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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室
楚山楹下意识后撤一步,却被楚世昌伸手抵着。
她转头,楚世昌正笑眯着眼瞧她,“怎么不进去?”
楚山楹默然片刻后,提起裙摆,咽了咽唾沫,随即跨过了那道门槛。
轻盈的步履声在寂静空气中格外清晰,如鬼魅般倏然现身的女奴将楚山楹吓得抖了一激灵。
——是裘佩兰的侍女,闻铮。
……也是楚山楹私逃前碰到的那个“意外”。
楚山楹轻咳一声,眼神飘忽,既有些不敢与她对视的心虚,又因在自家侍女面前露怯而生出一丝懊恼。
只听闻铮无波无澜地说道:“小姐,夫人请您移步至静室。”
那“静室”二字,如同为她下了裁决。她幼时犯错,母亲总会将她关进其中令她思过。
楚山楹缓缓呼出一口浊气。
该来的总会来。
她应了一声,并未注意到闻铮投来的那一道意味深长的眼神。
一路无声。
楚府家风端方,治府以仁,素日各处都能听见侍女们轻快的脚步声与低语。
可现下,狭长的廊庑,祥和的庭院,皆静默无声。
楚山楹面无表情地走着,顶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无形却有实质的探究目光,内心隐忍到极点。
可当她拧眉望去,浇花的浇花,洒扫的洒扫,一副认真干活的光景,哪里有人在看她?
她没有办法,只好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
静室于主院深处,越向里靠近,周遭便静得只余簌簌风声。有简陋小屋突兀地立在那儿,楚山楹甫一靠近,只觉此处阴森无比。
寒风吹过,枯枝在一旁摇曳,似森森白骨向她招手。
楚山楹打了个寒颤。
而出乎她意料的,裘佩兰并未在静室外等候。
此处连人影都没有。
她脚步迟疑地上前,试探地喊道:“娘?”
话音未落,那简陋小屋传来异响,似衣物摩擦、重物撞击的声音。
老旧的木门“吱呀”一声,楚山楹探半个脑袋察看内里,里面漆黑无比,她只能借着光,隐约瞧见地上似乎有一团阴影。
倏地,那团阴影动了一下,还发出了“唔唔”的微弱呼声。
楚山楹瞪大双眼,隐隐猜到什么,低声唤道:“……朝露?”
那团东西艰难地蠕动起来,她似乎被堵上了嘴,只能发出更大声的“唔唔”声。
楚山楹深吸一口气,赶忙走进静室内。她把门大敞着,外头的光瞬间渗了进去,里头的光景便完全显露出来。
内里还是同她儿时一样,破旧不堪,房梁上还结着蜘蛛网。朝露浑身捆绑着,嘴巴被塞进一团糙布。二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神里有惊讶,随即迸发出巨大的狂喜。
楚山楹眼眶微热,朝露的脸上皆是细细小小的伤口,被捆住的手腕还残留着抽打过的鞭痕。父亲虽说她并未受到严重的处罚,但……
她吞咽着干涩的喉咙,赶忙上前为朝露解绑,低声道:“我回来了,你受苦了。”
朝露瞪大双眼,疯狂摇头。她好似有话要说,却被糙布堵着,脸颊与脖颈都应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通红无比。
“欢迎回来。”
楚山楹解绑的手一顿,她转头,裘佩兰正抱着手臂倚在门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母亲。”裘佩兰挑了挑眉,她低下眉眼,一副顺从模样,语气却带了些许埋怨:“您怎么能……能这般对我的侍女?”
“你的侍女?”裘佩兰闻言,表情恢复平静。
“是的,我的,侍女。”她抬眸撞入裘佩兰无波澜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纵容自己的主子犯错,她就该想到这个下场。”
“而你,”裘佩兰沉下眉眼,她两步上前,蹲在楚山楹身前,眼中情绪严肃紧绷,说出来的话冷冽如冰,“行事鲁莽,毫无分寸可言,犯下如此愚蠢之过错,甚至连累了你的侍女,代你受过!”
语毕,她站起身。楚山楹眼睫颤抖,她朝裘佩兰磕了个头,额头抵上冷硬的地板,她的语气却坚定:“此事乃我一人之过,恳求母亲,要罚便只罚我一人!”
身后的朝露闻言,发出震天的抗议,她使劲扭着自己被捆的身体,去蹭着楚山楹,似在祈求她收回那句话。
裘佩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哦?你想替她受罚?你可知你自己也需领罚?”
“女儿明白。”
“即使如此,也要这样?”
“是。”
裘佩兰闻言笑了一声,眼里闪过不加掩饰的欣慰与赞赏,随后转身,只丢下一句:“那便都听你的。朝露,告诉你的主子她该做些什么。”
楚山楹抬头,望着母亲的背影。她突然停顿了一下,扬声问道:“这一月过得好吗?”
