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帝君断绝师徒关系后

作者:低头袖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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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帝君言


      大约人在梦中,往往会将旧事描摹得比实际更加美好。

      陵光看见,她用如此认真的语气说出这句泼皮话后,烛阴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了一些隐约的笑意。

      “我不是因丢脸罚你,坐,”他耐心说,“我的脸面,还不如你自己的值得你挂念,我罚你,是因我曾经讲的道理,你没有听。”

      “天上的事,从来没有小事。往后,你领了神君之职,有一次次要命的关卡要过。这命,远不止是你的命、你手下几个人的命,而还有千万生灵的命。你若凭意气行事,为争什么脸面而动干戈,折煞的东西不可估量。”

      她不坐,依旧站在那里,默了半刻,说:“明白了,师父。”

      烛阴见她这样子,也不再说什么,站起身来:“上次教你那套剑法,练得如何了?”

      她抬头,说:“练好了。”

      “打给我看看。”

      有段时间,帝君会时不时给她留些额外的心法课业,来补她的短板。有时是需要参悟的真言,有时则是与心法配套的招式。此为“由外修内”。

      这剑法便是一例。

      “我没有带剑。”

      “用我的,”烛阴伸手将他的佩剑从架子上取下,递给她。

      她接在手里,不太愿意照做。倒不是心虚自己没练好,而是此时心还乱着,恐怕无法发挥出最佳状态。

      “要去练场打么?”她磨磨蹭蹭地问。

      “就在院子里。”帝君先一步走出门,走时还从一旁的案几上顺手拿起一把折扇,缓步到了院中。

      她深吸两口气,也出到院中,摆好阵势,执剑打起来。

      这是一套刚健的剑法,她最开始练时打得很吃力,剑仿佛有千斤重,十分不趁手。后来果真下了一番功夫,才渐渐熟习。

      这三日闭门思过,她大半时间都在打坐运功,也不曾想过剑法的事,谁想到,现在拿起剑来,那些招式便如流水般顺势推出,竟比往日得心应手得多。

      心下正惊喜间,一个转身的功夫,原先在一旁树下打扇观摩的烛阴不知何时来到身后,以扇作剑,直取她的肋间。

      她低呼一声,脚步急转间,横剑去挡,挡掉了这一招。

      半句话还未出口,烛阴的攻势又落下来,攻守之际,听见两个字:“继续。”

      烛阴从未下场与谁亲手过招,都是让陵光四个两两互为陪练。今日不知怎么来了兴致。

      她抿住唇,专心打起来。

      只是过招,两人衣袍袖角时而交缠,远近之间,她不免分神。
      虽已尽力专心着动作招式,却还是失了缜密,一露出破绽,立刻就被烛阴拿扇柄抵住了咽喉。

      她被迫仰头,目光从扇柄走向那只润白如瓷的手,一路而上看向烛阴的面庞,眼是桃花眼,那只薄唇说:“还不够好。”

      喉咙发紧,她后退一步,说:“是师父偷袭,再来一次。”

      烛阴却又将扇子展开,道:“招式练得好,心却不定。下去再练,待你能做到专心与我打,再来找我。”

      他到底没有与她再战一场。

      画面又随风飘散了,陵光想,这个梦做到此处就可以了,在这之后,事情就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变坏,最终万劫不复。

      她想要醒过来,可仿佛被梦魇住了,画面一转,转到了西天佛境。她往下一看,明月高悬,山林岑寂,连绵的金殿在月光下皓皓生辉。

      还是那个山头,还是那个“了亭”,自己正与智胜佛推杯换盏,已半趴在桌上。

      她乍然想起,这是那次自己试炼失误,烛阴严肃地责了她几句,说的什么记不得了,但总之让她很是伤心,伤心得要在夜里偷跑出来,一晃就晃到了西天,找智胜倾诉来了。

      自打上次院中过招之后,她与帝君的相处,虽依旧是发乎情止乎礼,然而她总觉得,帝君对她到底还是与别人不同的。因此这一次,她格外伤心。

      最初她没有想喝酒的,谁知智胜这个老和尚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坛“佳酿”,封盖拍开,香气四溢。

