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西装

　　“你择偶会考虑郑昊的意见吗？”我轻声问道。
　　“会。”
　　“‘你和陈秘书是恋人’——郑昊告诉我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我本以为会看到他为难的神色，却意外地见他唇角微扬。
　　他低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眼角的细纹显得格外温和：“郑昊性格跳脱，喜欢逗人玩。后来他和我说起这事时，笑得前仰后合。”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笑意，“他没想到你真的信了。”
　　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主要是当时自己确实心虚。
　　“他对你没有恶意。”他的语气温和而肯定。
　　我故作镇定地点点头。他伸手轻轻点了点我的眼皮，指腹的温度让人心安：“眼睛都肿了，今晚早点休息。明天我安排司机接上律师，八点半来接你。”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我们相视无言，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它格外卖力。
　　“明天有任何事，随时给我打电话。”郑恒义率先起身，打破了这份静谧。空调的声响也仿佛识趣地低了下去。
　　“好，再见。”
　　我送他到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回屋洗漱。本以为会辗转难眠，却不想沾枕即睡。
　　翌日清晨
　　八点半准时上车，与郭律师寒暄后，我诚恳解释：“在郑董安排之前，我已经请了一位律师。既然有约在先，就不能失信。所以今天是两位律师同行，还请您理解。”
　　郭律师爽朗一笑：“完全理解！”
　　一路相谈甚欢，十几分钟便到了华海酒店。步入大厅，我望向休息区，恰与一位精明干练的女士四目相对。她迅速侧身背对着我，假装在接电话。
　　我疑惑地看了眼手表——八点四十六分。休息区共有三位女士等候。
　　“郭律师请稍等，我联系一下另一位律师。”我走到一旁拨通电话，“张律师，您到了吗？我在大厅吊灯下，穿着莫兰迪紫西服套装。”
　　电话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您身边那位戴眼镜的男士是赠与方吗？请只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
　　“是您请的律师吗？”
　　“是。”
　　不等我发出疑问，她便说：“我马上过来找您，请留在原地。”
　　刚才那位躲闪的女士提着公文包快步走来，脸上带着惊讶——不，她的目光是落在我身边的郭律师身上。
　　“郭老师，您好！”她热切而恭敬地问候。
　　“任女士，这位张岚不会就是您的另一位律师吧？”郭律师惊讶地笑道。
　　“是。”我艰难地回答，终于明白张律师刚才为何要躲——她以为撞见了老师的“私事”。
　　“难得的机会，今天我们师徒再合作一次！”郭律师爽快地说。
　　“荣幸之至，老师！”
　　1808房门前，两位外籍助理已在等候。一人礼貌地将律师们请进书房，另一人引我走进会客室。
　　窗帘全部拉开，晨光洒满房间。吴董身旁坐着一位精致优雅的女士，容貌与她极为相似，只是年长些，却依然美丽得令人移不开眼。细看之下，她脸上手上竟看不到老年斑，皱纹也很少，只是眉宇间透着深深的疲惫。
　　见到我，她急切地站起身，又缓缓坐下，双手紧张地交握。
　　我在她们对面落座。
　　“任萱，想喝点什么？咖啡？红茶？绿茶？”年长的女士语无伦次，吴董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然后将它握在掌心。
　　她对我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下头用丝质手帕擦拭眼角。
　　“一杯白开水就好。”我对侍者说。
　　在等待的寂静中，年长的女士红着眼睛凝视着我，吴董也静静地看着我，谁都没有说话。
　　直到侍者退出，房间再次只剩我们三人。
　　“任萱，我真的很抱歉……”她的声音颤抖着，“从抛弃你那刻起，我无时无刻不在煎熬，再也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我没有愤怒，没有伤心，只有疑惑。
　　“但我当时恨啊！恨到了骨子里！”她失声痛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似乎每个人都能为自己错误的行为找到不得已的苦衷。
　　不知她究竟在为什么而哭——是为我，还是为当年的自己？
　　我的目光转向搂着母亲的吴董。此刻她对母亲是爱？是恨？还是爱恨交织？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情绪渐渐平复：“吴欣怀你那一年，她父亲受钱安牵连，卷入政治博弈……在没日没夜的审讯中突发疾病去世了。”她的声音哽咽，“我的天塌了，却没人在乎！我求告无门，怒火和仇恨把我烧毁了。”
