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尽潮生

作者:苏北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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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独


      队伍离开深海,踏上前往喜马拉雅山脉的陆路时,天空正飘着细雨。细密的雨丝打在山梦的肩头,混着后背未干的血迹,带来刺骨的寒意,但他似乎毫无察觉,只是一步步踉跄地前行。

      各族的族人跟在他身后,沉默如同沉重的雾霭笼罩着整个队伍。海族的战士们收起了冰刃,银蓝色的眼眸中满是沉痛与肃穆;地族的人们放缓了脚步,尽量不发出声响;天族的成员低空飞行,洁白的羽翼在雨中微微颤抖,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木族和花族的少女们相互扶持,苏穆的眼眶依旧红肿,百结则紧紧攥着手中的枝条,末羽的弓箭低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没有人敢轻易开口说话。他们都看到了山梦抱着藤影消散时的绝望,看到了他重伤之下依旧狂暴战斗的模样,也看到了此刻他周身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孤独。那不是独处时的宁静,而是如同被全世界抛弃的荒芜,连雨水都无法冲刷分毫。

      山梦的脚步很稳,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后背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愈发疼痛,每一次抬脚落脚,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但他始终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琥珀色的眼眸空洞地望着前方,曾经温柔的光芒被厚厚的阴霾覆盖,只剩下对使命的执念,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藤影留下的海洋能量在他体内缓缓流淌,与他的大地能量交织缠绕,形成一道微弱的屏障,勉强抵御着雨水的寒意与伤口的侵蚀。但这股能量也像一根无形的丝线,时刻牵引着他的思念,每一次能量流转,都让他清晰地想起藤影最后的笑容,想起那句用尽生命说出的“我爱你”,心脏便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山梦大人,前面有一片山洞,我们先去避避雨吧。”末羽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鼓起勇气上前,声音轻得如同雨丝,生怕惊扰了他。

      山梦没有回应,依旧向前走着,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

      苏穆连忙跟上,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山梦大人,你的伤口不能再淋雨了,会感染的。藤影大人也一定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

      提到“藤影”二字,山梦的脚步猛地一顿。他缓缓转过头,琥珀色的眼眸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看得苏穆心头一紧,后面的话咽在了喉咙里。

      “他已经不在了。”山梦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雨水的冰冷,“没有人能再对我有所期望了。”

      说完,他转过头,继续向前走去,脚步比之前更快了几分,仿佛想要逃离这个话题,逃离心中翻涌的痛苦。

      末羽、苏穆和百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心疼。她们知道,山梦的心已经随着藤影的消散而封闭,此刻的他,如同一座孤独的冰山,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队伍继续前行,雨势渐渐变大,模糊了前方的道路。山梦的身影在雨中显得愈发单薄,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不再与任何人交流,也不再回应任何人的关心,只是机械地朝着喜马拉雅山脉的方向前进,仿佛除了使命,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夜幕降临时,队伍终于抵达了一片山谷。各族的族人开始搭建帐篷,生火取暖,准备食物。末羽煮了一碗温热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到山梦身边,递了过去:“山梦大人,这是天族的疗伤药,喝了能缓解伤口的疼痛。”

      山梦没有接,只是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望着远方漆黑的夜空,眼神空洞。藤影消散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银蓝色的光点、温柔的笑容、沙哑的告白,每一个细节都如同利刃,在他的心上划下深深的伤痕。

      他想起了两人初遇时的针锋相对,想起了云天宫中那个小心翼翼的吻,想起了深海中紧握的双手,想起了藤影说过的“无论遇到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那些曾经的温暖与承诺,如今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将他的心脏凌迟得鲜血淋漓。

      “山梦大人,你多少喝点吧。”百结也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条,“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再不处理,恐怕撑不到喜马拉雅山脉。”

      山梦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那里,藤影留下的银蓝色能量与他的大地能量交织在一起,温暖而熟悉,仿佛藤影从未离开。但他清楚地知道,那只是一丝残留的能量,再也不会有人用银蓝色的眼眸温柔地看着他,再也不会有人在他危险时奋不顾身地保护他,再也不会有人与他并肩作战,一起守护这个世界。

      孤独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曾经,他是地族最受尊敬的战士,身边有族人的陪伴,有肩负的责任,虽然偶尔会感到孤单,但从未如此绝望。直到遇到藤影,那个高冷孤僻却在他面前展现出温柔的海族,他才明白,原来有人陪伴的滋味是如此美好。他们从针锋相对到彼此信任,从刻意保持距离到心意相通,那段时光,是他一生中最温暖的回忆。

      但现在,藤影不在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想起了藤影最后的嘱托,想起了天空意识的心愿,想起了各族族人的期望。这些责任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法崩溃,无法沉沦,只能逼着自己不断前进。可每当夜深人静,当周围的喧嚣褪去,孤独便会如同毒蛇般钻出来,啃噬着他的内心,让他几乎窒息。

      “山梦大人,吃点东西吧。”苏穆端着一块烤得温热的兽肉,放在山梦面前的岩石上,“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山梦的目光落在兽肉上,却没有任何食欲。他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曾经在深海的某个洞穴中,藤影为他烤了一条巨大的海鱼,银蓝色的火焰将鱼肉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那时的藤影,虽然依旧高冷,但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嘴角还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

