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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腊月三十,除夕。
沈芊橙的摊车在西市支到申时末。
年三十,街上行人比往日少了些,连带着她也收摊得晚了。
西市多数店铺早早打了烊,伙计们揣着东家给的节敬,匆匆往家里赶,空气中飘着的是各家各户做年夜饭的香气。
沈芊橙吸了吸鼻子,最后一个客人是和熟识的婆子,买了最后两张胡饼,“沈小娘子,还不收摊吗?回去包饺子守岁哟。”
“收摊啦。”
沈芊橙带着笑,将包好的胡饼递了过去,“您慢走,新年安康,万事如意。”
婆子拿上饼,匆匆离开,言语间尽是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欢喜。
摊车的周围彻底安静了下来,沈芊橙慢慢收拾着,回小院的路上,她听着坊巷间偶尔传出的谈笑声,杯盏碰触的脆响和孩童放鞭炮的欢呼声,总觉得眼前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脑瓜子嗡嗡的。
等推开小院的门时,那层雾气陡然间消失了,只留下绝对的,浸入骨髓的寂静。
她没有立刻点灯,而是就着渐暗的天色,如同往常一样,将摊车放好,又打水将所有厨具洗净,备好明天所需的食材用料。
因着不必再做年节礼盒,沈芊橙很快就将东西准备妥当。
除夕的黑夜来得不比往常晚,沈芊橙坐在小凳上看着灶间的火苗,不想动弹。
年夜饭什么的,其实也可以不做的。
她以前也是一个人,但总觉得今年格外孤独。
“扣扣扣。”
沈芊橙转头,熟悉的敲门声让她有些迷茫,今天……不是除夕吗?
她起身,打开门——门外除了还未被雪覆盖的脚印之外,什么都没有。
沈芊橙蹙眉,正要关门回屋,突然瞥见门环上挂着一个平安结。
她伸手将东西拿下,平安结不大,编织的手艺不算繁琐但也算复杂,下面坠着几颗小小的玉石,看得出成色很不错,是个平安富贵的好结。
“砰!”
天空突然炸开五颜六色的烟花,沈芊橙突然就有过年的心思了。
说是过年,她准备的年夜饭也简单。
一块小小的五花肉和泡发的香菇、冬笋一起细细剁碎再调味,包了十二只小小的元宝状饺子,取个圆满的意头。
又用剩下的白菜做了碗汤,将熟透的饺子捞起放进汤里,这就是她的年夜饭了。
饺子的肉馅鲜香,面皮劲道,不需要任何蘸料,就很美味了。
天上的烟花接二连三的绽放,沈芊橙吃着饺子,看了半晌,然后轻轻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啊。”
第二天便是正月初一,天还没有亮透,沈芊橙就起身了。
出摊时,西市还残留着昨夜的倦怠,但崭新的桃符,红火的灯笼,以及行人脸上的喜色,都在宣告新年的开始。
然后,就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忙碌。
奶茶和姜汁撞奶依旧热销,带动着胡饼和馎饦的售卖,晌午不忙的间隙,她大致数了数钱囊。
那所得的银钱实实在在,沉甸甸的压过了昨晚的孤寂。
还好她昨日听闻今日百姓初一白天都会上街,准备得食材比往日多上不少。
暮色才至,沈芊橙就收摊回了家。
那昂扬的兴奋被连续几个时辰的忙碌压成了结实的疲惫,但这疲惫下是真真实实的满足。
备好明天的食材,沈芊橙却不想这么早休息——她想,去看看元日的大乾。
做了决定,沈芊橙也不拖沓,将院门锁好,便往热闹的方向去了。
直到周遭的声浪一齐包裹上来时,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孩童举着简易的竹灯笼奔跑嬉闹,年轻妇人手挽手结伴而行,酒肆里飘出带着椒柏气味的暖香……
沈芊橙的步子慢慢停下,原来,这就是古时候的新年吗?
