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迹

　　“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
　　熬过了下午终于迎来了晚自习下课，广播里原本冰冷的机械女声，也像是被感染，尾调都飘起几分轻快。
　　下课铃声刚起，教室里就炸开了锅，各种抱怨声此起彼伏地冒出来。
　　“我靠，终于放学了。”
　　“你都不知道，我上课时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开始打架了，都困死我了。”
　　董守信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快步走到余期桌前:“期哥，迹哥，走吧咱们回宿舍。”
　　余期打了个绵长的哈欠，眼角沁出点生理性的湿意，摆了摆手：“我不回去。”
　　“迹哥呢？”
　　“我也有事，要出去一趟，可能会晚点回去，别太想我啊。”
　　周迹冲他们扬了扬手出了教室门。
　　“哦，行吧，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等人走的差不多后，余期才慢悠悠起身，将手揣在口袋里出了教室门。
　　南韶七中有三个门，大门，操场后门以及保安看守的老师专用门，他走到保安看守的后门，干脆利落的翻了出去。
　　七中八点半放学，此时天已经全黑了，雨还是不间断的下，打在身上带来阵阵凉意，却丝毫没影响街上小吃摊的热闹。摊主们支着雨棚，吆喝声、食物的香气混着雨水的湿气，在夜色里弥漫开来。
　　余期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T恤，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清瘦。
　　“高德地图持续为您导航，请在下一个路口左转。”——“您已到达目的地。”
　　导航都被他导蔫了，原本几分钟的路程余期硬是导了近二十分钟。
　　“艹，这破地方还真难找！”余期被自己绕得有些烦躁，忍不住低骂了一句，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
　　终于找到那家藏在巷子里的黑网吧，他推门进去，冲网管扬了扬下巴：“老板，开台机子。”
　　刚登上账号余期就被李昊发过来的一连串组队邀请给轰炸了。
　　对面看余期许久不应声，从开始的组队轰炸又转战成了微信轰炸。
　　余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吸了几口平复了下烦躁的心情，才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铁杵磨成绣花针:期哥！期哥！来五排啊，我拐了三个大神，今晚一定稳稳上分，人都齐了就等你了！
　　铁杵磨成绣花针:期哥？人嘞？
　　七:不玩，我就领个东西，领完就下线。
　　他快速敲完回复，便把手机熄屏放到一旁，退出游戏界面后，搜出配音技巧和发声方法的教程看了起来。
　　“哦吼？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吗？”
　　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余期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他缓缓抬起头，正好和周迹四目相对。
　　周迹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一只胳膊搭在余期的椅子靠背上，脸上挂着笑，正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余期盯着周迹半晌，极致的无语反倒催出几分“笑意”，他扯了扯嘴角：“你变态跟踪狂？”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周迹捂着胸口，眉头微蹙，眼底却藏不住笑意，摆出一副受伤又委屈的模样，“同桌，我好伤心啊。”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扫过电脑屏幕，挑眉指向正在播放的视频：“你还学这个？”
　　余期别过脸语气冷硬:“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事？”周迹俯身凑近，声音带着点刻意的黏糊，“咱们俩分什么你的我的？好歹是同桌，不要小看我们之间的羁绊啊，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你的爸爸就是我的爸爸，你自然也是我的，所以同桌的事当然是我的事～”
　　话落后余期脸上此时透着几分发烫的红，耳廓上的小痣，也因为皮肤泛红而显得格外清晰。
　　这混小子怎么这么口无遮拦……
　　他攥紧拳头，带着点羞恼朝周迹的胳膊砸过去，可周迹反应极快，身形一偏就躲开了。拳头落空，结结实实砸在椅子扶手上的铁杠上。
　　“咔哒”一声，铁杠直接掉到了地上。
　　余期站起来甩了甩手，咬牙切齿:“所以你想怎么死。”
　　周迹见他这架势，瞬间瞪大了眼睛，求生欲拉满，连忙摆手：“那个，有话好好说，商量商量呗，我还不想死。
　　看着余期丝毫没被自己的求饶影响，依旧攥着拳头步步逼近，眼底还凝着未散的火气，周迹哪还敢停留，拔腿就往网吧门口跑，边跑边扯着嗓子喊：“救命啊！杀人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瞬间盖过了网吧里的键盘敲击声和喊杀声。网管皱着眉冲过来，看两人闹得实在不像话，直接把他俩一起“请”了出去，还利落拉进了网吧黑名单，顺带甩了句“以后别来了”。
　　“你妈！”
