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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春风裹挟着泥土和草木生长的气息,再次将破旧的中巴车吹拂到向阳小学的土操场上。
与第一次来时那种混杂着紧张与憧憬的心情不同,这一次,林晚晴的心境里,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那个白色的信封,连同里面工整的字迹和沉静的情感,像一枚悄然落入湖心的种子,虽未发芽,却已在她思绪的深处悄然扎根。
她依旧穿着那身便于活动的白色衬衫和蓝色长裤,马尾辫利落地束在脑后。只是在下车时,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比以往更细致地扫过同行的社员们。那些熟悉的面孔——开朗健谈的副社长张师兄,文静羞涩的学妹李梅,还有几个平时话不多的男同学……他们之中,谁会是用那样克制的笔触,写下那些细致入微观察的人?
阳光有些晃眼,她微微眯起眼,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大家如同往常一样,说笑着搬运物资,讨论着接下来的分工。那个沉默的、总是待在角落的苏默,依旧负责着最繁重却最不引人注意的后勤工作,正低着头,默默地将一捆旧图书从车上搬下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晚晴姐,我们还是去老地方给低年级的孩子们讲故事吧?”李梅凑过来,挽住她的手臂,打断了她的思绪。
林晚晴收回目光,笑了笑,将心底那点莫名的涟漪压下:“好。”
还是那棵枝叶虬结的大槐树下,还是那群眼睛亮晶晶的孩子。看到她们过来,孩子们立刻像小鸟一样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带着毫不掩饰的欢喜。
“林老师!林老师!”那个上次分不清“左”“右”的羊角辫小女孩,挤到最前面,仰着小脸,怯生生却又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林晚晴的心瞬间柔软下来。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从帆布包里拿出几本崭新的连环画,还有一小包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水果糖。阳光透过槐树的缝隙,在糖纸上折射出斑斓的光点,孩子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欢呼。
“今天,我们讲《哪吒闹海》好不好?”她柔声说,声音像春风一样抚过孩子们的脸庞。
孩子们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在她身边坐成一个小圈。
故事开始了。林晚晴尽量讲得绘声绘色,模仿着哪吒的勇敢,龙王太子的傲慢,太乙真人的仙风道骨。孩子们听得入了迷,时而因哪吒抽了龙筋而拍手叫好,时而因他被迫自刎而揪紧了小眉头。
苏默搬完最后一捆书,直起有些酸痛的腰。炉子上的水已经烧开,咕嘟咕嘟地冒着白气。暂时没有别的事情,他便依着墙角堆放杂物的阴影,远远地望着槐树下的那一幕。
他看到林晚晴被孩子们簇拥在中间,阳光斑驳地洒在她身上,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她讲故事时神情专注,眉眼生动,时而蹙眉,时而展颜,完全沉浸在与孩子们的交流中。那个羊角辫的小女孩,更是紧紧挨着她,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不自觉地拽住了她白色的衬衫衣角。
那个瞬间,苏默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填满,酸涩而又甜蜜。他看到她下意识地、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抚平了小女孩有些凌乱的头发,指尖温柔。然后,她拿起一颗包裹着橙色玻璃纸的水果糖,剥开,小心地喂到小女孩嘴里。
小女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睛弯成了月牙,满足地吮吸着糖果,将脑袋更紧地靠在了林晚晴的腿上。
就是这个!
苏默的呼吸微微一滞。情书里,他写到了她上次教这个女孩认字的耐心,而此刻,他看到了她更为细腻的、发自内心的温柔。这种温柔,不是刻意表现出来的善良,而是她骨子里流淌出来的、对弱小生命本能的爱护。
他几乎能想象出,那颗橙色的水果糖,在她白皙的指尖,是如何一点点被剥开,又如何被送入那期盼的小嘴中。这个画面,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衬衫口袋的位置,那里空空如也。但一种更强烈的书写欲望,却在他胸腔里鼓胀起来。他要把这一幕记录下来,用他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语言,告诉她,他看见了,并且,为之深深动容。
林晚晴讲完了故事,开始教孩子们认今天的新字——“海”和“爱”。
她依旧折了树枝,在泥地上一笔一划地写。
“海,大海的海。很大很大,有很多水的地方。”
“爱,”她写到这里,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喜爱的爱,爱护的爱。”
她念着“爱护”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紧紧靠着自己的羊角辫小女孩,眼神里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母性的光辉。
“老师,”一个小男孩忽然指着她放在一旁的糖果纸,大声说,“这个糖纸好好看,像宝石!”
林晚晴笑了,拿起那张皱巴巴的橙色玻璃纸,对着阳光。透明的糖纸在光线下,果然折射出梦幻般的色彩。“是啊,很漂亮。我们可以把它洗干净,压平,夹在书里,就像收藏了一片小小的彩虹。”
孩子们兴奋起来,纷纷捡起自己丢掉的糖纸,嚷嚷着要收藏“彩虹”。
就在这时,林晚晴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远处墙角那一闪而过的、专注的视线。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只见苏默正站在那片阴影里,目光似乎正投向这边。然而,就在她转头的瞬间,他像是受惊一般,猛地低下头,迅速转身,走向那冒着白气的炉子,假装去照看火势,只留下一个略显仓促和僵硬的背影。
是他?
林晚晴的心头莫名地动了一下。
第一次支教时,他似乎也总是这样,默默地待在不起眼的角落,做着最累的活。她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是个非常安静、甚至有些过于内向的男同学,字写得很好,文章也颇有文采,但在人群中几乎毫无存在感。
会是他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定。他那样子,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怯懦,怎么可能是那个能写出如此细腻、甚至带着某种沉静力量文字的人?或许,刚才只是巧合,他恰好看向这边而已。
她收回目光,重新投入到孩子们“收藏彩虹”的兴奋中。只是,心底那份因为那封匿名信而泛起的好奇,似乎又加深了一层。那个“仰慕者”,不仅观察着她,似乎……也在这同一片天空下,参与着她所参与的事情。
活动结束,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林晚晴特意留意了一下苏默。他正在帮忙把孩子们弄乱的石凳归位,动作沉默而认真。当她走过他身边时,他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耳根却似乎有些微微发红。
坐在回程颠簸的中巴车上,林晚晴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田野和远山。夕阳将天边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封信,想起了信中提到的支教细节,想起了今天那个羊角辫小女孩依赖她的模样,也想起了苏默那仓促躲闪的目光和泛红的耳根。
一切似乎有某种模糊的联系,却又隔着厚厚的迷雾。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窗玻璃上氤氲开一小片白雾。那个匿名的“他”,就像这车窗外掠过的风景,明明就在眼前,却因为速度太快,而无法看清真实的轮廓。
但有一点她可以确定,那封信,以及信中所描述的那个被细致观察着的自己,已经在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再也无法忽视的石子。涟漪,正在一圈圈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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