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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我要他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江涣,公冶非的大徒弟,亦是鹿溪的师兄。
柳迎香也曾在人群中远远见过一次,只是没想到他会找到她,更没想到他会查到她所做的一切。
本以为会锒铛入狱,没想到只是让她演出一出戏,他保证事后会放她一条生路。
江涣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走到她面前,弯腰虚扶了一下,“起来说话吧。”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审视,更多的却是悲悯。“周元甫狼子野心,草芥人命,本就死有余辜。即便没有我,我师妹也会帮你,放你一条生路。”
柳迎香依言起身,却依旧垂着手,不敢与他对视,“多谢大人和鹿女郎。”
江涣走回桌边,倒了一杯热茶给她,“西南虽偏远,但离药王谷不远。你娘在那里也能得到治疗。回去后便收拾行囊,带着你娘尽快启程吧。”
江涣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到她面前。那玉是暖白色的,上面雕刻着一株栩栩如生的泽兰,触手温润,一看便知不是凡物。
“我与药王谷还算有些交情,药王谷规矩森严,外人不得随意进入,你拿着这个信物,他们自然会当你进去,还会为你娘安排最好的医师。”
柳迎香双手接过,再次双膝跪地,深深叩首,“大人的大恩大德,柳迎香无以为报。此生若有机会,定当结草衔环,报答大人和鹿女郎今日之恩!”
江涣没再说话,只轻轻一拂袖,转身驶离院门。
-
鹿溪站在柳迎香那方小小的院子里,晚风撩起她鬓边的碎发。她实在没想到衙役动作那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这里便是人去楼空。只余下竹椅上搭着的一块刚刚浆洗干净的帕子,昭示着这里曾有人生活过。
灰烬还在风里飘,脚下是焦黑的土地,寸草不生。前几日还开着艳红花朵的药田,如今只剩下断茎残梗,风一吹,带着一股微甜的焦苦味直钻鼻腔,让人头晕目眩,就像刚才在牢里闻到的、从周家二老尸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一样。
公冶非亲自点的火。
他说:“此物名唤梨犀草,常生长于南部。花开如血,籽可入药,亦可成毒。久食则神智昏聩,筋骨软怠,心窍蒙蔽,终至癫狂自毁。一株若存,百人遭殃。宁可错烧千亩,不可留它一寸根。”
于是整片田,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鹿溪蹲下身,指尖捻起一点灰,黑得发亮,像凝固的血。
“想什么呢?”燕绥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她没回头,只轻轻道:“在想柳迎香。”但又不仅仅是在想她。
下山前夜,师父问她:“江湖险恶,你确定要去?”
她那时候还不以为意,只到师父在吓唬她,便说:“江湖,不就是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是快意恩仇,是雪夜斩奸,是孤剑照月,是一诺千金。侠者扶弱济困,恶人伏法受诛,黑白分明,善恶有报。”
她以为江湖是一幅画,是一幅黑白分明,是刀光剑影里藏着道义,是血雨腥风中自有公理的画。
可不过短短一月,不……准确说不过三两日,所见所闻都彻底颠覆了她所想象的那样。
京都,在很多人眼里是盛世之都、万国来朝的繁华之地,芙蓉大街上车水马龙,曲江池畔笙歌不绝。
但这些日子,不在追查周元甫事件时,她看见市井巷尾替人抄写诉讼状却被衙役撕毁纸张的落第书生,看见因吃不饱而行偷窃的小孩,还看见被饿死在街边的乞丐……
世间险恶,她如今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能帮,也有能力帮助他们,银钱、人情、门路,她都不缺。可每一次伸手,都像在无边的黑夜里点一盏灯,光亮只能照见眼前几步路,再远,依旧是无边的黑暗。
燕绥站在她身后,忽然伸手,将一件披风轻轻落在她肩上。晚风凉,她竟没察觉自己已经站了半个时辰。
“你所想象的江湖,不过是别人笔下的构想,可现实从来不是非黑即白这两种。这世间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有正义,就会有邪恶。好人不一定站在阳光下,坏人不一定蜷缩在阴影里,你不能指望所有的冤屈都能昭雪,也不能要求所有人用你认为‘对’的方式去复仇。”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唤着她的名字:“阿荃,现实就是这样残酷,它不会因为你初入江湖就对你格外宽容。”
燕绥掰过她的肩膀,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但你不能因此就退缩,更不能因此就怀疑自己所坚持的东西。你要学会认真面对这残酷,学会在复杂的局势里守住本心,学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你想守护的正义。”