　　雨还没停，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余期被周迹这一闹彻底惹毛，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人拎起来，咬牙切齿道：“你有完没完！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被拽得一个趔趄的周迹:“哇！同桌你刚才喊的时候声音变了哎，又低又沉，这就是变音吗？”
　　余期:“……”
　　他倒吸一口凉气，攥着领子的手都松了几分，彻底没招了——这货真他妈的是正常人类吗？
　　于是没地方去的两人只能原路翻了回去。
　　“三带一。”
　　“大你。”
　　“炸弹！哈哈哈哈我崩死你们。”
　　董守信他们正打着扑克牌。
　　“我靠！你小子，我说我怎么一张王都没有，原来全跑到你这了！”
　　在张昊轩说话的空隙，宿舍门被推开。
　　听见动静后，他们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向门口看过去，只见湿透的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
　　余期走在前面，脸色阴沉的吓人，连带着走路的步子都带着股火气。跟在他身后的周迹却笑得灿烂，看起来心情好得很。
　　“期哥？你们这是吵架了？”
　　董守信捏着手中的扑克牌探头。
　　“没有”，周迹开口，“我同桌和我增进感情呢。”
　　三人看了看没心没肺的周迹，又转头看向余期，那状态，感觉如果周迹在多逼逼两句余期就能炸了把他给崩死。
　　我靠！这火药味，算哪门子的增进感情？！
　　这种气氛一直持续到了翌日的语文课。
　　茹愿站在讲台上，拿着课本抑扬顿挫地讲解着：“好了，所以说‘怅寥廓’这句话啊，是由深思所引发的昂扬慷慨的心绪，大家在朗读的时候，要把这种豪迈的气势读出来。”
　　周迹轻轻拉住余期的手腕，带着点撒娇的意味来回晃悠：“同桌，我错了嘛，理理我昂，你都一上午没理我了。”他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委屈的鼻音，“我保证下次不大喊大叫了，好不好嘛同桌？”
　　余期另一只手转得飞快的笔，被他这么一晃，“嗒”的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眉头瞬间蹙起，心里涌上几分烦躁，压低声音咬牙道：“滚远点，别逼我抽死你。”
　　“不嘛同桌”，周迹非但没有松手，还贴的更近了些，两人的肩膀几乎靠到了一起，“你好无情啊。”
　　在他絮絮叨叨的空隙，一节粉笔头精准的砸到了周迹头上。
　　“哎呀，好痛好痛。”周迹吃痛嘶了一下，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被粉笔砸中的地方。
　　茹姐砸的妙啊！余期垂着眼看着地上的笔，强忍着没勾起唇角，在心里默默为茹愿加大分，总算能清静会儿了。
　　“我盯你们很久了”，茹愿将手里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拍，脸色沉了下来，“你们两个到底还要说到什么时候！给我站出去！”
　　余期:……？他愣了一下刚要起身，就被周迹一把按回了座位上。随后周迹扭头看向气冲冲的茹愿，将两根手指头捏在一起凑到嘴边，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脸上还堆起了讨好的笑，示意自己不说话了。
　　茹愿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只无奈地捏了捏鼻根的位置，重重叹了口气：“行了行了，坐好安分点！我们接着看下一句。”
　　“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了——”
　　“期哥，迹哥”，董守信站在门口冲后排吆喝，“走了走了去操场，下节课体育，晓龙要提前统计人数的。”
　　班委分出来后曹晓龙担任了体委这一重担。
　　“哦，好。”余期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伸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往风雨操场的路上，董守信见余期时不时就抬手掩着嘴打哈欠，忍不住出声道：“两位爷，你们这么困啊。”
　　周迹笑骂:“我俩睡觉浅，昨天你和晓龙打呼噜，差点把我们给震死。”
　　“我咋不知道啊？”
　　余期扯了扯嘴角干笑一声，心里暗自腹诽：废话……你他妈睡得跟死猪似的，当然不知道自己打呼噜有多响。
　　“张昊轩。”
　　“到。”
　　“王朗瑶。”
　　“到。”
　　几人到了之后，曹晓龙正在队伍前点着名。
　　周迹把两只手比作望远镜的样子架在眼上眺望，“咱们班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人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多人陆陆续续的从班里向风雨操场围过来，人太多，连带着有好几个找不着班的同学都挤到了一班。
　　“我听晓龙说除了咱们班，二班和七班这节也是体育课，三个班撞在一起了，所以看着人多。
　　董守信给他解释着。
　　周迹点了点头后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董守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哦，对了，还有——”
　　“董守信。”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曹晓龙这一嗓子嚎的给干忘词了。
　　“你弄啥！”董守信现在只想抽他一顿，回他的时候河南话都蹦了出来。
　　“我点名啊”，曹晓龙晃了晃手里捏着的表格，顺便夸了他一句，“咦～老董，你河南话说的真不孬，太中嘞！”
　　董守信朝他甩了个大招，奈何对面英雄有沉默，把他的大招给捏住，碾碎，然后丢到了一边。
　　同学们都被这俩活宝逗得笑了起来，余期也不例外。
