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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向死生寻草,不观师尊烬灭
玄磬离去时那仓惶的背影,并未在小院里留下多少痕迹,风一吹,连那点因斗法而紊乱的灵气都平复了。可沈玦咳出的那几点暗红,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进了云澈的眼底,灼得他日夜难安。
沈玦再次闭门不出。这一次,连每日固定的打坐时辰都变得不规律,云澈偶尔能从门缝中瞥见他端坐的身影,脊背依旧挺直,却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负,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苍白。
那不仅仅是灵力损耗,云澈能感觉到,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源自根基的虚弱在蔓延。像是一棵内里被蛀空的神木,外表尚且维持着挺拔,实则风雨飘摇。
“师尊,药熬好了。”云澈端着温热的药碗,站在门外,声音放得极轻。
里面沉寂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低的“进”。
云澈推门而入,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浓郁的苦涩药味弥漫开来,这是他根据沈玦偶尔提及的几味温养经脉的灵草,去镇上唯一一家修士开设的简陋坊市,用他们仅剩的几块下品灵石换来的。
沈玦睁开眼,目光扫过那碗漆黑的药汁,没有说什么,端起来,一饮而尽。动作干脆,仿佛喝的不是苦药,而是清水。只是吞咽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
云澈看着他喝下,心头稍安,却又更加酸涩。他知道,这凡俗之地的药草,对师尊的伤势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师尊,您的伤……”他忍不住开口,声音艰涩。
沈玦放下药碗,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擦了擦唇角,动作优雅依旧,只是那帕子边缘,似乎又沾染上了一丝极淡的红。他将帕子收起,抬眸看向云澈,眼神平静无波。
“死不了。”他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这三个字,却像三根冰锥,狠狠扎进云澈心里。他宁愿师尊斥责他,甚至惩罚他,也不愿看到他这般……近乎漠然地对待自身的伤痛。
“是因为……在古径里,为弟子护法,又强行惊退那玄磬吗?”云澈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
沈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重新阖上眼,声音里透出逐客的意味:“出去吧。无事不要打扰。”
云澈喉头梗塞,最终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他站在院中,看着那株半枯的老梅,冬日将近,连最后几片顽强的叶子也凋零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空。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必须做点什么。
接下来的几日,云澈除了必要的修炼和照料沈玦,其余时间都耗在了落霞镇那个小小的修士坊市,以及镇上的几家凡俗药铺里。他一遍遍询问,翻阅那些蒙尘的、不知真假的古籍残卷,试图找到任何关于治疗沉重旧伤,尤其是涉及丹田、仙骨受损的记载或传闻。
他问得急切,眼神里的焦灼藏也藏不住,很快便引起了些注意。这日,他在坊市一个售卖杂项旧物的摊贩前,翻看一本兽皮订成的、字迹模糊的古册时,旁边一个穿着邋遢道袍、醉醺醺的老者,眯着浑浊的眼睛打量他。
“小子,”老者打了个酒嗝,喷出浓重的劣酒气味,“看你在这儿转悠好几天了,找治伤的灵药?”
云澈心中一动,放下古册,看向老者,态度恭敬:“是,前辈可有指教?”
老者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重伤,沉疴,损了根基的,寻常药石无用,得用非常之法。”
“请前辈明示。”
“往南三百里,有个地方,叫‘黑风涧’。”老者用手比划着,眼神里带着几分神秘,也有几分幸灾乐祸,“那地方邪性得很,煞气冲天,等闲修士不敢靠近。不过嘛……听说那涧底深处,偶尔会生出一种奇花,名唤‘九转还魂草’。”
九转还魂草?
云澈瞳孔微缩。这名字,他似乎在沈玦偶尔提及的、属于上界的某部丹经中提到过只言片语,乃是疗愈本源、续接道基的圣品!此等灵物,怎会出现在这等凡俗交界之地?
“前辈所言当真?”他按捺住激动,谨慎问道。
“信不信由你。”老者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老头子我也是年轻时听人吹牛说的,有没有,谁知道呢?反正那地方,进去的人,十个有九个出不来,嘿嘿……”
老者说完,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云澈一人站在原地,心潮起伏。
黑风涧。煞气冲天。九死一生。
每一个词,都透着不祥。
但“九转还魂草”五个字,却像是一点星火,在他沉郁的心湖中点燃了燎原的希望。
他回到小院时,天色已近黄昏。沈玦竟罕见地没有在房中打坐,而是披着一件单薄的外袍,站在院中那株老梅下,仰头看着光秃的枝桠,不知在想些什么。夕阳的余晖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仿佛随时会羽化而去。
云澈的脚步顿在院门口,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
沈玦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到云澈,他目光微动,落在云澈沾染了些许尘土、略显疲惫的脸上。
“去了何处?”他问,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了些。
云澈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去坊市转了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药材。”
沈玦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他没有追问药材,只是沉默了片刻,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轻得如同雪花落地,却重重砸在云澈心上。他从未听师尊叹过气。
“云澈。”沈玦唤他的名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有些事,强求不得。”
云澈猛地抬头,撞进沈玦那双仿佛看透了世事沧桑、却又空寂无物的眼睛里。他明白了,师尊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他打听到了什么。
“弟子明白。”云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迎视着沈玦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但弟子,想试一试。”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总不能……眼睁睁看着。”
他看着沈玦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色,看着他即便挺直也难掩虚弱的身形,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就这样一日日衰败下去。
沈玦与他对视着,少年眼中那不顾一切的执拗与潜藏至深的痛楚,如同炽热的岩浆,烫得他冰封的心湖也泛起了一丝微澜。
他终究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重新转过身,望着那株枯梅,仿佛那干裂的树皮上,藏着什么天地至理。
寒风卷起他单薄的袍角,猎猎作响。
云澈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仿佛要与这萧索冬日融为一体的背影,缓缓攥紧了袖中的拳头。
黑风涧。
他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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