她像个误入的旁观者,新奇的看着这些热闹,又纠结于自己本身的冷漠。
那些贴着红纸的酒坛,摆着样品的屠苏酒包和热气腾腾卖着元阳烩的小摊,都没见过呢。
行至一间寺庙,沈芊橙看着香客摩肩接踵,烛火透过门廊,将香客们虔诚或期盼的神情映照得熠熠生辉。
她驻足在门口看了半晌,没进去。
她不信神佛,却尊重这份寄托。
离开时,沈芊橙被角门卖的椒柏酒吸引,花钱买了一小个竹筒的量。
温过的酒液入口辛辣,带着花椒特有的麻和柏叶的清苦,顺着喉咙一路暖下去,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
很独特的味道,沈芊橙又抿了一小口,决定明年自己做些椒柏酒。
再往前走,灯火便更密了些。有富户门前扎了简易的灯楼,内置烛火,朦胧生光。
几个稚童围着灯楼拍手嬉戏,嘴里还唱着童谣,什么烦恼也没有。
沈芊橙一口喝完剩下的椒柏酒,又买了碗汤牢丸,打算边走边吃。
她其实也不饿,就是看卖牢丸的摊子有人在买,突然就想吃了。
骨汤的香味直冲鼻尖,汤汁清亮,里面沉浮着几个元宝形或角形的面食,外皮半透明,能隐约看见里面的肉馅。
她用勺子舀了一个起来,一口下去,先是感觉到食物的烫,再是面皮恰到好处的顺滑和劲道,接着便是紧实弹牙的肉丸在嘴里爆开。
是羊肉的。
沈芊橙眼睛一亮,羊肉的鲜美混合着葱姜茱萸的辛香瞬间充满口腔,羊肉的膻味早已转变成了另一股鲜味,再喝一口骨汤,通体舒畅。
若不是自己真的吃不下了,她还想再尝尝蒸牢丸的滋味。
更鼓声起,沈芊橙才意识到该回去了。
不知不觉间,她走偏了人群,到了处巷子里,沈芊橙辨了下方向,正想离开,突然听见一阵奇怪的响动,夹杂着压抑的啜泣和男子粗粝的呵斥。
“闭嘴,再哭老子弄死你。”
“求,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会,我会还钱的。”
“还,你拿什么还?”
“听爷的,跟爷走少不了你吃香喝辣。”
沈芊橙脚步一顿,隐在墙角暗处,目光看向声源处——几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拉扯这一个瘦小得惊人的身影。
她蹙眉,是个女子,看着年岁不大,头发散乱,单薄的衣服被扯得歪斜,那女子一边抵挡着他们拉扯一边拼命把自己的衣服拉回原处。
“救命——”
挣扎间,她终于找到时机呼救,却马上被一只手狠狠捂住了嘴,只剩下呜呜的闷响。
其中一个汉子左右张望,没有看见沈芊橙,他骂骂咧咧道,“艹,把这小丫头的嘴堵上,立马拖走,免得夜长梦多。”
沈芊橙心中一跳,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这些阴暗的勾当,只是她没想到,在这正月初一的元日,会有人这么胆大。
理智在叫嚣:别管闲事,你一个人,对面三个人,你凭什么能保证一定能赢?你还有摊子,还有以后的食肆,不能冒险!
可是……
沈芊橙咬着下唇,那女子嘴被人捂着,双手也被反拧在身后,眼中含泪只能拼命摇头,那眼神落入陷阱濒临死亡的小兽,拼命的想要活下去。
“几位,正月初一,在此拉扯一个小娘子,是不是不太妥当?”
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三个汉子猛然一惊,回头——只见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娘子独自站在不远处。
“哟,这是哪来的小娘子,还来多管闲事。”
他松开捂着那女子的手,“爷今天没有空搭理你,识相的赶紧滚。”
沈芊橙没动,目光扫过瘫倒在地,瑟瑟发抖的女子,“你们,强掳民女,按照《乾律》,该当何罪?”
“律法?”
其中一个汉子嗤笑,和其他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向她逼近两步,“小娘子还懂律法?老子告诉你,她家里人把她卖给了春意楼,白纸黑字,我们抓逃奴,天经地义!”
“不是……不是。”
地上的女子抬头,泪眼婆娑道,“他们骗人!我爹娘早没了,是他们强掳我来的!”
那说话的人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才转头对沈芊橙道,“我劝小娘子你不要自找麻烦,否则……”
他上下仔细打量着沈芊橙,“爷也不是不能带你一起走。”
沈芊橙垂眸,抬手将早已握在手上,几乎有成年男子手臂粗细的木料露在他们面前。
然后另一只手搭在另一头,在三人不明所以的眼神中,骤然发力——
“咔嚓。”
那根结实的木料,在她手中干净利落的断成两半,清晰的断裂声,在小巷中显得格外明显。
沈芊橙随手将断了的木料扔在脚边,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巡防的武侯再过半个时辰就会过来,你们确定要和我在这里多做纠缠?”
“你……”那人喉咙干涩,“你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
“我不知道。”
沈芊橙坦坦荡荡承认,“我只知道,你们再不走和我在这里纠缠,巡防的武侯就要来了,这里是京兆尹府的管辖范围,你们要不要和他们说?”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忽然提高,在巷子里荡起些许回音。
那人脸色一变,他们做这种生意的,最怕的就是和你官府扯上关系,不然的话也不会想要早点把那小丫头带走。
“算你狠!”
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恨恨的剜了两人一眼,飞快的走了。
巷子里重新安静下来,沈芊橙松了一口气,将濡湿的掌心在衣服上擦干。
她走到那瘫软的女子面前,伸出手,“还能站起来吗?”
女子一怔,缓缓抬头看着沈芊橙,脸上还挂着泪痕,半晌,她重重地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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