　　“期哥，迹哥！”曹晓龙又喊。
　　“到。”
　　两人回应时笑的声音都发颤。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没个停歇，黏腻的湿气裹着微凉的风从窗户缝钻进来。热完身之后，体育老师看天气实在不适合剧烈运动，便挥了挥手宣布自由活动。
　　七中室内的风雨操场其实并不小，三层楼的设计很规整，跑步主要集中在一口，二三楼篮球场什么的应有尽有，可这会儿三个班的学生挤在一起，让原本宽敞的空间也显得拥挤不堪。
　　一解散余期便找了个地方猫了起来，没给周迹缠着他的机会，他径直上了三楼，带上了耳机坐在乒乓球台旁的地上听歌。
　　“这里没人，咱们就在这儿待着吧，正好能清静聊会儿天。”
　　一道清亮明艳的女声突然在不远处响起。余期下意识摘下一侧耳机抬头望去。
　　一个长得十分惹眼的女生走了过来，她穿白色短袖，下摆一半扎进牛仔裤里，外搭着牛仔马甲，高马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元气又亮眼。余期认出这声音和刚才曹晓龙点名时，应答“王朗瑶”的声音一模一样，眼前的女生定然就是她。
　　王朗瑶拉着同行的几个女生，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什么，压根没注意到角落里的余期。
　　因坐着的缘故，余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的裤子，瞥见一块暗红的印记，他站起身戳了戳王朗瑶的后背:“那个，同学你裤子上有——”
　　话还没说完，王朗瑶吓得浑身一激灵，条件反射般扬起手，“啪”的一声脆响，甩在了余期的脸上。
　　“我靠，这咋还有个人！对不起对不——”，歉还没到完，她余光瞥见余期的视线落在自己裤子上，“你变态啊！往哪看呢！”说罢，拽着同行的女生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了。
　　余期:“……”
　　余期犹豫了几秒，还是转身下了楼。学校超市没有卫生巾，他翻墙去了趟校外的超市。
　　“小伙子，就要这些了吧。”
　　“嗯。”余期点点头，目光移向别处。
　　“一共187块钱。”
　　“微信。”
　　“哎，好。”
　　“能给个袋子吗。”
　　“谢谢。”
　　余期放好东西后就回到了自己位置上补觉去了，迷迷糊糊中他闻到了一股薄荷香，脸上似乎被涂了什么，冰冰凉凉的，让他感觉到很舒服，无意识的向那气味的来源上蹭了蹭。
　　另一边，有女生提醒了王朗瑶一下，她道过谢后就急匆匆地冲去厕所。看着裤子上的印记，她有些恼火：“艹，真倒霉…怎么还提早来了。”
　　回到教室，她刚坐到座位上，就发现桌角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带着疑惑解开袋子，里面整齐地放着不同型号的卫生巾、几片暖宝宝，还有两盒止痛药，经期需要的东西几乎一应俱全。
　　王朗瑶有些错愕:这是？谁放这的。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后排，余期正趴在桌子上睡得沉，侧脸的红肿还隐约可见。想起刚才在三楼时的场景，那个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有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巴掌，一股强烈的愧疚感瞬间涌了上来:我错怪他了。
　　她把东西收好后，去超市买了草莓回来准备向他道个歉，踩着下课的铃声，她刚走到教室后门，就看见一个男生正坐在余期身边，手里掂着一袋子药膏，小心翼翼地给他脸上的红肿的巴掌印上涂抹着。
　　王朗瑶对他有印象，班会时茹愿口中的年级第一。
　　下课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余期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掏出书准备上课，睁开眼才发现，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盒带着水珠鲜红的草莓，显然是洗过的。下面还压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他展开纸条，一行字映入眼帘：体育课的时候我错怪你了，真的很对不起，另外谢谢你，东西很好用哦！字的旁边还画着一个感激涕零的小人表情包。
　　余期将纸条扔进课桌下的桌兜里，心情看起来很好。
　　他拿起一颗草莓递到了周迹嘴边低声道:“来张嘴，吃。吃完我就理你。”
　　“好～”周迹立马乖乖的凑上前。
　　“我艹，你妈的傻逼！”一声低骂突然从余期嘴里蹦出来，他猛地缩回手，指尖被那只傻狗咬了一下，“你咬到我的手了！周迹你他妈属狗的吗？！”
　　“那你咬回来，扯平？”
　　周迹笑着看向余期，学着他的样子将一颗草莓递到了嘴边。
　　“老子咬死你！”余期瞪了他一眼，怕他反悔，一把抓住周迹的手腕固定住，活动活动嘴，刚就要下口咬死眼前这个傻逼。突然一股熟悉的薄荷夹杂着药的香味飘进了鼻腔。
　　他想起刚才趴在桌上睡觉时，脸上那冰冰凉凉的触感，再看向周迹裤兜里露出来的白色医用小袋子，到了嘴边的力道瞬间卸了下去。
　　最后他只在周迹手腕处轻轻咬了一下。
　　周迹做好了被咬死的准备，等着眼前的小霸王下狠嘴，结果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弄得一愣，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余期叼走他手中的草莓，迅速扭过头不再看他，耳根悄悄泛热，硬邦邦丢下一句：“切，我今天心情好，放你一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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