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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约
家门口的海棠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转眼已是五个春秋。
沈照棠像一株被精心呵护的树苗,以一种令人欣喜的速度茁壮成长。他的个头拔高了不少,早已不见初醒时的孱弱。他从四年级那个需要踮脚才能看清黑板的小豆丁,成为了初三毕业班的一员。
而简泾阳更褪去些许稚气,身姿愈发挺拔,眉眼间的轮廓也更深邃了几分,只是那份清冷疏离的气质依旧是引人注目又难以接近的存在。
两年来,沈照棠的生活几乎是以简泾阳为圆心画出的轨迹。上学放学同路,课间只要有机会全黏在简泾阳身上,周末的大部分时间也赖在简家,美其名曰请教功课,实则多半是抱着芙芙看书,或者就只是安静地待在简泾阳身边。
亲密度就跟不要钱的上涨,沈照棠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越来越喜欢这个世界,甚至没有一点想回去的想法。
对于这份几乎习以为常的粘人,简泾阳从最初的些许无措,到后来的坦然接受,再到如今甚至隐隐成了他生活里一种习惯。
他习惯了身边总有这么个小尾巴,习惯了沈照棠的注视,习惯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有些笨拙却无比真诚的关心,也习惯了自己下意识去留意和照顾他的种种细节。
“泾阳,你家这小祖宗是不是有点太黏你了?”一次,陈旭来简家找简泾阳讨论事情,看到亦步亦趋跟在简泾阳身后的沈照棠,忍不住打趣,“这都快长你身上了。”
另一个朋友也笑:“就是,泾阳,你这弟控名号算是坐实了。不过早早,你都快初中毕业了,怎么还跟没断奶似的?”
沈照棠顿了顿,想反驳但又无处反驳,只得转移话题道:“有吗,应该没有陈旭哥哥缠林薇姐姐那么粘吧?”
陈旭噎住,简泾阳淡淡地瞥了朋友们一眼,没接话茬,只是将手里刚倒好的温水自然地递给了沈照棠。沈照棠接过,小口喝着没再说话。
朋友们见状,互相递了个“没救了”的眼神,也不再多说。
然而他们总要分离,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
本市的初中按照学区划分,但有几所顶尖的私立高中和公立重点高中,则需要凭优异的成绩进行选拔考试。
以简泾阳的成绩和志向,目标自然是那所最好的市一中高中部。而沈照棠虽然跳级后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但毕竟年龄小,基础与那些按部就班的孩子相比,在某些方面仍有差距,且考试的变数也大。
沈照棠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和简泾阳之间,将要面临分离,而分离的结果就是他们会去往不同的学校,拥有不同的作息,认识不同的同学,甚至可能因为距离和学业压力,相处的时间都会大大减少。
这就代表着他的亲密度会下降。
周末,简泾阳难得主动提议:“陈旭他们乐队这周末有个小型的户外音乐节演出,想去听听吗?可以叫上你班里要好的同学一起。”
若是往常,沈照棠必定欢天喜地地答应。可这一次,他却摇了摇头。
“不去了,哥哥。”他放下手里的笔,看着简泾阳,认真道,“我要好好复习,准备初升高考试。”
简泾阳有些意外:“复习也不差这一天半天,劳逸结合。”
“因为我想和你上一个高中嘛。”沈照棠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市一中高中部。我也要考进去。”
简泾阳沉默了片刻,走到沈照棠面前,语气平静无波:“市一中高中部的分数线很高,竞争非常激烈。你有把握?”
