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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你回来
距离老宅血案已经过去十六小时。
薛莹莹坐在审讯室的白色灯光下,双手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水。她的校服外套平整的,马尾松散,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接近透明的平静。
“再说一遍事发经过。”桌对面的女警声音温和,眼神犀利。
“那天晚上,刘阿姨叫我去老宅偏厅。”薛莹莹的声音很轻,像在念一篇背熟了的课文,“她说有重要的事要交代。我们因为宝石的归属问题发生了争执。她说那些石头本该是刘家的,说我母亲当年用了不正当手段……”
她停顿了一下,眼睛盯着纸杯边缘。
“我很生气。我哥哥的死,我妈妈的死,都和那些石头有关。现在她又想拿走最后一点念想。”薛莹莹抬起眼,目光穿过女警,看向单向玻璃后面那些模糊的影子,“我们推搡起来。她先动了手,抓我的头发。桌上有一把她用来拆信件的匕首,我抓到了。”
女警的笔停在记录本上:“然后呢?”
“然后我就刺下去了。”薛莹莹说,“一下,两下……直到她不动了。”
审讯室陷入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
“为什么当时不报警?”
“我害怕。”薛莹莹低下头,“我满手是血,脑子一片空白。就从后门跑了。”
“案发现场有被清理过的痕迹,这你怎么解释?”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可能我离开时太慌乱,碰倒了什么东西。”
女警合上记录本,站起身:“我们会核实你的证词。需要通知你的家人吗?”
“我父亲已经在路上了。”薛莹莹说,“还有……我想见一个人。陈赫宁。”
陈赫宁推开会见室的门时,薛莹莹正望着窗外发呆。
“你疯了。”陈赫宁拉开椅子坐下,声音冷得像冰。
薛莹莹转回头,朝她笑了笑。那个笑容很淡:“宁,你来啦。”
“为什么要认?”陈赫宁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刘逸怎么死的,你比我清楚,不是你。”
“宁。”薛莹莹轻声打断她,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这就是事实。”
两人隔着桌子对视。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还有某种更刺鼻的气息。
“刘阿姨最后一句话,是让我快走。”薛莹莹忽然说,声音很轻,“她明明可以喊救命,可以把事情闹大,但她没有。她选择用那种方式结束,是为了保护我。”
陈赫宁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那些石头,”薛莹莹继续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纸杯,“我妈妈用命带回来的,我哥哥用命查下去的。现在刘阿姨也用命画上了句号。”她抬起头,“够了,宁。这条血线该断了。”
“所以你就替他顶罪?”陈赫宁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让他逍遥法外?”
“不是替他顶罪。”薛莹莹摇头,“是在结束游戏。如果深挖下去,会有更多人被卷进来——你,黎放,甚至你妈妈……我不想再看到了。”
她伸出手,隔着桌子握住陈赫宁冰凉的手指。
“刘阿姨给了我一条路。”薛莹莹说,声音低得像耳语,“薛家在海外的信托基金,我成年后可以动用。加上我手里那些石头……足够我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薛家在国内的恩怨必须了结。”
陈赫宁反手抓住她的手,抓得很紧:“薛莹莹,你听我说——”
“我已经跟爸爸谈过了。”薛莹莹打断她,“他同意了。作为交换,薛氏会全力配合调查,把这件事定性为家庭纠纷导致的意外伤人。我会被判处缓刑,然后以就医和心理治疗的名义出境,再也不回来。”
“你父亲怎么会同意这种——”
“因为这是最好的止损方案。”薛莹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宁,你以为刘阿姨为什么能在我家待这么多年?她手里有薛家更脏的东西。现在她死了,那些东西说不定会随着她提前安排的渠道流出去。我认下这件事,薛家才能名正言顺地把所有线索收拢、销毁,和过去彻底切割。”
陈赫宁怔住了。她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女孩,忽然觉得陌生。那个会为生理期忘带卫生巾而脸红的薛莹莹,那个在运动会上抱着她尖叫的薛莹莹,此刻正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智,安排着自己的流放。
“你什么时候……”陈赫宁的声音哽住。
“这么算计?”薛莹莹替她把话说完,笑容有些惨淡,“我就是烦了而已,以前不想用。但现在不行了,宁。刘阿姨用命给我换来的逃生通道,我不能浪费。”
会见室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风声。
“秦正则呢?”陈赫宁最后问。
“他会消失。”薛莹莹松开手,靠回椅背,“刘阿姨的死会成为悬案,而我的认罪会让所有人的注意力转移。秦家会把他送走,送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就这么放过他?”
“不是放过。”薛莹莹的眼神冷下来,“是暂时存档。等我足够强大的那一天,我会回来讨债。但不是现在——现在硬碰硬,我们谁都赢不了。而且,没必要,这样挺不错的,我不想再纠缠了。”
门被敲响,女警探头进来:“时间差不多了。”
薛莹莹站起身,最后看了陈赫宁一眼:“帮我跟疆疆他们说声再见。到此为止吧。后面我不会回学校,我不想见人了,没必要。”
“莹莹。”陈赫宁叫住她。
薛莹莹停在门口。
“那个录音笔,”陈赫宁的声音很轻,“你听了吗?”
