一沉，目光扫过慕容彦空荡荡的双手，“苏公子，此话可有证据？”
　　苏明轩抬手示意，一个随从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走了过来，书页上还沾着泥点和水渍。“证据确凿。” 苏明轩指着古籍上的印章，“这是藏书阁的孤本《周髀算经》，方才在慕容质子的房间里搜出来的。若不是我今日察觉藏书阁的门锁有撬动痕迹，及时禀报山长，这珍贵的典籍恐怕就要被他带出书院了。”
　　慕容彦微微抬起头，睫毛上沾着水珠，眼神迷茫又惶恐，声音细弱如蚊蚋：“不…… 不是我偷的，我没有……” 他说话时气息微滞，似是中毒未愈的虚弱，可萧灵却瞥见他藏在袖中的手指，正以一种极快的频率轻点 —— 那是北狄军中传递紧急信号的暗语。
　　“不是你？” 苏明轩冷笑一声，“除了你，还有谁会做这种事？你一个北狄质子，在书院里处处受辱，定然是想偷了典籍回去邀功，或是泄愤破坏！”
　　周围渐渐聚集了不少学子，议论声此起彼伏。大多数学子本就因慕容彦的质子身份对他心存偏见，此刻见 “证据确凿”，更是纷纷指责起来。
　　萧灵看着慕容彦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心中瞬间了然。这又是苏明轩的算计。慕容彦行事谨慎，怎会如此轻易留下把柄？定是苏明轩故意栽赃陷害，想要借书院的规矩将他逐出去。而慕容彦，分明早已察觉，却依旧选择伪装狼狈 —— 他在等一个时机，一个既能脱身，又不暴露自己的时机。
　　她上前一步，挡在慕容彦身前，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月白色的衣裙晕开一片深色，却丝毫不减她的从容。“苏公子，仅凭一本从房间里搜出的典籍，不足以定慕容质子的罪。” 萧灵的声音清亮，透过雨声传入众人耳中，“藏书阁的门锁是否真的被撬动？是谁先发现的？又是谁带着人去搜的慕容质子的房间？这一切，都需要仔细查证。”
　　山长眉头紧锁，显然也觉得此事有蹊跷。“灵溪郡主说得有理。” 他转向苏明轩，“苏公子，你且说说，今日之事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苏明轩脸色微变，没想到萧灵会当众质疑他。他定了定神，说道：“今日傍晚，我去藏书阁查阅书籍，发现西侧的门锁有撬动的痕迹，便立刻去禀报山长。山长带着我们去各个学子的房间搜查，结果就在慕容质子的床底下找到了这本典籍。”
　　“床底下？” 萧灵捕捉到关键信息，目光落在那本古籍上，“藏书阁的典籍向来由专人看管，每本都有编号和登记。这本《周髀算经》既然是孤本，想必更是妥善保管，怎么会轻易被人偷出，还藏在床底下？而且，慕容质子的房间简陋，床底空间狭小，若是真要偷藏典籍，怎会选择如此明显的地方？”
　　她顿了顿，蹲下身，仔细查看那本古籍。书页边缘除了泥点和水渍，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墨迹，与慕容彦平日所用的松烟墨颜色截然不同 —— 慕容彦的墨色偏黑，且带着淡淡的松脂香，而这墨迹是朱砂混了藤黄，色泽艳俗，正是苏明轩惯用的墨锭。萧灵心中一动，抬头看向苏明轩身边的一个随从，那随从的手指上，恰好沾着同样颜色的墨迹，甚至还残留着未干的痕迹。
　　“山长，” 萧灵指着那随从，“您看他手指上的墨迹，与古籍上的墨迹一模一样。而且，书院学子皆知，慕容质子素来节俭，只用得起最便宜的松烟墨，而这朱砂墨，唯有苏公子每日使用，且他昨日还在藏书阁借阅过这本《周髀算经》，老管事可以作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随从，随从脸色发白，下意识地想要藏起手指。苏明轩见状，心中一慌，连忙说道：“不过是巧合罢了！朱砂墨又不是我一人在用，怎能凭这点就断定是我栽赃？”
　　“是不是巧合，一问便知。” 萧灵转向山长，“藏书阁的门锁若是被撬动，定会留下木屑或划痕。不如我们现在就去藏书阁查看，同时询问老管事，昨日苏公子借阅此书时，是否有过异常举动。”
　　山长点点头，立刻带着众人前往藏书阁。雨势渐大，夜色深沉，一行人举着灯笼，踏着积水前行，灯笼的光影在雨幕中晃动，如同鬼魅。
　　看管藏书阁的老管事年过花甲，为人正直。面对山长的询问，他如实说道：“昨日傍晚，苏公子确实来借过这本《周髀算经》，看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说要带回房间细看。老奴劝他孤本不可外借，他却执意要带，还塞给老奴一锭银子，说今日一早就归还。老奴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了。至于门锁，方才检查过，并无撬动痕迹，想来是苏公子记错了。”
　　真相大白。众人哗然，看向苏明轩的目光充满了鄙夷。苏明轩脸色铁青，却依旧强词夺理：“我只是一时糊涂想要带回房间细看，并没有栽赃慕容质子！是有人故意将书藏在他房间里的！”
　　“事到如今，苏公子还想狡辩？” 萧灵语气冰冷，眼底闪过一丝前世被陷害的恨意，“你带书离开藏书阁，又让随从将书藏在慕容质子的房间，再谎称门锁被撬，引山长去搜查，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你无非是想借偷盗典籍的罪名，将慕容质子逐出书院，以泄前日毒茶被撞破之恨！”
　　苏明轩被说得哑口无言，浑身发抖，却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山长脸色阴沉，厉声说道：“苏明轩，你身为勋贵子弟，竟敢在书院里栽赃陷害同窗，藐视书院规矩，即刻起，禁足七日，抄写《论语》百遍，若再犯，定当禀报你父亲，从严处置！”
　　“山长！” 苏明轩还想辩解，却被护卫强行拉了下去。
　　雨渐渐小了，慕容彦站在原地，身上依旧湿透，却微微抬起头，看向萧灵。昏黄的灯笼光影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 —— 眉骨锋利，鼻梁挺直，只是平日里被怯懦掩盖，此刻卸下伪装的一角，竟透着几分凌厉。他的眼睛很深，如同寒潭，此刻眼底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有一丝复杂的光芒，似感激，又似欣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
　　萧灵迎上他的目光，心中一动。她总觉得，慕容彦似乎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他的狼狈，更像是一种顺水推舟的配合。而他袖中传递信号的动作，以及那北狄特有的解毒调养之法，都让她对狼纹箭羽的疑惑愈发深重。
　　“慕容质子，你没事吧？” 萧灵收回思绪，轻声问道，目光不自觉地掠过他唇角的青黑。
　　慕容彦连忙低下头，恢复了往日的怯懦模样，声音细弱：“多…… 多谢郡主相助，我没事。” 他的手指悄悄在袖中动了动，用北狄暗语对隐藏在暗处的影狼军哨探下令：“查清楚苏明轩的随从，是谁动手藏的书，处理干净。” 哨探在暗处无声领命，悄然退去。
　　他抬眼时，恰好撞见萧灵凝视他唇角的目光，心头微跳，下意识地抬手掩了掩嘴角，耳根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
　　萧灵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疑虑更甚。这个北狄质子，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涌动。而他身上的诸多疑点，似乎都与那枚狼纹箭羽，与父亲口中的影狼军，隐隐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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