　　怒火确实会焚毁自己和身边的一切。庆幸的是，我心中的火焰已经熄灭。
　　她紧紧握住吴欣的手，缓了缓才继续说：“我和吴欣互相支撑，熬过了最黑暗的时刻。后来她决定和钱云锋分开，我当时正怨恨钱家，就同意了。”
　　“你出生后，看到你，我就想到钱家……心底的怒火和恨意又涌了上来。”
　　她再次崩溃大哭。
　　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我忽然明白：在她心里，我和她的情绪只能“活”一个。抛弃我，让她的情绪有了出口，精神才不至于崩溃。
　　虽然你痛苦，但痛苦不是被原谅的理由。
　　我能做到“往事不可追，来者犹可忆”，不是因为你痛苦而原谅你，而是我不愿再被卷入痛苦的漩涡。
　　她让我看到了后悔、愧疚和痛苦的力量，而我，感谢现在的生活。
　　让这一切结束吧。我真的不想再被拖回她们的痛苦中。
　　待她的哭声渐弱，我平静开口：“我在福利院过得很好。
　　别的孩子有的，我也有。
　　从小学到大学都很顺利，考上了A大，现在在恒生工作。
　　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攒钱买套房。”我坦然迎上她的目光，“虽然还不知道您的名字，但谢谢您让我提前实现了这个愿望，让我未来的三十年能够轻松自在。”
　　“王慧英，我叫王慧英！”她急切地说，“你不用说谢谢！这是你应得的，是我欠你的。”
　　知道错了就好。比起那些只会说自己有苦衷却不认错的人，强了很多。
　　“我母亲名下的所有资产，我个人财产的四分之一，还有你生父当年给我们的所有东西，都归你。”吴欣的语气平静而坚定，“二十四年的光阴补不回来，但其他该给你的，我都会补给你。”
　　所有资产加四分之一，有多少？
　　“Health是我亡夫的心血，他留给我，是因为信任我。所以你不会得到Health的一针一线。”她的语气异常郑重。
　　她缺失我母亲这个角色二十四年，却做了别人二十年妻子、二十年母亲。在她心里孰轻孰重，我心知肚明。
　　至于赠与财产是出于愧疚，还是为了安抚我以保全Health，抑或两者皆有，我都不再深究。
　　二十四年的情感，错过就是错过了，只愿我以后更好！
　　“明白。”我点头，“我可以签署相关文件。”
　　吴董的神色明显轻松了些：“以后常联系！有困难可以找我，或者我母亲！”
　　“对，对！也可以找我！”王慧英女士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虽然眼睛红肿，但那份疲惫已然消散。

　　吴董离开后，我走进书房，王慧英请蒋律师为我讲解赠与详情。
　　“有两套房产。一套位于中原路的老市委小区，虽然是老小区，但环境一流，还是学区房。”蒋律师专业地介绍，“另一套在嘉合，这个小区任女士应该听说过。”
　　嘉合——A市每个动过买房念头的人都知道的顶级住宅区。
　　“此外，珠宝古董送达后，我会与您交接。部分股票、基金和证券由王女士委托他人管理，待协议终止后，这部分资金会转交给您。
　　由于资产种类多、数量大，全部过户需要一些时间。”
　　各种资料和图片让我眼花缭乱，那些庞大的金额让我感觉世界变得如此虚幻。
　　我求助地看向我的律师们，希望他们告诉我，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还是这个世界太魔幻。
　　张岚凑近轻声问：“您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我压低声音：“合同真的没问题吗？”
　　“是缺少什么东西吗？”
　　人与人之间的认知果然存在鸿沟。难道只有我孤陋寡闻？这些资产远远超出两千万！
　　“我是问，合同有没有漏洞或对我不利的条款？”
　　“我和郭老师仔细审查过了，没有问题。”
　　“真的没有？”
　　“确实没有。”
　　“谢谢。”
　　我看向王慧英。她们说的“全部资产”和“四分之一”，大大超出我的预期。
　　我那套“买房加存款”的理财观念，与这些复杂的资产类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我以后要学的还有很多。
　　“您平时是怎么管理这些资产的？”我虚心请教。
　　她思索片刻，似乎理解了我的难处，脸上又浮现愧色：“可以找理财规划师，他们会提供合适的资产配置建议。如果你偏向股票、基金、债券投资，可以找投资顾问或委托专业机构管理。”
　　她温和地补充：“接触多了就懂了。如果亏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就当积累经验，吃一堑长一智。”
　　我点点头。有解决方案就好。
　　“这些珠宝古董……您平时怎么保管的？”这么贵重的东西放在家里，实在让人不安。
　　穷人乍富，我有些手足无措。
　　“可以暂时存放在银行保险柜，或者咨询专业保管机构制定方案。”她迟疑片刻，“这些我都可以为您推荐可靠的人选。”
　　“谢谢您！”她推荐的人选，必然是经过市场检验的，比我盲目寻找要可靠得多。
　　王慧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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