      “不用。”山梦的声音依旧沙哑,他转过头,再次看向远方的夜空,“我不饿。”

      苏穆看着他孤寂的背影,眼中泛起了泪光。她知道,山梦不是不饿,而是心中的痛苦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她默默地放下兽肉,转身离开了,留下山梦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岩石上,与孤独为伴。

      夜深了,山谷中的篝火渐渐熄灭,各族的族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山梦依旧坐在岩石上,一动不动。雨水已经停了,夜空中繁星点点,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孤寂的轮廓。

      他缓缓伸出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银蓝色的能量在他掌心微微闪烁,如同藤影的灵魂在陪伴着他。他能感受到这股能量的温柔,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个人的温度。

      “藤影,”他轻声呢喃,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好想你。”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山谷中的风声呜咽,如同悲伤的哭泣。

      他想起了两人曾经的争吵,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也成了珍贵的回忆。那时的他们,虽然互不相让,却也在争吵中逐渐了解彼此,逐渐靠近彼此。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宁愿回到那些争吵的日子,至少,藤影还在他身边。

      可时间无法倒流,失去的人也永远无法回来。

      山梦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心中无法抑制的悲伤。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摔得粉碎。

      他以为自己足够坚强,以为自己能够承受失去藤影的痛苦,以为自己能够独自完成使命。但此刻,他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脆弱。没有藤影的陪伴,这条通往喜马拉雅山脉的道路,竟然如此漫长而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各族的族人陆续醒来,看到山梦依旧坐在岩石上,一夜未眠,眼中都满是担忧。

      末羽走上前,发现山梦面前的兽肉依旧完好无损,只是已经凉透了。她叹了口气,重新递过一碗温热的汤药:“山梦大人,天亮了,我们该出发了。喝了药,我们继续赶路。”

      山梦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他接过汤药,一饮而尽,苦涩的药味在口中蔓延,却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走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后背的伤口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他依旧挺直了脊梁,朝着喜马拉雅山脉的方向走去。

      队伍再次出发,山梦依旧走在最前面,依旧沉默寡言。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比之前更加坚定,眼中的空洞也被一丝微弱的光芒取代——那是对藤影的承诺,是对使命的执着。

      他知道,藤影虽然不在了,但他留下的海洋力量还在,他的精神还在。他必须带着藤影的希望,带着两人共同的使命,继续前进,直到唤醒大地意识,彻底清除黑暗能量,让海洋与大地重新和谐共存。

      只是,这份使命的道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孤独如同影子般跟随着他,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无论前行还是休息,都无法摆脱。他习惯了在沉默中前行,习惯了在黑暗中思念,习惯了用使命来麻痹自己心中的痛苦。

      途中,他们遇到了残余的黑暗侵蚀者。山梦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了上去,周身的大地能量与海洋能量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狂暴的能量风暴,将黑暗侵蚀者彻底净化。他的攻击依旧凌厉,甚至比之前更加狂暴,但眼中却没有了往日的怒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各族的族人看着他浴血奋战的模样,心中满是敬佩与心疼。他们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山梦挥手阻止了。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只想用战斗来填补心中的空虚,用胜利来告慰藤影的在天之灵。

      战斗结束后,山梦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但他只是简单地用布条包扎了一下,便继续前进,仿佛身上的伤口与他无关。

      日子一天天过去,队伍离喜马拉雅山脉越来越近。山梦的话越来越少,周身的孤独气息也越来越浓郁。他不再关注周围的风景,不再回应任何人的关心,甚至不再感受到伤口的疼痛,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他的使命。

      直到有一天,队伍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前方隐约出现了喜马拉雅山脉的轮廓。那座山脉高耸入云,终年积雪,散发着一股浩瀚而冰冷的能量,正是大地意识沉睡之地。

      山梦的脚步猛地顿住,琥珀色的眼眸中终于闪过一丝波动。他望着那座巍峨的山脉,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知道,目的地就在眼前,使命即将完成,但他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无尽的空虚与孤独。

      藤影,我快要做到了。他在心中默念,银蓝色的能量在他体内微微颤抖,仿佛在回应他的思念。可你却不在我身边,看不到这一切了。

      各族的族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们知道,最艰难的路程已经过去,胜利就在眼前。但当他们看到山梦孤寂的背影时,笑容又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他们知道,即使使命完成,山梦心中的伤口,也永远无法愈合。

      山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情绪,再次迈开脚步,朝着喜马拉雅山脉走去。他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愈发孤独,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知道,这条孤独的道路,他必须独自走下去。为了藤影,为了使命,为了这个世界。

      只是,在未来的日子里,当他完成使命,守护着这个世界的和平与安宁时,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是否还会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必须前进,必须完成使命,这是他对藤影唯一的承诺,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意义。

      喜马拉雅山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山梦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坚定的光芒,只是那份光芒之下,隐藏着无尽的孤独与思念,如同冰雪覆盖下的火焰,看似熄灭,却从未真正冷却。

      他知道,无论多么孤独,无论多么痛苦,他都必须坚持下去。因为他是山梦,是大地意识的本命光源,是藤影用生命守护的人,是这个世界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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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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