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的间距

　　冯砚那条附天气预报的短信，最终停留在林未晞的对话框顶端，没有回复。一种莫名的倔强让她按灭了屏幕，仿佛不回应，就能维持住内心摇摇欲坠的平衡。

　　但这份平衡撑了不过三天。周三清晨，日兆集团总部的二十八楼会议室里，意大利胡桃木长桌泛着温润的光泽，墙面挂着村上隆的限量版《太阳花》版画，林未晞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是 Loro Piana 的深灰色定制羊毛西装，领口别着一枚伯爵 “时来运转” 系列的白金耳钉，细碎的钻石在晨光里几乎看不见，却透着不动声色的矜贵。

　　会议开始前，众人寒暄。苏晚晴落落大方，身影先于声音出现，她穿一条爱马仕的深酒红丝绒连衣裙，裙摆长度恰好过膝，她颈间绕着一串南洋黑珍珠项链，每颗珍珠的直径都精确到 11 毫米 —— 林未晞认得，这是去年苏富比拍卖会上的拍品。

　　她与几位负责人交谈后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冯砚身上，笑容温婉得像春日里的风：“冯砚，好久不见。你那个不爱吃甜食的毛病改了吗？高中竞赛班一起喝下午茶，就你总点冰美式，还说糖分太高会让代码逻辑变慢。”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进林未晞的心里。她握着会议记录的手骤然收紧，进口再生纸的边缘被捏出几道浅痕。

　　她从不知道冯砚不爱甜食。去年项目加班他来陪她，她买的焦糖玛奇朵，他接过去时指尖蹭过她的手背，温度还留在记忆里；她带的抹茶千层，他也尝过一口，说 “甜度刚好”。原来那些 “不挑剔”，不是随和，而是…… 对她的破例？心脏猛地漏跳半拍，随即又沉下去：这份 “特殊权限”，在苏晚晴这个 “旧识” 面前，会不会根本不算什么？她的语气带着老友重逢的熟稔，精准地点出了一个林未晞都不知道的、关于冯砚的细微习惯。

　　冯砚抬眸看了苏晚晴一眼，目光没停留超过两秒，语气淡得像白开水：“习惯了，改不掉。”他指尖转着一支万宝龙的钢笔，笔帽上的六角星徽在灯光下闪了闪 —— 那是林未晞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居然一直用着。可这份细节，此刻在苏晚晴的熟稔面前，显得格外模糊。

　　会议到技术衔接环节时，冯砚和苏晚晴的默契开始具象化。冯砚说到 “景观交互接口的延迟阈值”，话音刚落，苏晚晴就从 Prada 的公文包里拿出平板递过去 ，屏幕上早已调出了对应的参数表。

　　冯砚皱眉提了句 “夜间光影的适配问题”，苏晚晴立刻补充：“我们做了三种方案，其中一种用了你游戏的光影算法，你看第三页。” 没有多余的解释，甚至不用眼神确认，像两台精准咬合的齿轮。

　　林未晞低头记录，笔尖在纸上划过的痕迹越来越重。她曾以为自己能解读冯砚的所有 “代码”—— 他皱眉是哪里出了错，他停顿是在等她补充，可现在，她像个看不懂编程语言的局外人，只能看着他们跳一场没有她的双人舞。

　　那些由时间和共同经历织成的密码，她连破译的资格都没有。

　　散会时，众人陆续离开。林未晞收拾文件的动作慢了些，听见门口传来苏晚晴带着笑意的声音：“对了，谢谢你推荐的‘竹林微风’香薰，放在工作室特别合适，昨天来的瑞士客户还问品牌呢 —— 果然还是你懂这种小众调性。”

　　冯砚的脚步没停，只 “嗯” 了一声，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竹林微风”—— 是 Diptyque 去年的圣诞限定款，全球只发售了五百瓶。林未晞的指尖顿在文件袋的拉链上，周遭的声音突然像被按下了静音键。王瀚羽的猜测、《星轨》里的 “加密进程”、苏晚晴熟稔的旧习惯…… 所有碎片突然拼成了一幅完整的画：他打听香氛，不是为了她，是为了苏晚晴。

　　那个她以为的 “特殊任务”，从始至终都与她无关。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会议室的。回到办公室，她先点开邮箱，把未读邮件按 “紧急程度”“项目分类”“待跟进” 三个文件夹整理好 —— 这是她的 “秩序堡垒”，只要把情绪塞进规整的格子里，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不会去问，永远不会。小时候父亲离开时，她追问 “为什么”，得到的只有沉默；后来被母亲刁难，她质问 “为什么”，换来的是更隐蔽的排挤。她早就学会了，质问是把脆弱递出去，等着别人碾碎。

　　手机震了一下，是陆昭野的消息。第一张是本精装书的照片，封面是深棕色的小羊皮，烫金书名《勒??柯布西耶全集（1929-1934）》，书脊上有细微的磨损，一看就是初版本。

　　「朋友是私人藏书家，昨天去他工作室看到这本，感觉你一定会喜欢。特意跟他借了一周，下班在车库等你？」

　　林未晞盯着屏幕，眼眶突然有点发热。陆昭野的关心从来都这样，直接、具体，像精准投递的包裹，不用她猜，不用她等，拆开就是她想要的东西。对比冯砚那些需要解码的关怀 —— 降温提醒、香薰推荐、《星轨》里的 NPC 对话，她突然觉得累。

　　她回复：「好，谢谢。」

　　然后，她点开冯砚的对话框，看着那句“明天降温，记得加件外套”，是她那天看到短信时，心里泛起的那点涟漪，是她以为自己拥有 “特殊权限” 的期待。以及之前所有那些需要她费力解读的沉默和密码。她把手机调成静音，反扣在桌面上。手机壳碰到桌面时，发出一声轻响，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窗外的暮色像一块深灰色的丝绒，慢慢裹住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林未晞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第一次觉得，冯砚的世界里，那个她无法访问的 “并行进程”，或许从来都没有给她留过入口。而陆昭野递来的那本旧书，那抹触手可及的温暖，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她不需要再等那个迟滞的 “响应” 了，她得学着在自己的秩序里，安放这份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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