薛莹莹的背影僵了一下。很久,她才回答,声音飘忽得像一声叹息:
“听了。所以我才必须走。”
门关上。
一周后,薛莹莹的案子开庭。
过程快得近乎潦草。薛家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出具了精神评估报告,强调了长期心理压力下的冲动行为。刘逸的娘家刘家意外保持沉默。最终判决:薛莹莹因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鉴于其心理状况及未成年身份,准予出境接受专业治疗。
离开法庭那天,下着小雨。
薛莹莹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在法警的陪同下走出法院侧门。薛家的黑色轿车等在路边,车窗紧闭。
她没有看那辆车,而是径直走向停在更远处的一辆灰色SUV。
车窗降下,露出陈赫宁的脸。
“上来。”陈赫宁说。
车子驶离法院,融入午后的车流。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
“去哪里?”最后还是陈赫宁先开口。
“机场。”薛莹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下午四点的航班,飞苏黎世。”
“一个人?”
“嗯。那边有基金会安排的人接应,还有一位华裔心理医生。”薛莹莹顿了顿,“我爸本来要派人跟着,我拒绝了。”
陈赫宁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你确定准备好了?”
薛莹莹没有直接回答。她从包里拿出那个老式录音笔,放在中控台上。
“我妈妈的声音,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她轻声说,“更温柔,也更……悲伤。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那些石头能带来荣耀。她说它们其实是诅咒,每一颗都沾着血。”
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
“她还说,如果有一天我听到这段录音,说明她已经不在了。她要我记住三件事:永远不要追查石头的来源;相信刘逸;还有……”
“如果事不可为,就放下一切离开。薛家的女儿,首先要学会活着。”
陈赫宁握紧了方向盘。
“所以我放下了。”薛莹莹收回手。
“莹莹——”
“别劝我,宁。”薛莹莹转头看着她,眼圈终于红了,但眼泪没有掉下来,“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而且……我不是在逃跑。我是在为回来做准备。”
车子驶入机场高速。远处的航站楼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我会好好看病,好好读书,好好学着怎么管理那些让我家破人亡的财富。”薛莹莹的声音渐渐坚定起来,“等我有一天回来,我要让秦正则,让他背后所有的人,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现在我需要时间。”
陈赫宁把车停在出发层。她没有熄火,只是看着薛莹莹解开安全带。
“最后一个问题。”陈赫宁说,“那天晚上,秦正则对你做的事……你真的能放下吗?”
薛莹莹的手停在车门把手上。她的背影僵了几秒,然后慢慢放松。
“放不下。”她诚实地说,声音很轻,“每天晚上闭上眼睛,我都能闻到血腥味,感觉到他的手……但正因为放不下,我才要更清醒地活着。我不能让恨意毁了我,那样我就真的输了。”
她推开车门,雨丝飘进来。
“宁,谢谢你。”薛莹莹站在车外,弯腰看着驾驶座上的陈赫宁,“谢谢你这几年,就这样。”
说完,她关上车门,背起双肩包,头也不回地走向航站楼入口。
陈赫宁坐在车里,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自动门后。
手机震动,是黎放发来的消息:「送走了?」
陈赫宁回复:「嗯。」
「秦正则今天早上出境了,飞新西兰。他爸亲自押送的。」
陈赫宁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打字:「知道了。」
「你那边怎么样?」
她看向副驾驶座——那里放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过去一周她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查到的碎片。
她启动车子,汇入离开机场的车流。雨渐渐小了,云层缝隙里漏下一缕稀薄的阳光。
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池掩:「物理竞赛集训下周开始,杨青青让我问你参不参加。」
陈赫宁看着这条消息,忽然觉得有些荒诞。世界在崩塌,在流血,在交易,而另一些人的生活还在照常继续——物理竞赛、运动会排练、明天要交的卷子。
她深吸一口气,打字回复:「参加。资料发我。」
有些路要继续走。有些人要继续守候。
有些游戏,即使看透了规则,也只能继续玩下去——直到有足够的力量,改变游戏本身。
车子驶出高速,拐向回家的方向。陈赫宁打开车窗,让雨后清冽的空气灌进来。
风很大,吹散了发丝。
她想起薛莹莹最后那个眼神——脆弱,但不再迷茫。
也许这就够了。也许守护并不意味着要把所有人留在身边,而是给予他们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并在他们需要的时候,成为那个可以回望的坐标。
手机屏幕亮起,导航显示距离到家还有二十分钟。
陈赫宁关掉导航,踩下油门。
引擎轰鸣,速度表指针向右划去。
游戏还在继续。
城瓯四中迎来了期中考试。
陈赫宁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卷面上。她写完最后一笔,放下笔,看向窗外。
操场上有班级在上体育课,红色的跑道在阳光下很刺眼。远处,池掩和几个男生在打篮球,身影跳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一切都好像恢复了正常。
薛莹莹的座位还空着,但班主任说已经有新的转学生要来填补。曹疆的竞赛进入了全国集训队,忙得几乎不见人影。
陈赫宁收回视线,开始检查卷子。
有些伤口需要时间愈合。有些真相需要等待时机。
但至少此刻,阳光很好,卷子写完了,下一节课是自由活动。
陈赫宁交卷,走出教室。走廊里人声喧闹,她穿过人群,走向楼梯间。
手机震动,是薛莹莹发来的照片——苏黎世湖,天鹅,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顶、漂亮。
附言:「这里的星空有很多星星,很美。」
陈赫宁站在楼梯间的窗前,抬头看了看阴天的、灰白色的天空。
她打字回复:「挺好。好好看病。」
想了想,又加一句:「等你回来。」
发送。
她把手机放回口袋,下楼,走向操场。
风迎面吹来,带着初冬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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