      她那时并不持戒,但酒毕竟误事,她就给自己立了规矩,除去赴宴,须滴酒不沾。

      然而那天她显然破了戒,仗着自己酒量好,喝几杯无妨,谁知道,这酒不但勾人胃口,后劲还大,她竟是被放倒了。

      最后,她喝到断片,晚上的事情全然记不得了,听白虎监兵神君说,她是横着被帝君带回乾元殿的。

      而也正是自那晚以后,烛阴对她就再没有过笑脸了。

      课上,他的神色虽看起来一如往日那样淡淡的,但她能感觉出来不一样,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很严厉。

      起初,她心下还觉得奇怪,酒醉一事可大可小,曾经玄武族的执明师兄也私自喝醉过,却只是罚了两日的功课加倍,烛阴对他的态度也与以往没什么变化。

      怎么到了自己这里,仿佛就成了个烙印似的,好像让他耿耿于怀。

      然而接下去一细想,陵光心里便慌了。

      怕是自己喝醉那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甚至于——甚至于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举动。

      比如……

      她几乎不敢想下去。

      这个猜想一生出来,恐惧就如一株盘地蛛草一般在她心中疯狂蔓延。

      倘若,倘若这不正的心思被烛阴知道——或许还是以一种十分不堪的方式——那么……

      酒肉穿肠,她这下是被害惨了。

      她第一反应就想去跟烛阴解释,可这话该怎么说?

      往日她在私心里琢磨的那些,烛阴对自己的所谓偏爱,一遍遍自证的在他那里的特殊,都如晨雾一般,无论在暗中积攒得多么厚重,太阳出来的那一刻,便影也没有了。

      她正纠结,偏偏距离最后的天炼只有半年,授课的日子也到尾声,烛阴给他们布置下极其繁重的任务后,说要离开一段日子。

      这一走便是五个月。

      直到天炼前两日,烛阴才回到了乾元殿。

      当天晚上,她站到了烛阴的书房里。

      她跑得急,面上透着红,身后的夜风徐徐吹着,将她往烛阴面前推。

      烛阴身上的玄衣透着暗红。

      那并不是纯粹的黑色,曾经她在练功场温习剑法,烛阴打旁边经过,她趁着月光转眼去瞧,第一次在他的衣衫上看出了一些红来。

      后来她去书里查,才知道这“玄”最初的意指,便是黑夜与白昼交替时,天空中微微暗红的颜色。

      烛阴便穿着这一身玄衣,坐在桌案后面,似乎很疲惫,将手撑在扶手上,扶着额面。

      他见她走进来,将手放下去,抬眼望过来,问:“何事?”

      这个语气,让她提在半空的心一沉。

      她不敢看面前人的眼神,一咬牙道:“师父,对不起。”

      屋内极静,她连呼吸都屏住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喝了酒就好说些胡话,冒犯了师父,那不是我的本意。可很多事,是论迹不论心,我不能改变自己的心,可我知道分寸,绝不愿说出来。师父就当没听过,我再也不那样了,师父你别生气,你别……这样。”

      她这一番话,是盯着他的眼睛说的,一边说,一边想从那双眼睛里分辨出,她的话是否引起了他的情绪。

      烛阴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将此事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通透。料到他回来之后,大概率对她还是这个冷漠样子,因此,她的话语须得坦荡、真诚、热烈,才能在开头将这层薄冰捅碎。

      要快而准,否则他很可能不让她说下去。

      的确,这番话是将她的心意摆在台面上说了,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藏掖的行径,一不符合她的作风,二显得虚伪,于是就决定这样大方坦荡地说出来。

