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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
“小杂种，怎么还不去死？！”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还嘴！”
宿原城东，柳湖书院后院的一处偏僻角落里，几个少年满嘴脏话，正在死命踢打地上蜷缩着的女孩，地上已有了一滩血，但这些人依旧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那女孩即使一声不吭，这动静也着实不算小，小小的柳湖书院里竟然无一人来过问。
她只是这书院先生名义上的女儿，真实地位恐怕还不如看门的黄狗，人人都能来踢一脚。
忽然，不知从哪弹出来的小石块击中了这群人中一个少年的后脑勺，石块尖锐立刻就见了血，那少年吃痛叫出声。
“谁砸我？！”
一群人停下动作面面相觑，“搞错了吧你？哥几个谁有空砸你啊？我呸，这小杂种想溜——”
地上奄奄一息的锁心悄悄动了动立马就被发现了，于是更凶猛的踢打袭来，他们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拖离地面。
“把她扔到后边池塘里去呗？那里好多癞蛤蟆，送她回家团聚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响起，锁心的脑袋愈发昏沉。
这次被丢到池塘里可能会死掉吧？死掉也行……
她短短十三年的人生经历已经足够让她平静地接受所有糟糕至极的事情，她连眼皮也不抬一下。
但她没想到今天有点不一样。
随着那群少年一声接一声的惊叫哀嚎响起，她被丢在了地上，一片混乱中她听见他们大喊着有鬼啊快逃，一群人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没死。
锁心换了个姿势躺在地上，趁着没人舒展了一下自己蜷缩太久的身体，刚睁开眼就和书院那棵老柳树上蹲着的“鬼”对上了眼。
“鬼”穿的很像鬼，青天白日的裹着一身黑衣，高马尾瘦削脸，叼着根闯荡江湖大侠标配的草叶，左手攥着一把石块漫不经心地砸外边池塘里的胖头鱼，颇有点狂放不羁地抖着腿开口。
“没死？行，命挺硬。”
锁心坐起身，她并不想搭理“鬼”，可是“鬼”好像很闲，总是贴过来。
她挑水的时候，“鬼”就蹲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唧唧歪歪地告诉她有条小路可以抄近道会书院；她生火做饭的时候，“鬼”就靠着墙壁坐下指导她如何生火生的更旺更省力。
有一天，“鬼”神神秘秘地告诉她，这宿原城有一处地方产陶土，是不久前路过宿原城的一个陶匠发现的，他说这里的土特殊，便留在了此地。
据说陶匠厉害得很，他做的瓶啊盘啊都供不应求，这才多久，在城里名声就响起来了。
“那又如何。”，锁心头也不抬，她得赶在做午饭前洗完两大盆衣服。
那“鬼”笑眯眯地把她通红的手从冰冷刺骨的水中拿出，握住。
“不怎么样，只是我听说，他还有个看门本领是不叫旁人见识的，猜猜是什么？”
“鬼”总爱卖关子，不过因为知道锁心不会搭理自己，所以总是很快地说出答案。
“就是他捏的陶人，栩栩如生！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完全吓着了，活像真人。”
“跟我走?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锁心终于抬眼看“鬼”，她面前的人扑哧一声，拍着大腿乐个不停。
“诶诶诶，我就知道你喜欢！我那天看见了，你可宝贝你那陶人了。”
陶人，与“鬼”初遇那天挨的打就是因为它，那群少年说要拿来看看，她不肯。
这是娘带着她嫁到爹这儿的那天给她的，是她在母亲身边所得到的最后一丝温暖，毕竟在那之后母亲就变了样，落在她脸上的不再是温柔的抚摸，而是响亮的耳光。
娘开始烦自己，因为爹看自己不顺眼。
“喂喂，你去不去啊？给个准话。”
“鬼”的脸差点怼到她眼前，她皱着眉朝后仰。
“去。”
“鬼”乐不可支，中午爹的午饭里被“鬼”加了料，听说在茅厕呆了整整一下午。
“鬼”则带着锁心来到一处偏僻荒芜的小院，这里住的陶匠是个瞧着凶神恶煞但说话十分温柔的老头。
“喜欢？”，在她望着那一柜子精美陶人发愣时，陶匠摸着胡子问道。
锁心也不转身，她点了点头。
“拜我为师，我教你捏陶人。”
她二话没说，膝盖弯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那片散发着特殊香气的土地上。
往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想过死了。
“这死丫头真怪……”
书院里的少年们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干活身上还带着那个破陶人，脑子坏掉了。”
锁心觉得自己脑子确实坏掉了，她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像活在美梦中一样，有“鬼”在，她不怎么频繁挨打了，师父还教她陶艺。
如果，如果能离开这里，那她以后应该也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吧？
锁心只要待在书院就觉得不安，她想起“鬼”同她说过的话。
“我要杀了你爹，你有意见吗？”
“鬼”礼貌地询问她，锁心忙着做饭，随口应了一声。
她一直知道“鬼”是为了那个男人来的，偶尔也能看见“鬼”眼里一闪而过的恨意。
在那个男人娶娘之前，似乎还有一任妻子，不过早就死了，锁心仔细端详“鬼”的眉眼，她发现有一丝熟悉。
这下不难猜出“鬼”的身份了。
锁心开始期待，她渴望着“鬼”将这男人与她们之间的关系彻底斩断，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安心。
可现实却远没有她想的顺利。
锁心怎么也不会料到真到了那一天“鬼”会下不去手，她躲在一旁看着“鬼”和男人激烈的争吵，若非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泪水这种软弱的东西会从无所不能的“鬼”眼里滑落。
锁心愣愣地蹲下，她这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因为她期盼的红迟迟没有降临。
她真的等不及了。
熊熊火焰燃烧起来，半边天空被映成妖异的红色，那高高在上的火舌扭曲成她兴奋的脸庞，竟然不似人形。
等到熟悉的声音从即将崩塌的房屋里传出，锁心才猛然清醒。
火光冲天，“鬼”揽着师父奋力往外冲，可是轰然坍塌的房梁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锁心就这样看着她生命中对她而言唯二不同的两张面孔消失在视线里。
手中的火把颓然落地，烧黑了从屋内骨碌碌滚出来的陶人。
师父前天和她说过，他今日会来书院给她送修好的陶人。
她怎么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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