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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江牧青放轻了声音,好像这样伤害就会小一些:“诊断书出来,胃和肺都被刺穿,引起气胸,他到现在都常常胸闷胸痛,呼吸功能变弱很多,咳嗽厉害起来气都喘不上来,后来又因为反复溃疡出血切除了三分之一个胃,现在饮食上需要非常注意,好多东西都吃不了…最严重的是腰,车子直接撞上来,脊柱损伤,刚刚做完手术那阵子腰腿一点知觉都没有…”
程安篱已经哭不出来了,她死死咬住嘴唇,用力到丝丝血腥味顺着齿缝渗入喉间,被机械地咽下。
江牧青拍拍她手背,聊胜于无安慰道:“安安,你或许不知道,大哥远比你所认为的要更爱你。”
“得知以后或许再也站不起来,他看起来情绪没多大起伏,只是沉默很久,然后很轻很轻的问我,牧青,你愿意照顾阿篱一辈子吗?求你了。”
“从小到大,他从未求过我,从未用那样悲戚绝望的语气和我说话…他伤得那样重,还要费尽心力劝我,我好害怕失去他…”
江牧青从小就崇拜他大哥,对江牧乔的依赖不比程安篱少,亲身经历这一切,他所承受的痛苦难以言喻。
“可我后悔了,坚持不下去了,我选择放弃,安安,拜托你,你还爱他对不对?”
“前段时间,大哥腰伤复发,痛得床都起不来,正赶上清明,我们一起去祭拜伯父伯母,他说什么都不肯坐轮椅,也不肯让我背,小予和我几乎是驾着他一点点挪上去,下山之后整个腰部以下再次失去知觉,一点都动不了了。”
“陈医生说,脊髓休克,如果继续这样消耗自己,恢复的希望会越来越渺茫…”
江牧青的声音里是浓得藏不住的悲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安安,我真的好害怕,没办法再瞒下去了。”
“大哥他,顾虑太多,永远都把自己摆在最后。要护着整个江家,怕你会两难,怕你会有危险,又怕没法完成伯父伯母的嘱托,没能力照顾好你,还希望我能幸福,他…就没想过自己好不好…”
“我想,他是需要你的,既然回来了。”
坦白局终于结束了,他沉沉卸下一口气。
手中那杯喝了两口的大嘴鸟,浅棕色的液体依旧清透诱人。
程安篱感觉脑子缺氧,晕晕乎乎的,抿下早已冷掉的咖啡液,酸涩感掩盖了莓果和酒香,冲上鼻尖,再次沁出眼泪。
少女时代的小姑娘,最爱喝各种花花绿绿的饮料,可江牧乔向来只爱手冲。两个人每次出去,找杯喝的还要分两家店。
大小姐嘟囔着抱怨:“手冲有什么好喝,又酸又苦又涩,还非要品出什么花香果香奶油香的。牧乔,你们讲究人是不是有一种就爱在食物上品尝出本不属于它味道的奇怪癖好?”
往前两天去吃蓝鳍金枪鱼,他教她细品不饱和脂肪酸带来的馥郁香气和细腻软糯的口感,她忍不住翻着白眼补上一句:“你看我,珍珠就是珍珠,奶茶就是奶茶。”
江牧乔朗声大笑,耐心哄她:“阿篱,美食会让人快乐,我只是希望你品鉴更多快乐嘛。”
他说得对,现在她也只喜欢手冲了,什么都变了。
总算哭够了,往事已矣,逝事不追。
“牧青,谢谢你肯告诉我,你也辛苦了,背负了这么多不得不。回去吧,好好照顾他。”程安篱收拾好思绪,揉了揉发胀的眼睛,准备离开。
江牧青抬头:“我只是想不通,大哥为什么要这么辛苦瞒着你,你都回来了,他难道真的想瞒一辈子吗?”
程安篱轻轻勾起嘴角,了然一笑:“有没有人告诉过你,爱是克制。”
江牧乔就是这样的傻瓜,宁远只身踏上荆棘路,也要把彩虹桥留给所爱之人。
从咖啡厅出来,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天气还是那么好。
可这裹挟着热浪的风吹进人身体里却好像夹着冰渣子。
角落里有一颗心悄悄碎掉了。
程安篱按照江牧青给的定位去了城郊。
走上没有阶梯的黄泥小路,确实有两块嶙峋粗陋到看不出形状的无字碑。
大约,江牧乔也是这样走上来的吧,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无比艰辛,一步一步,步步诚心。
她在两块石头前面盘腿坐下:“Hi,爸爸妈妈,我来啦。”
当初,程家夫妇授意不要缅怀是事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江牧青没有说,那件事影响太大,他们怕立了碑,会扰得留下的人不得安生。
那时候,程维礼疼惜地拍着江家两兄弟的肩膀说:“都过去吧,就告诉安安往前看。”
顿了顿还是于心不忍,又补上一句:“罢了…就在野山上安两块无字碑,算个念想吧。”
现在程安篱窥见了真相的全貌,入目是茂密的青草地,阳光鸟鸣,微风徐徐,她却觉得心上一片破败的虚无。
从小看了太多这样的事情,原以为爸爸能够恪守底线,或许,真的身不由己吧…
这个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染缸,改变不了它,就只能融入它。身处漩涡,怎么也挣不脱这浓稠的黑,草台班子也有它自己的游戏规则。
“爸爸妈妈,你们好狠心啊。”她说:“丢下我就算了,还联合所有人来瞒我,我哪里有那么脆弱,怎么能让江家牺牲自己来保护我呢?”
“牧乔那个傻瓜,离婚就离婚,还要替我筹谋那么多做什么?”
“你们也真是偏心,不是说结婚以后他就是我们家的儿子了嘛,哪有让儿子牺牲自己保护女儿的道理?”
不知不觉眼泪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她絮叨个没完,好像要把这些年没来得及说的委屈全都说完。
实在没说的了,就一会儿摸摸这块石头反复说“我现在回来啦,工作也挺好的,还养了一条卷毛狗,会越来越好的对吗?”
一会儿又戳戳那块石头说“可是牧乔现在躲着我,真是伤脑筋。”
作为父母,程家夫妇是无可挑剔的,将一切最好的爱都给了女儿。人非圣贤,他们有错,但他们的爱没有错,在程安篱心里,他们永远是最好的爸爸妈妈。
回想起当初想做新闻的初衷,满怀着无知无畏的一腔热忱,想揭开黑暗,想用自己的笔记录下这个最糟糕的时代,这个最好的时代,这个自己深爱着并愿意为之奋斗的时代,是真的太过天真理想了。
失去的多了,想要的就少了。
如今的自己,只想挽回一件事,一个人。
天色入暮,该回去了,她起身拍掉尘土,挨个儿拍了拍两块大石头:“爸爸妈妈,祝我好运吧。”
也不知道哪个是爸爸,哪个是妈妈。
山下星点灯影,远处一条光柱打上天空,照破了薄云。
但愿明天也是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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