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齿设防

　　“哪个野男人送的？“
　　“嗯。”颜聿缓缓抬起眼，看向许多。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没什么情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微叹了口气。
　　嗯？是还是不是？
　　许多心里痒，他可记着呢，毕竟这么多年，颜聿身边总有人出现。
　　颜聿没理会他，转身往厨房走，去倒水。
　　许多心里酸溜溜的，他把袋子放在厨房窄小的台面上，开始往外拿东西：新鲜的蔬菜、水果、牛排。
　　他就真不信，你瞧，他隔这儿待了多少天，也没见谁来，他可不能小心眼了。
　　“我看你今天休息，晚上……晚上在家吃吧？”他边说边偷眼看颜聿。
　　颜聿握着水杯，没说话，看着许多把牛排拿出来，又拿出一瓶红酒。
　　许多见他没反对，像是得了鼓励，动作麻利起来。
　　“这牛排不错，我腌一下，晚上煎。再炒个青菜，弄个汤，成不？”
　　他自言自语，拧开水龙头洗菜，水花溅到昂贵的衬衫袖口上也不在意。
　　颜聿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许多背对着他忙碌。
　　许多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低着头，侧脸在午后光线里显得有些紧绷。
　　“你爸打的。”颜聿忽然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
　　许多正往牛排上抹调料的手猛地一顿。
　　“嘴角。”颜聿补充，目光落在许多已经愈合的伤口处。
　　许多喉咙动了动，没回头。“昂。”
　　他含糊地应了一声，继续手里的动作，力道却有点重，“老东西手劲大，没事。”
　　“为什么打你。”颜聿的心思变化很快，此刻他盯着许多，想听真话。
　　许多的背影僵了一下，他放下调料碗，转过身，靠在料理台边，看向颜聿，笑着应：
　　“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去了天擎。”颜聿看到了他的工牌。
　　“蒋天那儿，我小舅。”许多拿起一个西红柿在手里颠了颠，“好歹算个靠山，虽然也不怎么靠谱。”
　　“做什么。”
　　“战略投资。看项目，写报告，忽悠人掏钱或者别掏钱。”
　　叉刮过盘子时，许多突然嗤笑：“知道我们头儿多能演吗？“
　　颜聿眼皮没抬。
　　“曲兰泽，名字就透着假模假式。“
　　许多往锅里喷油，“周一身阿玛尼三件套配黑玛瑙袖扣，周二换杰尼亚搭蓝宝石——你猜周三戴什么？“
　　“骷髅头！铂金的！“
　　“前天丢给我三份乱码财报。“许多学曲兰泽扶眼镜，“熬两宿宿复原数据，人俩字打发：'尚可'。“
　　“昨儿更绝，揪着实习生问：'你女朋友嘉兴人吧？'小孩儿点头，丫当场毙了项目！说光绪年间嘉兴绸商坑过他太爷爷！“
　　他想起曲兰泽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和那些海量资料，太阳穴又开始跳。
　　颜聿沉默了一会儿，目光从许多脸上移开，落到水槽里哗哗流淌的水上，他对什么刁钻上司没兴趣。
　　“能行？”
　　许多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他猛地抬眼，盯着颜聿。
　　颜聿侧着脸，睫毛垂着，看不清眼神。
　　“不行也得行。”许多听见自己说，声音有点硬，“老子又不是废物。”
　　颜聿没再接话，转身离开了厨房门口。
　　许多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锅柄，指尖微微用力。
　　颜聿刚才——是在问他工作？这小子，关心他！
　　晚饭时，气氛依旧沉默，但似乎没那么凝滞了。
　　可今天，牛排煎得有点老，青菜炒得偏咸，西红柿蛋汤倒是正常发挥。
　　许多开了那瓶红酒，给自己倒了大半杯，看了看颜聿，也给他倒了一点。
　　“喝点？助眠。”许多说。
　　颜聿看着那暗红色的液体，没动。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手机却在这时尖锐地响了起来。是蒋天。
　　许多皱了皱眉，走到一边接起：“小舅？”
　　“明儿拾掇人样儿。“烟嗓裹着酒气，“带你见真佛。“
　　背景音混着骰子撞盅的脆响。
　　许多踱到窗边：“休息时间，没空。“
　　他现在只想窝在这个破屋子里，和颜聿待着，哪怕不说话。
　　“呵，别怪我没提醒你，许松年把小崽子押回北京了。“蒋天轻笑，“够你喝一壶。“
　　窗玻璃映出许多扭曲的脸，他真没想到啊，一脚踢在墙脚，“操！“
　　那头蒋天把手机拿远了些，把烟按在烟灰缸里，“嫌烫手？我缅甸矿上缺个记数童工。“
　　“欸别，您歇着，明几点？哪儿？”
　　蒋天报了时间和一个私人会所的名字。
　　“带个孩子，尤其还是个麻烦的，对你没好处。
　　“舅舅，这儿事您就别操心了。”
　　蒋天在那边轻笑了一声，还是太年轻了。
　　“随你。明天别迟到。”
　　许多捏着手机，胸口堵着一股闷气。
　　他走回窗边，颜聿已经不在那儿了，进了卧室。
　　“颜聿。”许多靠在门框上。
　　颜聿抬眼。
　　“明天，我小舅叫我去个局。”许多说，观察着颜聿的表情，“可能晚点回来。”
　　颜聿“嗯”了一声，把围巾折好，放在枕边。
　　“你……”许多艰难地开口，“明天在家？”