鹿溪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但清醒。
远处,京都城的钟声悠悠传来,一声,两声,三声……
燕绥故作轻松地揽住鹿溪的肩膀,带着她往回走,“西街夜市马上就要开了,带你去逛逛,听说那边来了个胡商开了个酒馆,还有胡姬伴舞……”
鹿溪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再回头,那院中只剩下一片漆黑与寂静在晚风里轻轻摇曳,连方才残留的烟火气都消散了大半。
她轻轻“嗯”了一声,收回目光,同他开起玩笑,“说是陪我,我看师兄就是馋酒了吧。”
“谁说的!今晚我保证,让你逛个尽兴。”
“哇,师兄你就不怕我吃穷你啊。”
“那你还真是小看了师兄的俸禄,这么讲吧,十个你都不一定能吃穷我。”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
……
夜市与早市不同,早市是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烟火生计,而夜市,卖的是欲望——香料、秘方、假面……还有人。
燕绥带着鹿溪穿梭在夜市中,鹿溪看到什么喜欢什么,燕绥全部都买。
但有时候,人就是不能惯着。
他刚给鹿溪买完糖画,一转身,人就不见了,逆着人流走了一会儿,才发现鹿溪蹲在街边,不知道相中什么了。
摆在这街边的,无非是什么飞禽走兽,她要是真喜欢,买也不是不行。
但没想到,鹿溪像中的是一个人!还是一个低贱的哑奴!
那哑奴长得很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眼神干净又纯粹,全然不似这夜市里的人,反倒像误入凡尘的精怪。
鹿溪趴在笼子边,就这么拄着胳膊歪头看着他。
笼中少年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衣衫褴褛,甚至沾染着干涸的泥污,手腕还残留着被粗糙麻绳磨出的红痕。可即便如此狼狈,他身上却散发着一种与这肮脏环境格格不入的破碎感与洁净感,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就在他察觉到了视线缓缓将头抬起的那一瞬间,鹿溪的呼吸都停滞了。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眉骨清隽,鼻梁挺直,唇色苍白但我见犹怜。
那一瞬间鹿溪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她甚至说不出他哪里好看,就觉得这天地间的颜色,仿佛都因他这一眼而黯淡了下去。
其实早在鹿溪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就看见了鹿溪。她就像在他干涸龟裂的世界里,一捧骤然倾泻的月光。
他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气息、她的温度、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她在他眼中,是唯一能刺破这灰暗牢笼的光,是唯一值得他用尽所有力气去凝望的存在。
那目光深处,藏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占有欲——他想把她锁进自己的世界里,哪怕代价是同归于尽。
鹿溪隔着冰冷的铁条对着他轻轻晃了晃手里的糖炒栗子,随后拿出一颗,小心翼翼剥开,递到铁笼边,“这个甜,你吃吗?”
哑奴迟凝了许久,看着鹿溪眼中毫无恶意的笑容,慢慢伸出手,接过那颗温热的栗子,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燕绥这时也赶了过来,拉着鹿溪的手就想往回走,“怎么跑到这儿了,咱们该回去了,今日老江回来,师父特意嘱咐我们早点回去。”
拽了半天也没拽动,燕绥纳闷回头一看,好家伙,他那个憨傻的小师妹还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牢里那个哑奴,仿佛魂儿都被勾走了。
不是,他就不明白了,那哑奴有什么好的?细看确实长得周正,可再好看还有他好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可是京都城出了名的俊朗小郎君,走到哪儿不是引来一片低声赞叹,还比不上这笼子里灰头土脸的小子?
他越想越气,加重了力道拽她,咬牙切齿道:“师妹!别看了!真得走了!”
这次鹿溪猛地甩开他的手,几步小跑到牢笼边蹲下,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像是盛满了星星,“师兄,我要他。”
燕绥捂脸,只觉得完蛋了。
鹿溪这个眼神放在任何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她所有条件,但这个哑奴真的不行,先不说他来历不明,要是真的把人领回去,不仅是师父揍他,老江也会追着他打,要是再被归云山庄那几个妹控知道,他怕是要被切成臊子扔去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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