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融春信（瑜奇）

　　年度展开幕当晚，“鲸落”画廊灯火通明，红毯从门口一直铺到街角，媒体长枪短炮严阵以待，衣着光鲜的宾客络绎不绝，空气中充斥着香槟的气泡声、低语声与期待感。
　　王子奇站在二楼的休息室里，透过单向玻璃看着楼下熙攘的人群。他穿着黄景瑜早前为他准备的定制西装，合体的剪裁勾勒出他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身形，那枚麦穗胸针别在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心跳得有些快，手心也微微出汗，紧张中更多是跃跃欲试的激动。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黄景瑜走了进来。他今晚也是一身深色正装，气质沉稳如山，只是眉宇间比平日更添了几分专注。他看到王子奇，脚步顿了顿，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柔和。
　　“准备好了吗？”
　　王子奇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用力点头：“嗯，准备好了。”
　　黄景瑜微微颔首，没再多言，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替他正了正本就已经很端正的领带结。他的手指温热，偶尔擦过王子奇的颈侧皮肤。动作熟练，做完便收回了手。
　　“跟着我就好。”他说。
　　当王子奇跟在黄景瑜身后出现在展厅入口时，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镁光灯闪烁不停，议论声低低响起。人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几乎是一夜之间被“鲸落”和黄景瑜捧至台前的年轻画家，注视着他，审视着他，也审视着他身后的“解冻”系列作品。
　　黄景瑜从容不迫，将他引荐给几位重要的评论家、藏家和媒体人：“王子奇， ‘解冻’系列的创作者。”
　　王子奇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学着黄景瑜的样子，与人握手、寒暄。他的回答依旧带着他那股子天然的直率，不擅长绕弯子，谈到自己的画时，眼睛会不自觉地发光，那种发自内心的热爱与真诚，反而打动了不少见惯了虚与委蛇的圈内人。
　　他抽空瞥向自己的展区，那里聚集了最多的人流。人们驻足在《眸》前，感受着那份冰层下的悸动；在《痕》前，讨论着生命力的顽强；在《源》前，体会着初生的纯净……当他们走到《守望》面前时，往往会出现片刻的静默，那幅画所蕴含的深沉情感，无需言语，便能直抵人心。
　　他看到那位曾在沙龙上有过一面之缘、气质儒雅的老先生，正站在《痕》前，和黄景瑜低声交谈着，不时点头，脸上满是欣赏。他也看到之前那位言辞尖刻的张记者，此刻正混在人群里，面色难看地看着他的画，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走开了。
　　成就感和释然涌上心头。
　　他的画，正在被看见，被感受，被理解。
　　开幕式过半，王子奇趁着一个空隙，溜到展厅相对安静的角落，稍微喘口气。高强度的人际交往比他连续画一天画还要耗神。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不远处被人群簇拥、依旧游刃有余的黄景瑜，心里充满了感激和依恋。
　　这时，他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位海外归来的青年艺术家，周屿。
　　周屿也来了，正由他所在画廊的负责人陪着，在展厅里参观。他停留在“解冻”系列前的时间格外长，眼里带着明显的探究。
　　王子奇的心微微提了一下。他并不畏惧比较，但面对这位曾被拿来与自己反复对比、技术上无疑更为纯熟的同行，他难免有些在意对方的看法。
　　周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隔着人群与王子奇对视了一眼。眼里有审视，有惊讶，最终，化为一个微微的颔首，带着艺术家之间独有的、对某种力量的认可。随即，他便与同伴转身走向了其他展区。
　　这个互动，没有言语，却像一阵清风，吹散了王子奇心中最后一丝因比较而产生的阴霾。他忽然明白了黄景瑜说过的话——重要的不是技巧的比拼，而是你通过作品传递出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印记。
　　“累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子奇回过神，发现黄景瑜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香槟，递给他一杯。
　　“还好，”王子奇接过酒杯，指尖碰到黄景瑜的，微微一颤，“就是人太多了，有点晕。”
　　黄景瑜看着他被酒气熏得微红的脸颊和亮得过分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习惯就好。你做得很好。”
　　两人并肩靠在墙上，暂时从喧嚣中抽离，看着眼前光影流动、人流如织的景象。
　　“老黄，”王子奇喝了一口冰凉的香槟，鼓起勇气，“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也没有这些画。”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真诚。
　　黄景瑜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依旧看向前方，侧脸的线条在变幻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刻。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是你自己抓住了机会。”
　　他顿了顿，终于转过头，柔和的目光如同沉静的深海，将王子奇牢牢锁住：“是你自己的光芒，足够亮。”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周围的喧嚣瞬间被隔绝。王子奇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撞击着耳膜。他在黄景瑜的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自己，也看到了那深海之下，涌动着的、他之前不敢确认的情愫。
　　不是对艺术家的欣赏，不是对合作伙伴的提携，而是一种更炙热的东西。
　　王子奇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黄景瑜也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的微醺和无声胜有声的暧昧张力。
　　“黄总，王先生，打扰一下，”李经理适时地出现，“几位重要的藏家对‘解冻’系列很感兴趣，想深入聊聊。”
　　黄景瑜率先移开目光，对李经理点了点头：“好，我们过去。”
　　他看向王子奇，眼神已经恢复了工作时的冷静：“走吧。”
　　王子奇压下心中的悸动，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重新走入人群。
　　手心里的酒杯还残留着刚才触碰时的微凉，而心口的位置，却像是被那人的目光烙下了一个滚烫的印记。
　　展览开幕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当晚，“解冻”系列的多幅作品就被贴上了代表售出的红点，其中包括那幅意义非凡的《守望》。
　　前来接洽的媒体和后续展览邀约也络绎不绝。
　　当宾客逐渐散去，展厅重归宁静时，王子奇还沉浸在亢奋和恍惚交织的情绪里。他站在《守望》前，看着那个小小的红点，心里百感交集。
　　黄景瑜处理完所有后续事宜，走到他身边。
　　“《守望》……卖了？”王子奇轻声问，有些不舍，又为母亲感到高兴。
　　“嗯，”黄景瑜看着画，“一位很有品位的女士买下的。她说，这双手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王子奇点了点头，心里释然了。
　　画作被懂得的人收藏，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走吧，”黄景瑜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自然地带着亲昵，“带你去庆祝一下。想吃什么？”
　　王子奇抬头看他，眼睛在疲惫中依旧闪亮：“都行！你定！”
　　两人并肩走出画廊，将满室的灯火与辉煌关在身后。
　　夜风微凉，吹散了酒意，也让那颗悸动的心稍微平复，却又埋下了更深的种子。
　　城市依旧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灯火倾城的喧嚣已然落幕，而心底那盏为彼此点亮的灯，却正散发着越来越温暖、越来越清晰的光芒。
　　有些界限，正在无声中消融；有些情感，正在默契中滋长。
　　不急，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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