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

　　书房内，烛火通明，驱散了夜的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凝重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旖旎。

　　萧景琰屏退左右，只留他与沈栖梧二人。他先将锦盒内的账本与密信仔细翻阅了一遍，越看，眼神越是冰寒，唇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铁证如山。”他放下最后一页纸，声音低沉而笃定，“张谦利用漕运总督之便，伙同金沙帮，盗换官银，并通过林姨娘娘家商号洗钱，大部分赃款流入北漠。这些密信虽未直接提及太子，但其中涉及的几笔巨额资金流向和时间点，与东宫几项隐秘开支完全吻合。还有他吩咐张谦接触漠南商队的指令……足够了。”

　　他看向沈栖梧，目光锐利：“再加上沙通天那边的密信残片，以及今夜擒获的北漠死士。数罪并证，足以将张谦及其党羽钉死，并将这把火，狠狠地烧到东宫身上！”
　　“殿下打算何时动手？”沈栖梧问。她知道，收集证据只是第一步，如何运用这些证据，才是关键。

　　“即刻起草奏章，六百里加急，直送御前！”萧景琰走到书案前，铺开明黄绢帛，“人证、物证、口供链必须形成闭环。张谦的认罪书是关键，本王会让他开口。”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显然已有让张谦屈服的手段。
　　“至于林姨娘……”萧景琰笔尖微顿，看向沈栖梧，“她提供的证据有功，但其自身亦涉贪墨、勾结江湖帮派。依郡主看，该如何处置？”

　　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她。这是试探，也是尊重，更是将她进一步拉入决策核心的姿态。
　　沈栖梧沉吟片刻，道：“林姨娘其行可诛，但其情可悯。她最终选择弃暗投明，提供了关键证据，保全了一双儿女。依栖梧看，可削其诰命，将其与沈栖莲圈禁家庙，非诏不得出。至于沈知节……他并未参与其中，且此前亦有提醒之功，不应牵连。”

　　她给出了一个既彰显律法威严，又不失人情温度的处置方案。既全了沈府颜面，也安抚了可能因此事而浮动的其他官员——看，即便如林姨娘这般，只要及时回头，尚有一线生机。

　　萧景琰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她不仅聪慧果决，更懂得权衡与拿捏分寸，这份政治嗅觉，远超寻常闺阁女子。
　　“便依郡主所言。”他提笔，在奏章中补充了对林姨娘等人的处置建议。“至于郡主……”他忽然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此番立功甚伟，想要什么赏赐？”

　　沈栖梧微微一怔，随即摇头：“栖梧所为，并非为了赏赐。只为查明真相，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本王知道。”萧景琰放下笔，走到她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但功是功，过是过。本王向来赏罚分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她的眉眼，带着一种审视，更带着一种逐渐清晰的、不容错辨的占有欲。“你可知，你今夜在院中，与敌周旋的样子……”

　　他话未说完，但未尽之语却让沈栖梧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被身后的书案挡住。
　　“殿下……”她试图保持镇定，声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

　　萧景琰没有逼近，只是站在原地，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绝世的画卷，又像是在评估一件势在必得的珍宝。“沈栖梧，”他再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待此事了结，回京之后……”

　　“殿下！”沈栖梧打断他，抬眸迎上他的视线，清亮的眸子里有慌乱，但更多的是清醒与坚定，“眼下漕案未结，京城风云未定，并非谈论此事的时候。栖梧……仍是守孝之身。”

　　她再次抬出了“守孝”这块挡箭牌。并非全然推拒，而是此刻，确实不是谈论儿女私情的时候。更重要的是，她与萧景琰之间的关系，掺杂了太多权力、利用与算计。这份刚刚在血火中萌芽的情愫，太过复杂，也太过危险。她需要时间，需要看清自己的心，也需要看清……他究竟有几分真心。

　　萧景琰看着她眼中的抗拒与清醒，眸色深沉了几分，那翻涌的炽热似乎被强行压下，恢复了往日的冷峻。他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道：“好，本王可以等。”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带着千钧的承诺与势在必得的决心。

　　他不再看她，转身回到书案后，继续奋笔疾书。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充满张力与暧昧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沈栖梧暗暗松了口气，手心却已微微汗湿。与他相处，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需谨慎，既要借助他的力量，又要守住自己的底线和心防。

　　接下来的几日，江宁府风雷激荡。景王萧景琰以雷霆手段，依据确凿证据，将漕运总督张谦及其在江南的一干党羽悉数拿下，抄家下狱。相关案卷、证物、口供，连同那份措辞严谨、证据链完整的奏章，以最高规格的加密渠道，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消息传出，江南官场震动，与张谦、金沙帮有牵连的官员人人自危，而与太子党羽关系密切者，更是如坐针毡。萧景琰借机整顿江南吏治，提拔了一批能干务实的官员，初步将江南的漕运和财政大权，牢牢抓在了手中。

　　而沈栖梧，则在萧景琰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下，开始着手整理母亲在江南的产业和旧部。有韩振和“夜枭”的协助，再加上她郡主和钦差副使的身份，过程颇为顺利。她隐隐感觉到，萧景琰似乎有意让她在江南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或许……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捆绑。

　　这日，江宁事务暂告一段落，萧景琰决定班师回京。临行前夜，他邀沈栖梧在府衙后园的凉亭中对弈。

　　月色如水，亭中烛火摇曳。棋盘上，黑白子厮杀激烈。萧景琰棋风如其人，大开大合，攻势凌厉，充满侵略性。而沈栖梧则稳扎稳打，防守缜密，于无声处暗藏杀机。
　　一局终了，竟是沈栖梧以半子险胜。
　　“郡主棋艺精湛，本王输了。”萧景琰放下棋子，并未见愠色，反而眼中带着欣赏。
　　“殿下承让。”沈栖梧微微颔首。

　　“此番南下，收获颇丰。”萧景琰看着亭外月色，语气平静，“漕案可定，江南可安，更揪出了通敌叛国之硕鼠。而这一切，郡主功不可没。”
　　“殿下运筹帷幄，栖梧只是略尽绵力。”
　　萧景琰转回头，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回京之后，风波将起。太子绝不会坐以待毙。郡主……可准备好了？”
　　沈栖梧执起一枚白子，在指尖摩挲，眼神清亮而坚定：“栖梧，早已准备多年。”
　　萧景琰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很好。那么，便与本王一同，将这京城的天，翻过来看看吧。”

　　他的话语平静，却带着搅动风云的霸气与笃定。
　　沈栖梧抬眸，与他相视一笑。这一刻，无需多言，一种基于共同目标、彼此欣赏与初生情愫的牢固同盟，已然达成。

　　翌日，车队启程，北上归京。
　　来时风雪载途，归时……等待他们的，将是更加汹涌的朝堂风云，与深宫之中，那关乎母亲死因的、最终极的谜底。江宁之局已定，而京华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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