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冷冷

　　第二天的拍摄任务繁重，从清晨便开始。巨大的影棚内，灯光炙烤，空气闷热。裴音因为前一夜思绪纷扰，没休息好，早餐也只是匆匆扒了几口，此刻在强光下连续站了几个小时，只觉得一阵阵头晕目眩。
　　“好，这一条过了！演员休息十五分钟，调整一下光位！”导演终于喊了停。
　　裴音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到休息区，刚在折叠椅上坐下，眼前便是一黑，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变得苍白。她下意识地扶住额头，微微蜷缩起身子。
　　“你怎么了？”旁边传来林清的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比平时快了一拍节奏。
　　裴音想摆摆手说没事，却连抬手的力气都仿佛被抽走。她听到一阵细微的包装纸摩擦声，随即，一块用金色锡纸包裹的、看起来颇为精致的巧克力被递到了她眼前。
　　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是林清的手。
　　两人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愣住了。裴音抬眸，对上林清同样带着一丝错愕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林清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做，她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想收回手，但最终还是保持着递出的姿势，只是语气略显生硬地解释：“……低血糖的话，吃这个会好一点。”
　　裴音看着那块巧克力，记忆深处某个角落被轻轻触动。孤儿院里，老院长也总是这样，在她受委屈或者不舒服的时候，变魔术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装或许有些磨损，却无比甜美的巧克力。
　　“……谢谢。”她声音有些干涩，迟疑地接过，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林清的指尖，一阵微凉的触感。她剥开糖纸，将巧克力放入口中，浓郁的甜香瞬间在味蕾上化开，一股暖意似乎真的顺着食道蔓延，驱散了些许眩晕。
　　林清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的社交距离，谁也没有再说话。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却又似乎比之前纯粹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东西。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广告片中饰演他们少年时期的一个年轻女演员，似乎总是在一个转身回眸的镜头里找不到感觉，连续NG了十几次，急得快要哭出来，导演的语气也开始有些不耐烦。
　　“眼神！我要的是那种带着憧憬和羞涩的初遇感，不是瞪着眼睛看仇人！”导演拿着喇叭，声音带着疲惫的火气。
　　那女孩更加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
　　裴音本以为以林清的性子，只会冷眼旁观。却没想到，她看到林清站起身，朝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
　　出于某种好奇，裴音也悄悄跟了过去，站在人群外围。
　　只见林清走到那个年轻女孩面前，并没有说什么高深的大道理，只是微微放缓了声音，问道：“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女孩愣了一下，没想到影后会问这个，结结巴巴地回答：“就……就是看到他会紧张，心跳很快，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又……又想偷偷看他。”
　　林清点了点头，示意导演：“麻烦回放一下她刚才的镜头。”
　　监视器上重现了女孩略显僵硬的表演。林清指着画面，对女孩说：“你看，你的身体太紧了。‘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是让你梗着脖子，而是这里，”她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锁骨下方，“微微含一点，视线低垂，但眼睫的弧度要柔软。然后，‘又想偷偷看他’，不是猛地转头，是肩膀先放松，然后脖颈带着一点点迟疑的弧度转过去，目光抬起的瞬间，要有一点迅速躲闪的慌乱，而不是直勾勾地瞪着。”
　　她一边说，一边极其细微地示范着肩颈和眼神的变化。没有丝毫不耐烦，语气平静而专业。
　　年轻女孩按照她的指点尝试了一遍，虽然还显青涩，但那种微妙的少女情态竟然真的捕捉到了几分。
　　“对，就是这样。记住这个感觉，不是演，是回忆。”林清鼓励地点点头，“再来一次。”
　　女孩感激地几乎要鞠躬，深吸一口气，重新站到镜头前。这一次，果然一条过了。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松了口气，看向林清的目光多了几分敬佩。
　　裴音站在那里，看着林清平静地走回休息区，仿佛刚才那个耐心指导后辈的人不是她。高冷、疏离，是林清给外界的一贯印象，裴音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可刚才那一幕，却让她看到了林清外壳之下，那份属于演员的专业、专注，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与她身份不符的细致与温柔。
　　这和她记忆中那个在晚宴后强势又带着几分掠夺性的林清，以及米兰那个冷漠划清界限的林清，似乎……有些不一样。
　　林清坐回椅子上，似乎察觉到裴音的视线，侧头看她，眉头微挑，仿佛在问“看什么”。
　　裴音立刻收回目光，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的裙摆，但心底却像被投下了一颗石子的湖面，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口中的巧克力仿佛更甜了，那滋味一路蔓延，悄然软化了她心中某些坚硬的壁垒。她忽然觉得，也许，她之前对林清的认知，并不完全正确。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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