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雪清

　　樟市的雨连着下了半个月，陈颂在晦暗的梦中浮浮沉沉，分不清现实和虚幻。
　　她隐约觉得，雨下到后来把钱心泉淹没，所以她有一阵子似乎没有看见钱心泉。但饭好像还是每天都有，不记得是她送来放在门口，还是她们一起吃的。

　　应该是一起吃的。

　　陈颂坐在沙发上，回忆起钱心泉压抑着愤怒的眼角眉梢。她同样不记得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钱心泉不高兴，但是她一定睛，发现面前的客厅已经大变样了。
　　原本凌乱而狼藉的茶几上空无一物，地板干净的反光。陈颂光着的脚在地上蹭了蹭，木地板很光滑，好像还打过蜡。
　　陈颂又隐隐约约回想起来，钱心泉好像说过要帮她收拾家。

　　她当时实在太疲惫，一天睡二十个小时眼皮照样睁不开，浑身的力气不知道去了哪里。
　　现在太阳出来了，陈颂有了些力气。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在第一阵眩晕过后，陈颂慢慢走向房间。

　　她的房间全变样了。
　　原本乱糟糟的工作间现在有了干净的窗帘和窗户。明媚的阳光照在整齐的工作台上。陈颂拿起工作台上的笔筒，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还有做衣服用的划粉。她放下笔筒，伸手摸了摸工作台上摆着的电脑。这么久没有用了，也不知道它还能不能打开。陈颂一边想，一边顺着电脑往桌子边上看。那里有一盏陌生的白色落地台灯，圆弧型的灯罩笼在桌子上方，应该是钱心泉给她买的。
　　陈颂看过工作台去看边上的墙。她的假发也挨着墙一个接一个的装在蛋糕盒里被重新摞好。陈颂由下往上，看到最顶上两排的时候，发现那里有很多空盒子。盒子里是钱心泉贴的纸条：‘雾霾紫色中长发看不出造型’，‘红色短发铁t？’，‘金发尾偏白疑似狼尾’。陈颂看了几张纸条，猜到那是坏了的假发，但钱心泉不知道它们属于哪个角色，就用颜色、长短和她的印象来描述。
　　陈颂勾勾嘴角，转身打开衣柜。
　　既然工作台和假发都收拾好了，陈颂的cos服自然也被收拾好。钱心泉不但把这些纠缠在一起的衣服全部分开，还按照颜色和大小分类挂在衣架上。陈颂随手拉出一件衣服，那衣服看起来几乎和新的差不多，完全想不到它前段时间还狼狈地躺在地上，全是灰和皱。
　　真不知道钱心泉是怎么打理的。

　　陈颂盯着衣服看了一会儿，松手后拿起手机给钱心泉发消息道谢。

　　工作间都被收拾的干净整齐，陈颂的卧室更不用多说。她站在空气清新的房间里，深吸一口气。
　　‘一切都好像要好起来了。’
　　然而这念头从陈颂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秒就被陈颂自己按了回去。
　　不能这么想。
　　她从前有太多次都有过这样的想法了，但是之后发生了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我的生活不会好起来了。’
　　陈颂把想法转变以后，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她舒服多了。

　　——

　　钱心泉坐在小区的长椅上。
　　连日的阴雨终于结束，钱心泉下了楼。她也没有走远，出了楼道门就在最近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一丝丝暖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钱心泉没看。直到手机再次震动，钱心泉才把它从口袋里掏出来。

　　两条消息。
　　第一条来自陈颂的道谢。钱心泉看了，但是没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开始道谢，于是回了她一个问句。
　　第二条是微博推送，来自她常看的人，俞意安。
　　钱心泉熟门熟路的退出自己的账号去搜俞意安的微博——原来俞意安宣布她短期内不会再出cos，因为她受伤了。
　　前几天下雨，俞意安回家路上滑了一跤。滑的很不巧，脸着地，石头尖在她脸上割出一道又大又深的伤口。俞意安没有配图，只是描述‘和毁容差不多’。
　　钱心泉看完这条微博，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上。

　　太阳真好啊。钱心泉翘起右腿压在左腿上，上身向后倾，脸仰起来，让太阳拥抱住她。真是温暖又舒服。
　　钱心泉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

　　陈颂一边回复钱心泉‘谢谢你帮我收拾房间’，一边快步走回工作间。
　　收到钱心泉消息的一瞬间，陈颂突然想到她放在工作间的东西。

　　陈颂推开工作间的门，拉开衣柜，跪到地上，伸手探身朝衣柜深处摸索。指尖碰到冷硬的金属物品，陈颂放下心来。她的手指握住那东西上稍一用力，从衣柜里拽出一个铁盒子。

　　铁盒子白色，比巴掌大，但很深。陈颂打开盒子的铁扣，里面蹦出花花绿绿，许许多多的信。
　　那是早些年她收到的来参加线下的粉丝们给她的信。
　　有些信写给她当天出的角色，有些信写给她本人。不管是写给谁的，每一封都被陈颂放在盒子里保存起来。

　　陈颂把盒子拿起翻转，信哗啦啦地落到地上。
　　每一个愿意写手写信的人都充满了对她或者她的角色的爱意，连带信封也很漂亮。有用绸带系起的白色烫银信封，有的信封上画了许许多多的小爱心，还有的信封是透明的，陈颂看见女孩子清秀可爱的字写了‘喜欢你’。
　　她就近拆开一封信。
　　这封信是写给她的。

　　信里说她很喜欢陈颂，特别欣赏陈颂的专业能力和敬业心态。无论是多冷门的角色陈颂都会了解她/他背后的故事，出的尽量贴合。信里还说，陈颂让她也开始认真对待正在做的每一件事。
　　写信来的人一定还是学生，所以信的后半段写了一些她在学习上的困扰。但是最后她写：不过我会向阿颂姐姐学习，再难解的题目也要努力去解开。一遍解不开的话我就多做几遍，总能学会的！

　　陈颂记得这个小孩。最后一次参加她的线下时小孩开学就要读高三。她的目标是上海的大学，成绩差了一小截，但不难赶上。
　　当时她说，阿颂姐姐，等我考上大学拿录取通知书来和你集邮！
　　陈颂说好，向她许诺到时候请她吃饭庆祝。

　　那小孩叫七九。
　　陈颂想起她名字的同时看向这封信最后的落款。‘七九’两个字被她写成很潦草的阿拉伯数字，像一个乱码。她一定是能笃定陈颂会记得她是谁，所以才这么不在乎署名。
　　陈颂合上这封信，叹着气想，后来七九给她发过消息，说她考上了上海的大学。但是陈颂当时的状态实在太差，她没有回七九的消息。
　　七九倒是坚持找了她一段时间。不是为了陈颂当时许诺的那顿饭，而是知道了陈颂和陆果俞意安的事情。她替陈颂委屈、愤怒、打抱不平。
　　再后来，有关陈颂、陆果和俞意安的闹剧愈演愈凶，陈颂自己都从网上消失了，七九也没有再给她发过消息。

　　陈颂不知道七九是‘变心’了还是对她失望了。
　　她也实在分不出这么多心神去想。
　　现在算一算，七九也该读大三了。应该已经有了新生活和新的圈子，如果还混二次元的话，现在也应该喜欢新的coser了。
　　陈颂把信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回信封里。

　　也好。
　　陈颂把头靠到衣柜门上，如果七九是靠着喜欢她作为动力努力去考上的心仪的大学，那么她这些年也算做过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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