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诱

　　程艾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家。

　　一到家，她就将自己关进房间。

　　她躺在床上，那一刻，她又开始希望世界末日快点到来。

　　沈姜南看她的眼神在她脑海里无限放大放大。

　　充满不解和诧异，甚至随着她的脑补，慢慢变成厌恶和恶心。

　　她想，沈姜南肯定开始讨厌她。

　　她是一头恶心的怪物。

　　她陷入前所未有的绝望之中。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像每次不知所措时一样，她连夜跑去外婆家。

　　外婆有三个孩子。

　　大姑姑嫁去外市，很少回来，程阿妈是二女儿，最小的儿子也就是程艾青的舅舅，结婚后就搬去了镇上，外公去世后，外婆就一个人住在村里。

　　程艾青刚到村头，就看到背着锄头从田里回来的外婆。

　　“囡囡！！”程艾青还没开口喊外婆，老人就先开口叫住她。

　　程艾青看着穿着一件碎花衬衣的外婆，眼下一热，立刻冲过去抱住对方。

　　她瓮声瓮气地喊：“外婆。”

　　再也忍不住哭起来。

　　外婆摸着她的头，说：“我的乖囡囡，谁欺负你了，你阿妈，还是阿爸？”

　　程艾青摇摇头。

　　这种事情，她根本不可能说出口。

　　她只能用力抱着外婆，说：“外婆，我想你了。”

　　外婆身上总是常年带着一股皂香，那味道让人安心。

　　外婆摸着她的头，说：“傻囡囡，想外婆就到外婆这来玩，外婆天天都盼着你来呢。”

　　一到外婆家，外婆就从房间的各种角落拿出各种饼干糖果。

　　那都是她偶尔从别人那里得来，她从来不舍得吃，都是留给程艾青。

　　“快吃，别被子豪看到了。”外婆总是偏心程艾青的。

　　小时候，程艾青有一次好奇问过外婆是不是不喜欢弟弟。

　　外婆说不是的，只是她知道，在这样的地方，女孩子总是难一点，她要对她的囡囡好一点，不能让她的囡囡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所以，程艾青其实也没有那么缺爱。

　　因为外婆给了她足够的爱。

　　这也是她一次次在求死的边缘将自己拉回来的底气。

　　可是越是这样，越证明，她对沈姜南的感情不是因为对方一个善意的行为就有的。

　　那是十八岁的她，最纯正的，最不顾一切的感情。

　　她又有点想哭，怕外婆担心，忙站起身说：“外婆，我帮你做农活。”

　　外婆立刻拉住她，说：“你来外婆这外婆还能让你做活？好好坐着，外婆去给你烙鸡蛋饼吃。”

　　说话间，外婆就起身往厨房走去。

　　外婆家在山的一个口子上，一条弯弯的路连接着下山的道。外婆的房子是一个三间的平房，是外公在世时修的，原本是泥了白石灰墙，贴了青瓦的房子，如今随着时间的风蚀，白石灰变成灰色，也斑驳了好多，青瓦也变得有些残缺不全。

　　外婆的院子是青石砖头围起来，一边是鸡棚，另外一边种了一颗枣树，树下还有好多程艾青叫不出名字的花。

　　外婆喜欢这些花草。

　　以前外公在世的时候总是骂她闲了没事干，给她拔了好多次，她总是一声不吭再种上。

　　外婆以前是跟着马戏团全国表演的，路过这边时被一个地痞调戏，外公救了她，两个人算是一见钟情。

　　但是外公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程艾青记得外公在世的时候，她见过好多次外婆偷偷抹眼泪。

　　后来外公走了，外婆院子里的花才再也没有被人拔过。

　　一到春夏，外婆的院子里总是开满了花，远远就能闻到花香。

　　外婆身上也有那种花香。

　　程艾青看着外婆弯腰在鸡窝里捡鸡蛋，大声说：“外婆，等我以后去了大城市，赚钱了，就给你买一个带院子的房子。”

　　外婆笑着说：“我等着。我的囡囡一定是个有出息的，这十里八村，就我的囡囡一个考上了大学。前几天村里还有人跟我夸囡囡咧。”

　　外婆总是不遗余力夸奖程艾青，有时候弄得程艾青都有些不好意思。

　　外婆拿了鸡蛋进了厨房。程艾青忙跟着进去。

　　外婆家的厨房是烧木材的老灶。

　　程艾青说：“外婆，我给你烧火。”

　　外婆忙说：“这里热，你出去，我来就行了。”

　　程艾青摇摇头，坐在了灶前。

　　“你这孩子。”外婆摇摇头，知道拗不过，开始升火。

　　程艾青看着哔啵烧着的火，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外婆，要是，我跟别人不一样怎么办？”