      其实心意么,藏不住,烛阴未必就一点也不知道,重要的是,她可以想,但不能做。

      她依然看着他的眼睛,等他说话。

      那双眼睛垂下去,再抬起来时,已看不出什么情绪。

      “你没有做错什么,这些话,我听着很不通。”他依旧靠在椅背上。

      陵光看见,站在书案对面的自己面上一僵。

      “天炼之期将至,你此刻应去道场练功,而非来我这里,说些不清不楚的话。你回去吧。”

      陵光眉心一跳,在梦中,她竟然将这段话记得如此清晰。

      话的尾音消失,烛阴背后的书架整面倾倒,身边的景物迅速扭曲,那是她的识海正在剧烈波动,梦有苏醒的预兆。

      摇山撼海一阵,眼前还是白茫茫一片,迟迟没有醒来,她顿时察觉出不对劲,似乎有一股外力在阻止她苏醒。

      她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任由梦一路做下去。

      接下来,就到了她最不愿意触碰的记忆。

      天炼那天,烛阴没有出现。

      那日,由天帝坐镇、王母主考的试炼开始时,无极山的大泽掀起滔天巨浪,山巅有电闪雷鸣。风鼓动她的青白色道袍,她的目光在道场四周梭巡,一直没等来那道身影。

      天炼分为四关,他们四位神君依次入阵,各历四方幻境,如陵光,她的命源是火,便要历水、金、木、土四境。而破境的法门,正是五行生克之道。四境全破,才能表示领悟了各自的神职要领。

      如若一环失手,天道无情,水火无义,自然是非死即伤的。

      不过这些都不难,帝君两百年来的谆谆教导,便是为了今天。

      可是待她在最后一境破境而出时,却生了变故。

      猎猎长风呼啸,她刚从幻境中逃出,手上正擎着一柄火焰长枪立于场中,昂头望向台上的天帝与王母,等礼官宣旨。

      礼官却迟迟没有开口,周围观礼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她也微微皱眉,心里有些忐忑。

      难道她在某一境中的处理有误,试炼失败了?

      天边一阵滚雷过后,天帝开了尊口:“陵光,立时弃剑于地,自缚双手,等受天罚。”

      一时间,满座惊惧。

      陵光诧异非常,强行定了定神,行礼问道:“弟子愚钝,不知因何受罚。”

      “如烛阴帝君言,你还有业障未销,难当神职。”

      一句“如帝君言”,她如同被当胸贯穿。

      业障?是说她对他的情意吗?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她不明白这算哪门子的业障。

      她从未听过,在九重天履职的神仙不可动情这一条规矩。

      如帝君言,帝君却不到场,这是完全不给她争辩的余地。

      愤怒、不解种种情绪交织,她反被激出几分胆气,又是一礼:“弟子领罚,只求天帝告知天罚几何。”

      天帝的嗓音遥遥传来:“既是清业障,自然打净骨鞭,具体鞭数几何,要看天意。”

      满座皆静,耳畔只剩风啸。

      是天意,还是帝君之意?

      天边的滚雷近了,“陵光,即刻弃剑于地。”

      “咣当”一声,佩剑被扔在地上,她跪下来。

      无极山颠,与天相接处翻起层层云浪,渐渐翻成浓郁欲滴的紫红色。

      第一鞭抽下来的时候,她身形一晃,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爆开,她死咬住嘴唇,还是从喉咙里尖叫出来,然后是剧烈的咳嗽。

      一鞭接着一鞭,她默默数着,一滴泪也流不出来,仿佛被疼痛蒸馏干净。

      那时候她什么也没想,唯一的想法就是一定要将这鞭数仔细数清,这是帝君给她判的罪。

      数到第二十道,她就有些数不下去,元神已开始动荡,一身的修为已消逝殆尽,没法护着元神了。

      她再撑不住,瘫倒在场上,将身子缩成一团,没了修为庇护,她只能尽可能用这副血肉去护着元神。

      下一道鞭子又在天边酝酿,紫红色的厚云,像她的罪孽一样,很赏心悦目。

      她想,如若这破鞭子再来上二十道,帝君此举,就是在要她的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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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章 如帝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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