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为苍穹

　　杭州西子湖畔的沈家老宅，在十一月的细雨中显得格外静谧。这座始建于民国时期的花园别墅，见证了沈氏家族三代人的兴衰荣辱。沈墨染推开沉重的红木大门时，隐约闻到了祠堂里常年不散的香火味。
　　"小姐，老爷在书房等您。"老管家接过她的大衣，低声提醒，"今天心情不太好。"
　　沈墨染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走向二楼书房。她知道这次召见所为何事——赵瑞龙肯定已经在她父亲面前添油加醋地告了状。
　　书房里，沈万山正在挥毫泼墨。六十岁的他头发已经花白，但握笔的手依然稳健有力。宣纸上，"稳中求进"四个大字墨迹未干。
　　"爸。"沈墨染轻声唤道。
　　沈万山头也不抬，继续完成最后的落款："听说你最近很忙，连家都不回了。"
　　"公司在关键阶段，很多事情要处理。"
　　"公司？"沈万山放下毛笔，终于抬头看她，"那个租在科技园的小作坊？"
　　沈墨染抿了抿嘴："我们已经拿到第一笔订单，下个月就要交付。"
　　沈万山走到紫檀木茶海前，开始慢条斯理地泡茶："墨染，你从小到大都很懂事。怎么现在反而任性
　　"我不是任性，是在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沈万山轻笑一声，"放着沈氏的继承权不要，跑去跟几个穷小子瞎折腾，这叫正确？"
　　沈墨染握紧了拳头："楚云深他们是天才，我们正在做的是改变大汉通信产业格局的大事！"
　　"改变格局？"沈万山将一杯茶推到她面前，"就凭你们那几台设备？知道思科一年营收多少吗？两百亿美元！你们呢？两百万人民币？"
　　"大公司也是从小做起的。华为当年不也是从..."
　　"别跟我提华为！"沈万山突然提高音量，"任正非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他是行伍出身，吃过苦，扛过枪。你呢？从小在蜜罐里长大，知道商场有多险恶吗？"
　　沈墨染倔强地抬起头："正因为我知道商场险恶，才更要走自己的路。沈氏做了三代代工，利润越来越薄，再不转型..."
　　"转型？"沈万山打断她，"转型就是去碰最烧钱的通信设备？你知道沈氏现在的情况吗？"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财务报表："上半年利润下降百分之十五，订单减少百分之三十。银行已经在收紧信贷，这个时候你还拿两百万去打水漂？"
　　"那不是打水漂！我们的产品已经通过了测试，性能..."
　　"性能再好有什么用？"沈万山猛地拍桌，"市场认的是品牌！是关系！你们有什么？"
　　父女俩对峙着，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沈万山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墨染，爸爸是为你好。下个月是你二十四岁生日，赵家已经正式提亲了。"
　　沈墨染如遭雷击："提亲？"
　　"赵瑞龙虽然有些纨绔习气，但赵家在政商两界的关系网，正是沈氏现在最需要的。"沈万山语重心长，"两家联姻，沈氏就能拿到新城开发的项目，至少能保证未来五年的稳定发展。"
　　"所以您要拿我的幸福去换项目？"沈墨染的声音在发抖。
　　"这不是交换，这是最好的选择。"沈万山站起身，走到窗前，"我知道你看不上赵瑞龙。但婚姻不是儿戏，是资源的整合。你爷爷当年也是通过联姻，才让沈氏度过了最难的时期。"
　　雨点敲打着窗棂，书房里只剩下古老的座钟滴答作响。
　　沈墨染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凄凉："所以我也要重复你们的命运？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守着日渐衰落的家族企业，直到下一个愿意联姻的救世主出现？"
　　"墨染！注意你的措辞！"
　　"我说错了吗？"沈墨染站起身，眼中含着泪光，"从小到大，我按你们的要求读书、留学、学管理，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接管沈氏。可现在我发现，接管的只是一个正在沉没的巨轮！"
　　她走到父亲面前："爸，您知道现在是什么时代吗？是数字时代！是科技创新的时代！我们还守着那几间纺织厂，做着最没有技术含量的代工，这能有什么未来？"
　　沈万山脸色铁青："所以你就去搞什么通信设备？你知道这行水有多深吗？"
　　"我知道！但我更知道，如果不冒险，沈氏迟早会被时代淘汰！"沈墨染激动地说，"我在汉为看到的，不只是几台设备，是一个可能让沈氏重获新生的机会！"
　　"够了！"沈万山怒喝，"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立即退出那个什么汉为，下个月和赵瑞龙订婚；第二，继续你的创业梦，但从此不要再踏进沈家一步！"