　　外婆正往锅里倒猪油，闻言说：“我们家囡囡本来就跟别人不一样啊，这里有谁能有我们家囡囡厉害。”

　　不是的，外婆，不是这样的。

　　柴火的烟熏得程艾青的眼睛又疼了起来。

　　外婆看了她一眼，说：“不一样才厉害咧。要是囡囡跟那些人一样了，那外婆才会伤心。”

　　“我这辈子啊，最大的愿望就是囡囡你能从这里走出去。”外婆说，“不管你走多远，变成了什么样子，你都是外婆的囡囡。”

　　“外婆！”程艾青的眼睛又模糊了。

　　外婆：“好了，快出去吧，这里多热啊。”

　　程艾青忙擦掉眼泪。

　　她说：“我不出去，我要陪着外婆。”

　　“你这傻孩子。”外婆没有再赶她出去。

　　她说：“外婆，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外婆：“活成妖怪啰。”

　　程艾青说：“我不管。”

　　外婆没有回话。

　　程艾青又说：“外婆，你给我讲讲你以前马戏团的事情吧。”

　　外婆以前跟着人走南闯北，算是见多识广。

　　程艾青从小就喜欢听外婆给她讲那些在外的故事。

　　外婆讲了一会，程艾青终于没忍住问她：“外婆，你知道济市吗？”

　　外婆：“知道啊，以前我们的戏团在那里表演了一个月。”

　　“那里有很多海货。特别是虾，跟我们这里河里那种虾不一样。那里的虾一个可大。找我们表演的那个东家是个大方的。给我们准备了好多虾。我们戏团的一个姑娘从来没吃过这个，那哪能控制住，吃完后就全身长红斑，差点没给我们团长吓死。”

　　程艾青说：“外婆，以后我带你去那里吃虾吧。我听说，从我上学的学校到那里只用坐一个小时的车。”

　　外婆说：“好啊。”

　　程艾青说：“外婆，我开学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吧。”

　　外婆笑着说：“你也不怕外婆给你丢人？”

　　程艾青忙说：“外婆才不丢人。”

　　外婆说：“我的乖囡囡。外婆肯定把你送去学校。”

　　程艾青想起以前好多次，阿爸阿妈要给她退学时，外婆只要听到消息，就会徒步翻山走到她家。

　　外婆总是拿着一根树棍做拐杖，站在她家门口，大声说：“我看谁敢让我家囡囡退学！”

　　程阿妈有点怕外婆，而程阿爸，他才不管程艾青上不上学，只要不花他的钱，只要程艾青能帮家里干活，他就无所谓。

　　为此，外婆没少给程阿爸钱。

　　程艾青看着外婆快速翻炒着锅里，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要带着外婆离开这座山。

　　她在外婆家待了五天。

　　五天后，外婆村里一个人带信，说程阿妈让程艾青回去。

　　程艾青不想回去，但是她知道，她要是不回去，阿妈指不定又要过来跟外婆吵架。

　　一想到阿妈吵架那样子程艾青就头疼。

　　她还是依依不舍回家。

　　回去时，外婆给她包了一大包炒榛子，还给她一筐鸡蛋让她带回去吃。

　　程艾青将前段时间给沈姜南做模特的钱偷偷放在了外婆的枕头底下。

　　她背着大大的包往回走。

　　山里的天气总是变化莫测，刚刚还晴空万里，没一会就乌云密布，很快就下起雨来。

　　程艾青加快脚步，很快就路过了望家马场。

　　她想着去马场里躲一下雨，顺便给点榛子望家叔，感谢他之前请她吃火锅。

　　她刚走进望家马场，就看到了一脸惊慌失措的望家叔。

　　对方看到她，宛如看到救星，抓住她的肩膀急匆匆地说：“小青，快去叫沈老师。”

　　程艾青奇怪：“怎么了？”

　　徐望家双眼通红，一副随时要哭起来的样子：“红花难产了。”

　　程艾青这才发现，望家叔的手上全是血。

　　大雨中，程艾青似乎还隐隐约约听到红花痛苦的嘶鸣。

　　她的一颗心立刻就悬在了嗓子眼，来不及多想，她将手里的东西往望家叔怀里一塞，转身就往村里狂奔而去。

　　一边跑，她一边在心里暗暗祈祷，红花千万别出事。

　　可是，望家叔满手是血的样子一直在她眼里闪过。

　　她从未见过这种场景，难免惊慌失措。

　　雨越下越大，到了看不到路的地步。她全凭直觉往前跑，鞋子跑掉了她都没有察觉。

　　刚一到村里就看到程阿妈站在人家屋檐下跟人说闲话。

　　她看到程艾青，指着她就一阵骂：“你还知道回来，怎么不死你外婆家算了，养不熟的赔钱货！”