　　“出去。”颜聿说。
　　许多一愣：“去哪儿？”
　　“逛逛。”
　　“我陪你去？”许多脱口而出。
　　颜聿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许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不用。”
　　许多讪讪地闭了嘴，他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看颜聿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才转身出去了。
　　许多在黑暗里又坐了很久，直到手脚冰凉，才合上电脑，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
　　颜聿面朝里躺着，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许多在床边站了片刻，才脱衣躺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去抱，只是平躺着，睁眼看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
　　夜很深了，远处传来隐约的车流声。许多听着身旁人清浅的呼吸，忽然觉得，这短短几天的“平静”，像偷来的一样。
　　而他偷来的东西，迟早要还。
　　周六下午，许多去了蒋天的局。
　　中式庭院，一步一景，服务员走路都像猫，没一点声响。
　　蒋天定的包厢在最里侧，推开门，雪茄雾混着铁观音气糊了人一脸，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人。
　　看见蒋天带着许多进来，谈笑声稍歇。几道目光落在许多身上，带着审视和估量。
　　“蒋总，这位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着问，手里盘着串珠子。
　　“我外甥，许多。刚回国，在天擎帮我做些事情。”蒋天巴掌拍在许多肩胛骨，“叫人。李总，王董，赵局。”
　　许多换上笑脸，挨个叫了一遍，不卑不亢。
　　“年少有为啊！“盘串子的胖子笑出三层下巴，“许家公子怎么跑蒋总麾下了？“
　　许多扯出笑：“混口饭吃。“
　　话题在政策与地皮间滚，赵局突然撂下茶杯：“听说许少在美国玩对冲基金？“釉色杯底磕出脆响。
　　“瞎混。“许多给蒋天续茶，“杠杆游戏，不如实业踏实。“
　　赵局眼皮一掀：“令尊的耀恒集团...“
　　“茶凉了。“许多截住话头，壶嘴悬在杯沿三寸。
　　水柱蒸腾的热气糊住对方审视的眼。
　　“年轻人，底子不错。”赵局呷了口茶，慢悠悠地说，“在天擎跟着蒋总，好好干。不比在你父亲那边差。”
　　许多笑了笑，没接关于许松年的话茬。
　　饭局持续到晚上九点多才散。送走客人，蒋天和许多落在后面。
　　散场时雪粒子扑簌簌砸在飞檐上。
　　蒋天咬着烟蒂睨他：“兰泽说你心思重。“
　　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
　　许多没说话，心思能不重吗？
　　“那小兔崽子，”蒋天吐了口烟圈，“你真想好了？那孩子情况特殊，不是养个猫狗。”
　　“你可以给他找个地方，专业的护理机构，”蒋天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眸让许多心里发寒，“许多，带着个拖累，很多事不方便。”
　　“他不是拖累。”许多脱口而出，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
　　那是另一个许多，也许旁人看来，他应该恨。
　　他可以把人丢出去，但不能丢到蒋天手里，蒋天的玩法可多了去。
　　“走了。”蒋天摆摆手，转身往停车场走去，“有事打电话。还有，下周末我生日，带你那个朋友一起来。”
　　许多猛地抬头：“小舅……”
　　蒋天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示意他不必多说。
　　许多摸出车钥匙，坐进车里，却没立刻发动。
　　他拿出手机，点开和颜聿的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是前天他发的“晚回”，颜聿没回。
　　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手指动了动，打了几个字：“我这边结束了。你——在家？”
　　发送。
　　然后他盯着屏幕，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没有回复。
　　许多靠进椅背，闭上眼。颜聿可能睡了，也可能根本没看手机。
　　他这样告诉自己，但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却越来越明显。
　　就在他准备发动车子时，手机震了。
　　不是颜聿，是许松年的助理。
　　“许少，董事长让我通知您，嘉年少爷已经抵达您在国贸公寓的住处。相关物品和护理注意事项已放在客厅，请您尽快回去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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