“我会努力,我会做到的。”沈照棠仰着头,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
“好。”简泾阳点了点头,忽然话锋一转,“那我们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沈照棠疑惑地眨眨眼。
“嗯。如果你考进了市一中高中部,”简泾阳微微俯身,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不违反原则。”
沈照棠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但是……”简泾阳继续道,声音依旧平稳,“如果你没考上,去了别的学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就要学会更独立一些,不能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黏着我了。要试着去交自己的朋友,安排自己的时间。”
沈照棠沉默,沉默到简泾阳有些心虚的时候,他点了点头:“好的。”
从那天起,沈照棠像是上了发条的陀螺,学习劲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主动要求增加课外习题,认真整理错题集,连以往不那么感兴趣的科目也投入了十二分的努力。
房间里贴满了市一中高中部的照片和历届分数线,书桌上堆满了复习资料。他依然会来找简泾阳,但更多时候是带着问题来请教,请教完就立刻回去继续刷题,连抱着芙芙发呆的时间都大大减少了。
几个月后,初升高选拔考试放榜。
沈照棠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市一中高中部的录取名单上,虽然分数不算顶尖,但稳稳过线。
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沈照棠激动得差点跳起来,第一时间冲回家,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所有人。沈爸爸沈妈妈喜极而泣,简阿姨也连连夸赞。沈照棠却迫不及待地穿过侧门,跑到简家,在简泾阳面前站定,胸膛因为奔跑和激动剧烈起伏着。
“哥哥我考上了。”他声音带着喘,却无比清晰。
简泾阳点了点头,由衷夸道:“嗯,你很棒。”
沈照棠期待又紧张地看着他:“那赌约,哥哥答应我的要求还算不算数?”
“我记得。”简泾阳道,“说吧,想要什么?”
沈照棠想了想,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可以留着以后再说吗?”
简泾阳有些意外,却也没反对:“随你。想好了告诉我。”
“嗯。”沈照棠轻笑,心满意足。
升学的事情尘埃落定,沈照棠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然而,就在简泾阳以为生活会恢复到从前那种小尾巴模式时,他却微妙地察觉到,沈照棠似乎没有以前那么黏他了。
起初是放学后不再总是第一时间跑到高中部门口等他,有时会说自己要和同学讨论一下题目。然后是周末来简家的频率似乎降低了些,有时会待在自己房间里画画,或者看一些奇怪的科普纪录片。
甚至,当简泾阳习惯性地顺手帮他整理书包带子或擦掉脸上不小心沾到的笔迹时,沈照棠会微微躲闪一下,然后自己弄好。
简泾阳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孩子长大了,考上市一中后心态放松,有了更多自己的兴趣和空间。他甚至有些欣慰,觉得沈照棠正在逐步走向独立,这是好事。
可渐渐地,这种“不黏”开始变得明显,甚至让简泾阳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习惯,以及一丝隐隐的不快。
简泾阳习惯在周末下午留出时间,等沈照棠过来一起写作业或看书。可接连两个周末,沈照棠都没来,问起来,不是说在画一幅复杂的油画,就是在家跟唐叔叔学弹钢琴。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了那个抱着猫蜷缩的身影,竟觉得房间有些过于安静和冷清。
更让简泾阳感到微妙的是,他发现沈照棠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维持着一种距离。那种曾经恨不得24小时贴在一起的亲密感,被一种更礼貌、更有分寸感的相处模式取代了。
他有试探性地询问,得来就是沈照棠好像真的在思考他的话,然后笃定地摇头并反问他:“有吗?”
简泾阳沉默了,甚至在沈照棠是不是在逗他。
直到有一天,简泾阳提前结束学校的活动回家,看到沈照棠正坐在海棠树下,专注地在一个大画板上涂抹着油彩,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芙芙趴在他脚边打盹。
画面很美。
但简泾阳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他站在不远处看了很久,久到沈照棠终于画完一个局部,抬起头活动脖子时,才猛然发现他。
“哥哥?你回来啦!”沈照棠脸上立刻扬起笑容,但那笑容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带着全然的依赖和雀跃,而是多了几分礼貌。
简泾阳嗯了一声,走过去,看了一眼画板。画的是星空下的海棠树,笔触大胆,比他之前得奖的那幅还要成熟许多。
“画得不错。”他客观地评价。
“谢谢哥哥!”沈照棠开心地笑了,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最近在尝试新的风格。”
简泾阳看着他低垂着头,手指动了动,想像以前那样揉一揉,却忽然觉得这个动作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沈照棠好像很久没有主动凑过来让他揉头发了。
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更甚。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却让沈照棠心里莫名一紧:“你最近好像很忙。”
沈照棠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简泾阳平静无波的脸突然意识到什么,笑道:“还好吧,就是在画画,还有看看书。”
“嗯。”简泾阳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抱起芙芙转身回了屋。
沈照棠看着他的背影,笔尖一顿,垂眸收起画具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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