　　程艾青直接无视她，埋头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一到学校门口，她就大喊：“沈姜南，沈姜南！”

　　可是没有人回应她。

　　她冲进学校，小王老师听到声音从宿舍走进来。

　　她问：“小青，你怎么了？”

　　程艾青一脸着急：“沈姜南呢？”

　　小王老师：“姜南走了啊，她今天的飞机，没跟你说吗？”

　　程艾青这才想起来，那天喝酒时沈姜南说过她还有几天就要离开这里。

　　这几天在外婆家，程艾青极力不去想她，刚才因为望家叔的状态吓到，让她一时忘记，沈姜南走了。

　　是的，她走了。

　　那红花怎么办。

　　程艾青转头就往外跑去。

　　不知道望家叔有没有联系镇上的兽医，现在要去镇上找人也来不及，她只能寻求一下村里的赤脚医生。

　　谁知道她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她整个人往后倒去，那人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她隔着雨幕看清来者，整个人顿了一下，还以为自己是幻觉了。

　　竟然是沈姜南！

　　“你不是……”

　　“大雨，飞机不能飞，我就没去。”她像是知道程艾青的疑惑。

　　程艾青来不及说其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跟我走。”

　　沈姜南看到她满眼着急，没有多问，丢下箱子就跟着她往外面狂奔。

　　大雨好似要将整个天地都吞噬了，程艾青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耳边用力狂跳着，但是她不敢停下来。

　　她一边欣喜沈姜南没走，一边又担心红花的安全。

　　她只能用力狂奔，试图让自己冷静一点。

　　路上，沈姜南听了她的解释，安慰她别急，让她慢点走。

　　然后沈姜南自己加快速度，往着望家马场跑去。

　　程艾青看着她很快就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立刻跟了上去。

　　程艾青没想到沈姜南的速度这么快，没一会她就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了。

　　等她跑到望家马场时，正好看到沈姜南从马场的方向走出来。

　　对方一脸疲惫，身上到处是血渍。

　　程艾青急忙跑到她面前，问：“怎么样？”

　　沈姜南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嘴角一动，说：“母子平安！”

　　那一瞬间，程艾青下意识的反应，跳起来一把抱住了沈姜南！

　　沈姜南则是顺势一托住了她的屁股。

　　等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是一愣。

　　程艾青率先行动，慌忙下来，将沈姜南推开。

　　结果刚才跑得力竭，全凭一口气吊着，这会儿整个人一放松，就知道双腿已经酸到失去知觉。

　　她双腿一软，就往地上跪去。

　　沈姜南立刻扶住了她。

　　“怎么回事？”沈姜南关心地问。

　　程艾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刚才跑太急了，没力气了。”

　　噗呲。沈姜南笑了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在程艾青面前笑出声。

　　程艾青愣愣看着她的笑。

　　她的脸上带着一点血渍，但是完全不会让她看起来狼狈，反而那一排洁白的牙，微微弯起来的眼睛都显得格外的明净。

　　明净到像是一面镜子，将程艾青那颗心照了个明明白白。

　　程艾青那颗饱经折磨的心脏，又一次在耳边用力鼓动起来。

　　这时候，她在程艾青面前蹲了下来，说：“上来。”

　　程艾青看着她的后背，顿了顿。

　　她见程艾青半天没动，偏过头来，说：“怎么，是让我抱你？”

　　程艾青看她作势要站起来，赶紧说：“没！”

　　程艾青还是不太愿意跟她面对面。

　　犹豫片刻，程艾青慢吞吞爬上了她的后背。

　　她看起来清瘦，后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宽厚感。

　　程艾青被她轻而易举就背了起来。

　　这时候望家叔走了过来，看到她们，他愣了一下，问：“怎么了？”

　　沈姜南的声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跑太急，力竭了。”

　　望家叔闻言，忙一脸歉意地说：“都怪我，这次小青和沈老师你们帮了大忙，明天来我这里，我请你们吃火锅。”

　　程艾青想说明天沈姜南就要走了。

　　却听到沈姜南毫无犹豫就答应了：“好啊。”

　　又说：“我本来还想说这几天走，但是有点舍不得望家叔你的牛肉，准备过完暑假再走。”

　　望家叔：“那感情好，这个暑假你的牛肉我包了，你放心，绝对是全国最好的牛肉。”

　　程艾青早已听不清楚望家叔在说什么。

　　沈姜南说她要在米山过完暑假再走。

　　程艾青忍不住雀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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