　　沈墨染愣住了。她看着父亲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一时气话，而是最后通牒。
　　"爸..."她的声音哽咽了，"您真的要逼我？"
　　"不是我逼你，是现实逼我们。"沈万山转过身，声音突然变得疲惫，"沈氏集团三千多名员工，都指望着我们吃饭。我不能拿他们的生计去赌你的理想。"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推开，沈墨染的母亲走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在门外听了很久，眼睛红肿。
　　"万山，墨染还小，你给她点时间..."母亲轻声劝道。
　　"二十四岁还小？我二十四岁已经掌管一个工厂了！"沈万山余怒未消。
　　母亲走到沈墨染身边，握住她的手："墨染，妈妈理解你的理想。但是...能不能先订婚，其他的事情慢慢来？"
　　沈墨染看着母亲哀求的眼神，心如刀绞。她知道，母亲这一生都在妥协——为家族妥协，为婚姻妥协，为子女妥协。
　　"妈，"她轻声说，"如果我今天妥协了，明天就会在更多事情上妥协。最后，我就会变成另一个您。"
　　母亲愣住了，眼泪无声地滑落。
　　沈墨染深吸一口气，转向父亲："我选择汉为。"
　　沈万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选择汉为。"沈墨染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不是因为我不爱这个家，而是因为我太爱这个家，才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走向没落。"
　　她走到书桌前，拿起父亲刚写好的那幅字："稳中求进...可是爸，当整个时代都在奔跑时，稳，就意味着退步。"
　　沈万山颓然坐倒在太师椅上，仿佛一瞬间老去了十岁。
　　"你走吧。"他挥挥手，声音沙哑，"在你改变主意之前，不要再回来了。"
　　沈墨染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在关上书房门的瞬间，她听见母亲压抑的哭声。
　　走出沈家老宅，雨下得更大了。沈墨染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的衣衫。手机在口袋里不停震动，她拿出来一看，是赵瑞龙发来的短信：
　　"听说你被赶出家门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在希尔顿等你。"
　　她删掉短信，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楚云深吗？"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通知所有人，明天早上八点开会。我们要加快进度了。"
　　挂掉电话，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沈家老宅。那座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房子，在雨幕中渐渐模糊。
　　一辆出租车停在身边，司机探头问道："小姐，要去哪里？"沈墨染拉开车门，坚定地说："去机场，最近一班飞深圳的航班。"
　　车子发动，驶向未知的前方。沈墨染靠在车窗上，任由泪水混着雨水流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没有退路了。
　　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儿，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可以自由飞翔。
　　在机场候机时，她给母亲发了条短信："对不起，请照顾好爸爸。等我做出成绩，一定会回来。"
　　飞机冲上云霄，穿过厚重的云层。当阳光重新洒进舷窗时，沈墨染擦干眼泪，打开了笔记本电脑。
　　屏幕上，汉为科技的发展规划图清晰可见。在那里，有她的梦想，她的伙伴，她的新生。
　　而在地面上，沈万山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女儿远去的方向，久久不语。老管家悄声走进来：
　　"老爷，赵家又来电话了，问订婚的事..."
　　"告诉他们，"沈万山的声音异常疲惫，"暂时推迟。"
　　"那小姐她..."
　　"让她去闯吧。"沈万山轻轻叹息，"也许...是我们老了。"
　　雨停了，西湖上空出现一道彩虹。但没有人知道，这道彩虹能持续多久，又能照亮多远的前路。在飞往深圳的航班上，沈墨染开始起草一份新的商业计划书。她知道，从现在开始，她不仅要为汉为而战，更要向所有人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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