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楚山楹愣了一下,答:“是。”
她并未转身,只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
裘佩兰的身影逐渐模糊,楚山楹赶忙转身去帮朝露解绑。她将朝露口中的糙布拿出来,语带歉意:“是我连累你,还害你受了这么重的……”
她抚摸着朝露的脸颊,指腹轻柔地摩挲她的伤口。
朝露疯狂摇头,她的嗓子因许久未进水有些干涩,一时难以言语。
“等等,”楚山楹蹙起眉,抚摸过朝露伤口的手指相互摩擦,粘腻无比。她睁大双眼,看着那明显沾着彩料的手指,惊呼道:“这是……墨彩?”
朝露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沙哑道:“小姐,这是今早夫人请人替我画的。”
她似是有些羞愧,不敢对上楚山楹的眼神,“我也并未受什么伤,唯一受的罪,便是小姐刚出走那几日被禁足罢了……”
楚山楹猜到了什么,太阳穴疼得厉害,闭紧双眼:“所以方才是?”
朝露脑袋愈来愈低,声音也愈来愈小:“大概是夫人的……小小玩笑?”
楚山楹先是一愣,随即一股热流直冲头顶——那是被愚弄的羞恼,是虚惊一场后的脱力,更是对母亲这种“考验”方式复杂难言的情绪。她气得笑出了声,那笑声在空旷的静室里回荡,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另一边的裘佩兰离开静室后,在院子外碰上了等候的楚世昌。
“老爷。”裘佩兰笑弯了眼,嗓音里满是愉悦。
见她这副模样,楚世昌无奈地笑,“结束了?”
“嗯,那孩子这一月来着实成长不少。”
裘佩兰感慨道,想起方才的场景,她的心却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有心疼,还有身为母亲对孩子的骄傲。
“你这一月也辛苦了。”楚世昌低声说,伸手捋了捋她的额发,眼里闪过一丝疼惜,“吃不好睡不好,现下她回来了,你也该安心了。”
裘佩兰应了一声,又道:“我也想清楚了,她若是不愿,婚事便算了吧。”
楚世昌有些惊讶地望着她,后者却一脸平静。
“其实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门当户对,婆母……安宁郡主是个好相与的,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整个京城再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婚事了,究竟是何处惹她不满?”
裘佩兰顿了一下,“这一月来我辗转反侧。有一夜,我忽然梦到她幼时,有一回夜半魇着了,她跑至我们院中哭着喊着要我陪她。”
楚世昌闻言笑了一下,似是也回到了那段回忆。
她低头轻笑,那笑声带着无尽的释然,眼眸潋滟,“梦醒后,我霎时想通了。想做什么都随便她吧,大不了一辈子待在府中,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好,都听你的。”楚世昌语调上扬,那张素来正经的面孔此刻满是戏谑:“毕竟整个京城都知道,我惧内。”
裘佩兰默然片刻,在他的背上来了清脆的一巴掌。
……
朝露将地上扫干净了些,又为楚山楹铺了一张毯子,最后逡巡一圈,皱着眉问:“小姐,您真的要住在这儿吗?”
楚山楹:“我还有别的选择?”
母亲都为她安排好了。不仅遣人来将这屋子好好洒扫一番……尽管她没看出来,还在角落处为她准备了褥子。
“你走吧。”楚山楹摆摆手,让她下去。
朝露一步三回头,在门扉处扒着,一副不舍的模样。
“走。”
楚山楹加重语气说。
“吱呀”一声,门将最后一丝光亮带走,屋内归于厚重、纯粹的漆黑。
楚山楹摸着墙壁,各抖了几下双脚,绣鞋随之甩飞至某个角落。她踩下地,脚尖触到柔软的布料,兀自点了点头,于黑暗中抱膝坐下。
万籁俱静中,唯有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她脑袋放空,不自觉地想起方才回城的场景:规律的马蹄声与车轮辘辘,晚归的军队穿过京城的长街。身披盔甲的年轻将领,淹没在欢呼声中。
她喟叹一声,顺势躺倒下去。
也不知母亲会不会为她放饭,楚山楹失神地想。
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位置,喊道:“朝露,你没走吧?”
外头静了一下,隔着门扉传来朝露模糊的声音:“是。”
“陪我聊聊吧,这样太过无趣。”
朝露应了一声。楚山楹开口,不大不小的声音响彻在空荡的屋内。她说起村庄的美,说起赵蓉的好,说起二妞的天真,说起村民的善……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楚山楹垂下眼眸,喃喃道:“也不知她们如何了……”
脑海中突然浮起宋玉衡的模样。
他肯定会把一切都置办妥当。
无边的寂静,漆黑将她的不安放大。
楚山楹轻叹一声。
竟有点想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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